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铃兰章(16)(1 / 1)
“你来送药?千浣呢?”看着郑轩文的笑容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瘆人,凌铃终于满头黑线地打断了他魂飞天外飘飘然的状态以及天马行空东拉西扯的幻想。
郑轩文有些遗憾自己脑袋里出现的一些画面被打断,意犹未尽地走到凌铃床边递上药碗,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我这不是心心念念地想来看看你么,就顺便帮那丫头把药端过来了。”
凌铃无端地感到一股恶寒。
她无语地瞟了一眼翘着二郎腿理所当然的郑轩文,觉得还不如集中精力对付面前乌黑黑的药汤。她盯着那满满一碗黑不见底的药汤,就算只是闻着味道都知道定是苦得可以。思想斗争了一会,最终认为长痛不如短痛,她皱了皱眉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眼睛一仰头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充满了口腔,凌铃连忙吐出舌头想要驱散那些苦味,整个就像一只苦哈哈的小狗。
郑轩文表示凌铃实在是太夸张了:“有那么苦么?”
凌铃僵着脸泪光闪闪地看着坐着说话不腰疼的郑三:“难道你不觉得药对于一个爱吃甜食的人来说是致命的么?”
郑轩文看着凌铃毫无形象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样可一点没当时施术时的气势啊,我都要怀疑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气势?”凌铃扯了扯嘴角,觉得这厮绝对是在开玩笑,“你说我有气势?”
郑轩文很认真地点点头,两眼突然变成星星眼像是对什么有着极度的憧憬和崇拜:“你在那一瞬竟然有那么些像我家可爱亲爱鹤立鸡群无人能敌的铃襄公主啊!当然,你绝对与我家白莯音殿下有那么点还算不小的差距,不过啊,啧啧,我终于见到现场版的施术画面了,真是不枉我顶着谢丫头和行大冰块的重压走这么一遭啊……”
你家铃襄公主……凌铃浑身晃了晃觉得自己又快要晕倒,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咬着牙沉默着听完郑轩文的滔滔不绝,她终于扭曲着一张脸艰难地开口道:“依洵国和穆国现在这种冷战状况,在洵国禁术的法令下,你这样崇拜一个算是敌国的术师,难道不要紧么?”
“哎呀没有人说两国是在冷战啊!只不过是关系有那么点不好嘛不要过于计较啦!再说了,虽说是禁术但是你要知道想要学会破咒破术之法肯定要研究术法的嘛,我这也不算违规操作!”郑轩文随意地摆了摆手说得很是理直气壮,“铃襄公主那是有着让人崇拜为之疯狂痴迷的魅力和资本的!面对压境而来的大军她眼睛眨都不眨,一场战役仅用两个法器就只身闯破千军万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易魄饮血刃生魂,破军回响筑离殇’,可不就是说的她的两个法器‘破军’和‘易魄刀’吗!瞧瞧,多么厉害,太强大了啊!”
郑轩文一说起铃襄公主就完全激动了起来,他脸上满是兴奋的色彩,整个语调都在上扬,吵得凌铃觉得十分头疼。为了避免郑三让自己再度晕过去,凌铃只好开口打断他如此激昂慷慨地抒发对铃襄公主的无限敬仰:“什么‘只身闯破千军万马’啊!你还真相信这种传言?铃襄公主白莯音不是穆国‘隐锋军’主帅么,你当隐锋军都是吃白饭的啊?铃襄只不过是在明处罢了,她背后还有整个以术师为士兵的隐锋军啊!”
“啊,真的吗?可是市坊间的传闻都是这么说的啊!”郑轩文闻言吃了一惊,低下头苦苦思索了起来,觉得凌铃说的也是有道理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铃襄公主的继续崇拜,“不过年纪这么小就当上主帅还把隐锋军操练得那么强大,她还是很厉害啊!”
