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番外篇 流水浮灯（1 / 1）
据传才名满天下的洵国太子太傅郑谦其三子郑轩文郑三少爷，最近迷上了医学。
说到此事，郑府的家丁们频频摇头叹气——三少爷的兴趣爱好广泛的上天入地空前绝后——当然，除了什么文韬武略治世之道。
二少爷郑轩华听说了此事，乐颠颠地跑去郑轩文用竹子搭的小小医学研究所凑热闹。
“喂，小三儿，前头你不是挺迷术法的么，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郑轩华站在小竹屋外面，左手肘架在窗户上托着头往里打量着。
屋里有一个用藤条编的长长的桌子，如今已经被十几本摊开的书糟蹋得凌乱不堪。郑轩文将袖子捋得老高，一边捣药一边瞄着一旁摊开的书籍：“我是迷术法啊，我可是铃襄公主的忠实崇拜者！”
郑轩华摸了摸下巴咂了咂嘴：“无奈伊人离你不是一般得遥远，所以你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哦，小三儿，你终于知道自己不是当术师的料啦！”
郑轩文猛地抬起头，眼底两个深深地黑眼圈：“二哥啊，你就不能去烦大哥么！”
郑轩华眨了眨眼睛：“呀，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人整天一本正经的，没意思透啦！”
郑轩文翻了翻白眼，继续低头捣药：“那就赶快去找个嫂子回来！”
郑轩华纯良地笑了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好啊，二哥我正想着要把灯儿娶回家呢！小三儿你不如帮帮我怎么样？”
“……”
“哎呀小三儿草药全溅出来啦！这不是白忙活了么！哈哈……”郑轩华被郑轩文一通乱砸赶了出去，却是甩着袖子笑得酣畅淋漓。
“呃……二少爷。”书未抱着一沓足有一尺半高的书籍抖抖索索地向郑轩华打了个招呼。
郑轩华帮书未扶了一下书，不禁感叹道：“这不会都是小三儿要看的吧？”
书未叹了口气：“可不是么！除了关于术法的书籍，小的还从没见过三少爷读过这么多书……”
郑轩华看了看天色，嘴边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所以啊……要是灯儿表示对当官的什么的感兴趣，老头子应该会很高兴吧！”
书未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很酸：“老爷也没指望……”
郑轩文打了个哈欠，打断了书未的话：“也对！既然有大哥在，那我还是去找芊芊弹琴吧……”说罢，悠闲地晃晃哒哒走了。
书未抽了抽嘴角，老爷甩手做了个太子太傅还经常翘班去讨夫人开心，二少爷凭借一张天怒人怨的俊脸整日在脂粉堆里混得风生水起，三少爷从小跟在二少爷屁股后面跑，花楼曲坊自然也是没少去，并且偏偏对自己没有任何天赋的领域相当感兴趣，这就是所谓的迎难而上吧！好在还有一个大少爷勤勉好学，这一家子的重担可全落在了大少爷身上……书未叹了口气继续抖抖索索地抱着书向前挪动着，前途真是相当不乐观啊……
“灯儿啊，我家小三儿可是为了你衣带渐宽人渐憔悴啊！”歪歪地靠着木门上，郑轩华一脸“忧郁”地看着房里正在铺床的女子。
女子起身转向郑轩华，略嫌清冷的面容上却是掩不住的绝美姿色：“二少爷说笑了。”
“诶诶灯儿啊，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郑轩华晃着脑袋问道。
“灯儿一生只愿留在公主身边好好服侍，其余的从未考虑。”覃灯淡淡地说道，转身将熏香点好，“今日已晚，二少爷不如早些休息吧。”
郑轩华皱了皱眉，无奈地耸耸肩走回自己的屋子，望着远处竹园里那个依然闪着昏黄烛光的简陋小竹屋，不禁长叹一声：“小三儿啊，哥已经尽力了啊！你说说看你，周围环肥燕瘦哪个没有，偏偏喜欢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冰美人……”
竹屋里的郑轩文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喷嚏，看着眼下的草药不禁疑惑道——难道这两味草药混合在一起会让人打喷嚏？
