5 王福1——萧挚与蒋琬贞（1 / 1）
我自小跟在陛下身边伺候起居，从原先的小太监到最后的大总管，其实与我来说都没多少改变，伺候的主子也都是陛下一人。
我看着他自小长在后宫父不喜母无依，一路孑立而来，从原先那个伤心了爱哭鼻子的孩子变成了温文有礼的闲散王爷，到最后成了杀伐果决，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国之君，一路艰辛常人不可想象。
我总是盼着他身边能有个与他贴心的女人，能体恤他，想来再坚强的男人身边总是需要个真心相伴的女人的。
早先他与李嬷嬷的女儿李巧云青梅竹马相伴长大，我以为李巧云就是那个与他真心相伴的女人，可是蒋琬贞嫁进来了，带来了她强大的娘家势力跟一身荣耀，带来了她任性跋扈的大小姐脾气，也带来了陛下脸上我从未见过的真切的喜怒，我也才知道原来陛下原来也还有常人的喜怒哀乐。
我看着他们鹣鲽情深相偎相依，看着那个笑容明媚的女人一点点被陛下放到心尖上，
我看着她为陛下挡剑昏迷三天三夜，陛下握着她手彻夜守候，暗自垂泪。
我知道这是个愿意为陛下肝脑涂地的女人，也是陛下深爱的女人，也真正有资格站在他身旁与他共享盛世荣耀。
可这一切随着陛下登基，都被打破了，被陛下亲手打破了。
没有一个君王可以忍受一个集权的家族，譬如蒋家，君王之心深不可测，一切算计都为了家国天下，只是常常会漏算了自己真心。
那天陛下命我在皇后娘娘的身上下避孕之药，我震惊的看着陛下，陛下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去做吧。”
自那以后陛下冷落娘娘，广纳美人，后宫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怀孕，皇后娘娘为求子日夜烦忧，当陛下看见娘娘抱着董贵人刚满一岁的女儿，爱不释手的时候，陛下的眼里堆满苦涩，当夜他经过未央宫，看着未央宫深夜还是灯火通明，日日都是这样，陛下知道她在等他，可陛下只是叹着气去了李巧云那里。
几个月后李巧云有孕，陛下得知后，静默良久，突然道“其他的皇子们都大了，王福，你说她会愿意把巧云的孩子养在身边么？”
“奴才不知。”她不会愿意的，她性子又拧又烈，本就厌恶李巧云入骨，哪怕于己有利，她也不会养你跟李巧云孩子来日日刺眼。
之后在她的冲撞下李巧云流产，陛下震怒，这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陛下登基三年之后终于向蒋家下手了，蒋致风下狱、废后、另立新后，一时间风云变色，人人自危……
我记得当我跟皇后娘娘宣读废后诏书的时候，她没有接旨，只是不解的看着我，那眼神错愕惊诧，写满了浓浓的愤懑。
随后她出现在乾承殿里，质问陛下，“李巧云说你根本就不想要我的孩子，你对我下药，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见陛下放下正在批的折子，对她说，“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出去，她说的都是真的，朕不想要你的孩子。”
完了都完了，我心下想着，只见娘娘她突然放声大笑，随后一头撞向乾承殿的柱子上，一时间头破血流，陛下慌了，一边喊她的名字一边吆喝着太医，陛下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两日，得知她已无碍之后方才不舍的离开。
我看着他憔悴地神色，心里不住的叹气，这又是何必呢。
新后李巧云巧笑倩兮的抚着肚子为陛下送来安神汤，没过多久屋内传来瓷碗破碎的声音，我闻声进去，只见李巧云跌坐在地上面如纸色，陛下阴鹫地说，“李巧云，你若再打她的主意，朕有一千种法子让你跟你的孩子为她陪葬！”
我扶起李巧云，她慌忙反驳，“陛下我没有！”
“闭嘴，出去！”
我把李巧云搀扶出去，看着宫人扶着她回宫，李巧云是个聪明人，可是她还是失算了，也不怪她失算，怪只怪陛下一路隐藏的太好。