凌铃只能无奈地继续苦口婆心地向郑轩文普及知识:“那个隐锋军是武烈皇后一手创建起来的,其中人员全部由武烈皇后亲自挑选和操练,在武烈皇后在世时就有‘不败之师’之称。只可惜武烈皇后去世太早,而现今在铃襄公主之手的隐锋军,其中人员几乎没有变动过,要说厉害,也应当是铃襄公主的母亲、穆国先后武烈皇后厉害才是!”
郑轩文不觉皱起了眉头。
凌铃继续说道:“世人均知穆国铃襄公主以铃铛为法器所向披靡,倒是鲜少有人知道神秘的武烈皇后万俟浅仪,只要是能发声的物件,都能成为她的法器,才不是仅仅局限于铃铛这一种!而且铃襄常用的法器‘破军’,其实是武烈皇后的遗物。就算是法力,我想武烈皇后也是高出她的女儿铃襄不少的。”
郑轩文摸着下巴不禁点点头道:“怪不得大家都说是武烈皇后帮助白澈登上皇位的!”
凌铃说完这么一长串这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看了看郑轩文发现他仍在集中精力消化着自己刚刚说的话,视线完全没有朝自己这边看,看来果然是没有办法指望他啊!凌铃稍稍动了动腿,觉得虽然有些无力有些麻麻胀胀的,但是下床倒点水什么的应该不碍事,正准备掀开被子下床“自力更生”,郑轩文突然又开口了。
“不过你说铃襄公主只能以铃铛为法器?那她的易魄刀是怎么回事?”
“唔,这个嘛……那个易魄刀的剑柄上不是系着两根红色的绸带么?那两根绸带的尾部接着的就是两只金色的铃铛啊!”对于郑轩文的突发提问,凌铃只好暂时放下想要喝水的欲望,先给他解释道。
“哦,还有啊,听说一个人只要握住易魄刀,身体就会被那刀给控制了,就算不会武功的人也能武艺超群?那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岂不是也很危险?”郑轩文此时就像一个好奇宝宝,那问题就像一个无底洞什么时候能到头啊……为什么自己要跟他提起这么些事儿,之前干脆让他继续崇拜着铃襄公主不就行了么!
凌铃悔不当初,满脸郁闷地说道:“你以为铃襄会想不到?当初她制作这个法器的时候,是融入了自己的鲜血锻造的,所以易魄刀只承认她的灵气。”
郑轩文再次好好消化了凌铃提供的这些情报一番,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吐了一口气。他笑眯眯地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凌铃,十分狗腿地对她说道:“凌大小姐真是博学多才啊!”
凌铃觉得这小子也不是那么不会看眼色,心安理得地接受郑三少爷的服务。她喝了一口水觉得整个人都活过来了,惬意地软软靠在背后的枕头上眯了眯眼:“哪里哪里,本姑娘好歹是穆国本地人,总比你们要强上一些!”
“不过你就这么把你们国家的军事秘闻告诉我,也不怕我回去禀告我们的陛下,说不定能加以利用对你们发难来着,到时候你们岂不是很吃亏?”向来不问政事的郑轩文却突然想到了这么个事儿,疑问便脱口而出了。
“得了吧!还‘秘闻’呢,你们无所不知的太子殿下难道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凌铃撇撇嘴表示不屑一顾,还突然间加大了音量像是故意要说给什么人听一样,“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吗?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每天半夜里出去干什么吗?他以为他的暗卫们做事滴水不漏可以瞒天过海吗?哼,本姑娘那是懒得和他计较!”
郑轩文睁大了眼睛,嚯,这丫头是全知道啦?他又不自觉地咂了咂嘴,不知道若是行风看到眼前的场景会作何感想呢,哎呀真是好好奇啊……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顿时满头黑线——若是我们家主上有心瞒着你,那要是你能发现个蛛丝马迹我们就都得人头落地了!这日子可不是好混的你这个小丫头明不明白啊!
而片刻之后,当暗卫将此事告知行风时,行风只是低笑一声继续低头翻看手中的书卷,淡淡说道:“是我的失误——低估了她的智商。”不知道此时春风得意、自以为火眼金睛的凌铃若是得知行风的回答后,又会是什么个反应呢?