书未坐在门槛上往里瞧着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依然精力旺盛兴致高涨的郑三少爷，仰面欲哭无泪——少爷啊，小的想睡觉啊！
郑谦透过窗户瞥到那抹亮着的灯光，眨了眨眼就当没看到，继续为夫人作画——小子，媳妇可不是那么好追到手的，你老爷子我当初也是花了大力气的！
过了七日与世隔绝的生活，郑轩文终于一脸憔悴地拖着脚步走进了郑府的主厅，主厅内有一个青衣男子坐在一旁和自己的爹娘说些什么，像是谈得很愉快，厅内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
郑谦一见到儿子邋邋遢遢地就这样进来了，忙皱着脸嫌弃地摆摆手：“你这也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赶快去梳洗梳洗！”
郑轩文撇撇嘴：“大丈夫不拘小节！”
一旁响起了爽朗的笑声，那个青衣男子有趣地看着郑轩文：“好个大丈夫不拘小节！”此男子有着古铜色的肌肤，眉目英挺潇洒，透着一股简练刚硬，坐在那里竟在无形间散发着一股魄力，让郑轩文不禁怔了怔。
“呵，犬子让沈将军见笑了！”郑谦难得竟然笑得有些尴尬，转头瞪了郑轩文一眼。郑轩文摸了摸鼻头，余光便瞥见了站在玥云公主身边的覃灯也微皱着好看的蛾眉看着自己，心里一咯噔，也只好无奈地告退乖乖回去换衣服。
路上正好遇到了玉冠束发穿着一身正装匆匆往主厅赶的郑轩华，郑轩文像见到了鬼一样看着郑轩华：“你这是什么打扮，中邪了？”
郑轩华拍了拍郑轩文的肩，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三儿啊，虽然你平时挺傻的，可是大智若愚懂不？不智纯傻就是你的过错了……”
“什么玩意儿？”郑轩文不解。
郑轩华觉得孺子不可教，摇了摇头往前走：“你还是赶紧回去换衣服吧，情敌出现，好好表现！可别丢了我们郑家的面子啊！”
郑轩文觉得今天大家都不太正常，书未却像是知道他想着什么一样，也万分同情地看了郑轩文一眼：“少爷啊，不正常的只有你而已啊！”
“啊？”
“那可是二品车骑少将军沈良沈将军啊！十七岁高中武状元，二十岁成为程大将军副帅，二十二岁亲自带兵横扫南蛮异族，二十三岁官拜二品车骑将军的少将军啊！他现在才二十五岁经历就如此辉煌，以后更是前途无量啊！现在朝中不知多少人想要拉拢他……”书未滔滔不绝两眼全闪着崇拜的光芒。
“停——！”郑轩文头疼地按摩着太阳穴，还是不理解，“我家老头子一个太子太傅，这将军再厉害，关他什么事啊？”
书未止住了话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郑轩文，内心里却在咆哮——苍天啊，这娃脑子真的不好使啊！亏得老爷满腹经纶足智多谋，怎么这个小儿子长成了这样……
“好吧，或许是老爷吃饱了撑的想找个人聊聊天吧……”书未认命地跟着郑轩文往前走，“但是他就算和老爷没关系，也是和少爷你有那么点关系的——”
“啊？”郑轩文再度不解。
书未意味深长地看了郑轩文一眼，悠悠地说道：“据小的所知，那沈将军——是灯姑姑的青梅竹马来着……”
虽说这位沈良沈将军乃是郑轩文迄今为止唯一遇到的一位“情敌”着实不可小觑，但是在厅堂内听到这位沈将军和自家老头子你来我往说些有的没的，郑轩文终于还是忍不住频频走神昏昏欲睡。
郑轩华在对座看见三弟两眼迷离头一点一点的将将要睡去，在看看沈良满脸谦和的笑容和那明亮的黑眸，不禁在心底叹息一声——不是一个级别的啊！
郑轩文可不知郑轩华所想，就觉得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即将入梦，一直沉默的娘亲却突然温婉地笑了起来：“当时灯儿刚来我这那会，看着你就只觉得是一个憨憨的毛头小伙子，没想到好几年没见，不仅身手矫健了，连嘴皮子也越发厉害了！”
郑谦在心里默默长舒一口气，感激地冲玥云公主一笑——夫人那是真真的贤内助啊！我一把老骨头脑子也不好使了，竟是差点被这年轻人带进坑里去！
沈良却突然站起身子，朝着郑谦行了一个大礼：“晚辈逾矩了，若是冲撞了前辈，还望前辈恕罪。”
郑谦笑眯眯地撸了撸胡子，顺便扭脸瞪了郑轩文一眼，意思再明确不过了——看到没？好好给我学着点！