我走进乾承殿内，看着陛下沉着脸，正欲退出去，只闻陛下开口，“王福，你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安插在她身边，日夜看牢她，朕没死之前不准她有事。”
“是。”
之后我常看他盯着的写着“静麟”、“沁怡”的纸片出神，我知道那是他为他和蒋琬贞的孩子取的名字，一直被他小心地收在匣子里，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看，蒋家失势之后，我想陛下就算是用逼的用骗的也会让她给自己生个孩子的。
可一切被撕开地太赤果，这份感情也被他坏的太彻底，连我都知，以蒋琬贞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陛下心里想必也是明了的，孩子就是压垮两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巧云的日子其实过得并不算好，新后母仪天下，又身怀龙子，本是应该意气风发的，只是李巧云也只有这些表面的风光，陛下接二连三纳了几个权臣之女，李巧云纵有天大的荣宠，也终究少了一个有权势的娘家，几个女人一台戏，后宫这场大戏怕这才拉开大幕，好戏连台。
正月十五，在蒋家要被斩首示众的前夜，天降大雪，蒋琬贞吹了一夜冷风，当夜就病倒不省人事，太医束手无策，整整十三日，为了避人耳目，每到深夜陛下才敢来到她床前握着她的手唤着她的魂。我跟阿暖站在门外，看着门内这两人也只剩下摇头叹气的份了。
七日之后蒋琬贞康复，再见她时，是宫宴上，她一脸淡然，再也寻不到往日那份恣意飞扬的神情，只见她时而敛眉轻笑，时而微微点头，她周全而冷漠的样子似是换了一个魂，诚然一个周全而冷漠的人自然更容易在这深宫生存，只是原先那个神色鲜活，真性跋扈的蒋琬贞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看着陛下时不时飘向她的目光，看见他眼底那点点惆怅与失落，只是如此又如何，一个帝王也多的是旁人不知道的无可奈何。
之后一个女人出现了，她叫苏祯，只是一个小小知州的女儿，她眉眼之间有几分蒋琬贞的样子，安静的时候并不生动，可是恣意跋扈胡搅蛮缠之时，那原本只有五分的相似却鲜活了起来，恍惚间似是让我看到了，当年那个刚入王府的蒋琬贞。
陛下从来都不是个心肠冷硬之人，即便有坐拥天下的野心，也还是渴望有人能抚慰他内心的伤痛。
他将苏祯宠上了天，整日“祯儿”，“祯儿”的唤着她，任她缠在自己身边各种胡搅蛮缠，其实我并不太清楚他叫的到底是“祯儿”还是“贞儿”。
这个苏祯好像上天派来抚慰他的一般，相似的容貌，相似的神态，相似的名字，竟然还都是江陵人……
江陵有个习俗，女孩生日的时候要在河中放写满祝福语的花灯，陛下令人赶制了两百个花灯，每个都被他亲笔写上了祝祷之语，在她生辰之时放到了宫里的流觞河中。我记得在王府的时候，陛下也曾跟蒋琬贞一起放过花灯，那时他与蒋琬贞真情相依，现在他望着苏祯喜笑颜颜，他似是要把想要对蒋琬贞的好统统加在苏祯的身上，让那些来不及的深情得到托付。
但是苏祯不是蒋琬贞，哪怕她们那样的相似。
蒋琬贞虽然跋扈，人却生的光明磊落，她憎恨陛下身边的女人，却从未向她们下过黑手，她的喜怒总是那样肆意地摆在明面上，也许是骨子里的那股骄傲，让她不屑卑鄙；蒋琬贞虽然也有小女儿情怀，可也有不输男人的坚韧，夺嫡之路上荆棘丛生，若不是这份坚韧，她也不可能一路相伴相随；哪怕如今虎落平阳，淡漠的她也从未放下自己的身段，如一朵腊梅一般，静然开放，迎风宿霜。
于这深宫中，她总是那样的特别，而这些特别，却并不是一个只有五分容貌七分神态的苏祯可以模仿的，除了容貌神态，苏祯的心思平常的如一般深宫妇人，令人不敢深思，望而却步。
这样的苏祯能够抚慰帝王之心，像麻药一样，令陛下活在麻痹了的舒适与喜乐中，纵她有万般不足，只要能令陛下开心，她就有存在的必要。
只是不知这苏祯还能让陛下自欺到何时……
八月底我随陛下南巡，他执意要去江陵，去看看江陵女儿都去放花灯的昌曲河，九月初九那天，他命我找来材料，亲手做了一盏花灯，提笔深思了许久，在灯上迟迟落下，“愿贞儿平安无忧。”