是夜,穆国云泱皇宫内。
“见到她了?”穿着一袭明黄锦服的高大男子背手站在庆和殿的中央,声音低沉却透着止不住的威严。他即使只是静静背着身站在那里,都在无形间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性的气场,让人无法抬起头来正视。
在他身后,一位身着银袍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虽是微微低下了头,后背却是挺得笔直:“是。陛下想要转达的话,微臣已经转达到了。”
“很好。”玄夷皇白澈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直视跪在地上的人。玄夷皇虽已至中年,在沧桑的容颜下却不难看出俊美而硬朗的眉眼形貌,只不过,与眼前银袍男子散发着的温润气息不同,这位皇帝的眼中就如结了寒霜一般,不带一丝情感、拒人于千里之外,带来一阵紧张而危险的气氛。
银袍男子似是略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出口来:“她也让我转告陛下,之前的承诺,也请陛下您遵守。”
“呵。”白澈冷笑一声,眼底一片冰冷,“她倒是对朕全无信任啊。”
跪在地上的男子抿了抿唇,并未接口。
“怎么,连你也认为朕做错了?”白澈凌厉的视线扫向银袍男子,一双黑眸倏得暗沉下来,语气也愈发得冷了。
“微臣不敢。”对于玄夷皇突然的发难,银袍男子并没有任何惊慌,语气依旧沉稳淡定。
“何觞,别忘了朕为何会培养你。”白澈一甩衣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自己面前略显单薄的男子,似乎早已将他看透。
何觞默默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但是面上却带着依旧谦卑的苍白:“陛下的恩情与教诲,微臣永世不敢忘记。”
“这就对了。”白澈转身在软榻上坐下,单手支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天色也晚了,下去吧。”
“是。”何觞起身正准备退下,殿外公公捏着嗓子一般尖细却带着一丝战战兢兢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了:“陛下,琳琅郡主贴身侍女颜雨求见。”
何觞一愣,就听白澈嗤笑了一声,嘲讽的声音带着丝丝寒意从殿上传来:“这琳琅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区区一个婢女,也敢直接求见朕。”
“宣。”白澈一挥手,懒懒地开口道。
“陛下……”何觞蓦地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玄夷皇,却见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在他身边多年的何觞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快步退到旁边的屏风之后隐去了身影。
“奴婢参见陛下。”颜雨低眉顺眼地进入殿中,在白澈面前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叩首礼。
“呵,这么晚,琳琅是有何急事让你来找朕啊?”白澈并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侍女一眼,仍旧闭目眼神。
颜雨跪在地上不能起身,语气却是不卑不亢:“郡主是让奴婢来向陛下传话的。”
“哦?”白澈拖长了语调,像是很感兴趣。
“郡主说,现在知晓铃襄公主不在云泱的,唯有她与陛下。此事若传出去,其他国家定会趁机有所行动。而穆国境内,能与铃襄公主匹敌的,仅有郡主一人。”颜雨说话波澜不惊毫无俱意与迟疑,就连躲在屏风之后的何觞,也不得不赞叹琳琅郡主身边之人,即使是这小小婢女,也非池中之物。
“琳琅倒是出息了,竟然学会威胁朕了?”白澈倏得睁开眼睛,面色不愉地牢牢盯着眼前状似恭敬的女子,而他的眼底,竟是闪过一抹狠绝的杀意。
“奴婢不敢,请陛下恕罪!”颜雨突然叩首于地,头撞在地上发出响亮的“咚”声,她的身体似乎都因为恐惧而颤抖,可是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如水。
白澈对于这个装模作样的婢女很是不耐烦,他皱了皱眉,眸子里精光一闪,语气瞬间阴沉下来:“是哪个不长眼的说,铃襄公主不在云泱?”
颜雨浑身一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好在因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没有让皇帝看到。什么?铃襄公主难道还在云泱?可是从郡主发来的书信看,郡主她应是很笃定铃襄公主不在宫中啊!
白澈挑了挑眉,正想说话,而此时殿外又传来公公更加战战兢兢的声音:“陛……陛下,铃襄公主求见!”
“呵,今儿是全凑一块了,宣吧。”白澈看着眼前跪倒在地的女子身子一颤,最后真真正正地开始颤抖,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儿臣参见父皇。”铃铛晃动发出的清脆声响伴随着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传来,一袭无瑕白衣随着走动带起的微风轻轻飘荡起来,显露出女子纤细而柔软曼妙的曲线。轻纱遮面,虽看不见女子的容貌,而她身上带有的天生的气质与风华,却是让人在见面的那一刹那,就能得知此女的高贵。
“音儿,今日怎么有空前来了?”白澈的声音似乎突然变得温和了许多,面前的妙龄女子,亭亭玉立如出世青莲,冰清玉洁,不染世俗尘埃。
“儿臣近日闭关为我穆国祈福,却听闻如此深夜父皇仍未就寝,一时担忧便前来了。父皇不会怪罪儿臣吧?”本应是撒娇一般的话,铃襄公主却说得生硬而疏离,而她的声音,也带着一股奇怪的违和感。
“音儿忙中抽空前来看望父皇,父皇怎会怪罪呢?”白澈叹了一口气,好像十分无奈,“音儿,父皇说过多少次了,与父皇在一起时,不需要如此拘束的。”
“儿臣……儿臣没有拘束……”铃襄公主微微低了低头,声音里似乎带着些忸怩。
“音儿,变音术,还是没有练得天衣无缝啊。”白澈刚刚还微微软化下来的面容一下子变得严肃,声音也突然冷硬,带着严厉与责备,刚刚的温和宠溺仿佛只是众人的错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而铃襄公主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整个殿内陷入了令人感到不安的沉默之中。半晌之后,白澈才冷哼一声挥了挥手不耐道,“罢了,朕乏了,都退下吧。”
候在殿外的公公这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如释重负。
铃襄公主僵硬地向白澈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庆和殿,自始至终未将视线停留在跪在身边的婢女身上一眼。
而那颜雨,在铃襄公主进入殿中的一刹那身体就止不住地颤抖。她不知道为何琳琅郡主的消息会出现失误,她不知道为何铃襄公主现在好好的在宫中待着,她只知道,郡主与她,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她不了解铃襄公主,因为她好像从出生开始,身上就已经围上了一层迷雾,但是她太了解玄夷皇了,这个皇帝的狠辣,绝非她一界小小婢女可以承受。在铃襄公主进来的那个瞬间,琳琅和她,都已败了,一败涂地。
而当她哆嗦着准备退下时,双腿却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恐惧的种子彻底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主宰了一切,而当两个太监准备拉起她时,高高在上的玄夷皇懒散却比什么都让人绝望的声音悠悠传来刺痛了她的耳膜。
“这林中雀啼声再悠扬,也不过是雀,不可能成为凤凰。而这奴才么,永远是奴才,可不要妄想成为主子。”
颜雨的世界一下子破碎了,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生生将她从对未来瑰丽的幻想与期待中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她的身子整个软了下来,无声地任由那两个太监拉出了宫殿。
“那个叫颜雨的侍女,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殿中终于清静了下来,何觞从屏风后走出例行公事般地询问道。
白澈揉了揉眉心,最终站起走向后殿,淡淡的一个字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传入了立在原地的何觞耳中:“杀。”
而去往云祈殿的铃襄公主,在进入殿中之前却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最终转身对着两旁的侍女说道:“本宫要继续祈福,勿让其他人进来打扰。”
“是。”侍女们低头躬身回应,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云祈殿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金色神像,神像之前的台案上,两只香炉中升起两缕袅袅青烟,而两只香炉中间的檀木架子上架着一支系着三只铁质铃铛的纤细竹棍。身后的殿门缓缓关上,铃襄公主双膝跪在神像面前的软垫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平直的青烟开始出现波动,而竹棍上的铃铛也突然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周的蜡烛在一瞬间被风吹灭,面纱轻轻飘起,隐隐约约地露出了面纱下素淡的容颜。铃襄公主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神像,眼里却是遮掩不住的担忧。
“殿下,请您一定要平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