当夜他亲自将花灯放到河里，看着明灭的火光随水漂流远去，他肃穆的令人不敢打扰。
“平安无忧”这几个字几日后便成了讽刺，陛下千防万防，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当消息传到陛下这里的时候，蒋琬贞下狱已经三天了，他急令左将军彭琛，带着圣谕先行回京，他怕多耽搁一步，他与蒋琬贞便会天人永隔。
回京的一路上，陛下焦躁不安，一回宫就迫不及待的冲向蒋琬贞的住处，看到她时他便愣住了。
只见她人瘦了一圈，双目无神地坐在院中，慢慢吃着彭将军手中送来米粥，彭将军一介武夫，没想到伺候起人来竟能温柔如斯，将军看清来人，忙放下粥碗，跪地谢罪，“陛下赎罪，并非微臣有意亵渎娘娘，只是娘娘在狱中受了刺激，只愿吃微臣给她的食物，为怕娘娘贵体有损，微臣才出此下策。”
其实这个解释并没有令陛下好过一点，“你下去吧，你们都下去，王福去打听清楚，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把她逼成这个样子。”
事情很快就问清楚了，看起来漏洞百出的栽赃，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能否定这不是出自李巧云的手笔，若是她，必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细查一下翠儿的周遭，也不难知道这是谁做下的好事，当查到她在宗人府的遭遇时，不免让我也麻了头皮。据说她在牢里，看着阿暖被狱卒凌虐了五日，最后是她亲手用短刀了结了阿暖的性命，我去查看过阿暖的尸身，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但是仍不难看出死前受过非人的凌虐。难怪，难怪她会疯了。
等我回去复命，只见陛下端着粥碗，将粥送到她嘴里，可是她双唇紧闭，不肯再吃，然后换了宫女太监，最后换了我，最终也还是没有让她张口吃饭。
无奈之下还是找来了彭琛，他将勺子递到她的唇边，她就张口吞了下去，一碗粥喂完，陛下望着彭琛，神色莫测，“她为何只吃你递给她的东西？”
彭琛大骇慌忙跪下，“那日我赶去宗人府牢房，娘娘还是有些意识的，直到她刺死那宫女后才变地神志不清，许是娘娘清明的时候记住了我，只觉得我是不会伤她的人吧……”
“好了你下去吧，以后就劳你给她喂食了。”陛下摆了摆手，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无奈。
陛下每天都把她带在身边，时常与她讲话，虽然她从来没给过陛下回应，陛下也顾不得那些忌讳，日日为她穿衣绾发，她的万事她都不想假手他人，恨不得把她圈在身边，不让她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至于苏祯流产之事，不日便真相大白，她哭闹着要见皇帝，她是不肯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废后抛下小产的她不顾，哪怕那次小产是她自己的一次算计。她信他对自己的宠爱，不过最后一切发展还是让她大跌眼镜，她的父亲哥哥被削官夺爵，她被圈禁冷宫，致死都没有再见过陛下。
蒋琬贞的疯症拖了大半年，终于在某天陛下晨起为她绾发的时候，她对着镜子里的他静静的说了一句，“我想要流云髻。”
陛下怔愣了半晌，欣喜若狂的抱着蒋琬贞“贞儿回来了，是么？”
“恩，回来了，别再抛下我，阿爹阿娘都走了，阿暖也走了，我只有你了……”
“好，我再不抛下你，我以后只守着你。”
陛下跟蒋琬贞终于回到了从前，虽然我心底总是带着那么一点淡淡地诡异感，但是看到陛下发自肺腑的开心，我还是欣慰的。
那天陛下兴高采烈的从匣子里取出那张写着“静麟”、“沁怡”，的纸片，高兴地对我说，“王福，朕要做爹了，朕的‘静麟’跟‘沁怡’终于要来了。”
蒋琬贞终于怀孕了，我望着高兴地像孩子一般的陛下，也替他由衷地开心。愿陛下与蒋琬贞以后能夫妇和好，百子千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