郑轩文不屑地撇撇嘴，下意识地往覃灯那里看去，却发现永远波澜不惊的覃灯正静静注视着沈良，眼里荡漾着他看不懂的涟漪。
郑轩华抿了口茶，回头招了招手对小丫鬟悄声说：“下去备两坛上好的竹叶青，少爷我晚上要喝！”然后转脸淡笑着望着自己可怜的弟弟，哎呀呀，什么就想待在公主身边其他都不想呀，只是没遇到对的人嘛！小三儿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今天就由二哥陪你一醉方休吧！
“你这孩子也怪讨人喜欢的！”玥云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余光看到向来矜持的覃灯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良看，笑得更加和煦了，“老爷，这沈将军年少有为乃是少年豪杰，灯儿跟随了我这么多年，我早已将她当女儿看待。灯儿她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多少都懂一些，也算是能配得上将军……”
“再加上两小无猜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郑谦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沈将军，你看……”
“老爷，夫人！”覃灯大惊失色，如雪的肌肤泛着淡淡粉红一扫冰美人的清冷形象。
沈良自是未料到这说着说着怎么就说到亲事上面了，那经历过腥风血雨的脸竟也是涨得通红，连说话都不太连贯了：“大丈夫……大丈夫应当先建功立业，再……再娶如花美眷……”
“这话说的！沈将军你的功建得还不够大么？”郑谦对沈良的话不以为意，“沈将军年岁也不小啦，也该成家啦！”
“呃……”沈良半晌说不出话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覃灯，却见她冷面如霜，凉凉地说道：“将军若是不愿，直说便可，何故吞吞吐吐？”说罢，转身对玥云公主说道，“茶凉了，灯儿去看看怎的热茶还未上来。”
见到覃灯走了，玥云公主无奈地看着懊恼不已的沈良：“前头才夸你长进了不少呢，怎的一遇到灯儿，又变成了块木头？”
沈良一定神，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身上又散发出历经沙场才特有的果断沉稳的气势，他向郑谦和玥云公主抱拳，声音低沉而稳重：“晚辈临时有要事，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郑谦了然地点了点头，笑得愈发和蔼可亲了：“没事没事，终身大事要紧，赶快去吧！”
眼见着沈良旋风一般冲出去追覃灯了，一直处于震惊中的郑轩文终于一下子蹦了起来：“爹，娘！你们……你们这是！”
郑谦抬头看了看房梁，低头看了看地砖，转头看了看不动声色的妻子，轻咳一声：“想必夫人今日已累了，不如我们早些休息去吧……”接着起身欲扶玥云公主一起走。
郑轩文眼睛瞪得圆圆的，急得跳脚：“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郑谦撸了撸胡子，转头突然正色道：“轩文，爱一个人，就要以她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说罢潇洒转身，搀着自家夫人慢慢走回去了。玥云公主好笑地看着满头冷汗的郑谦，打趣道：“刚刚……”郑谦连忙阻止玥云公主继续说下去，硬着头皮说道：“这是一个男人必然要经历的成长过程！”
“哦？这么说——你也暗恋过别的女子？”玥云公主意味不明地看了郑谦一眼。
郑谦连忙讨好地笑道：“哪里的话！老夫可是只暗恋过夫人您啊！老夫之心那是昭昭可见日月！”
玥云公主轻哼一声，拧了郑谦的胳膊一把：“老滑头。”
郑谦笑得相当欢畅。
郑轩文愣愣地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覃灯消失的方向，脑子里不断回响着——爱她就要以她的幸福为自己的幸福，她的幸福……
郑轩华有些不忍，长叹一口气，单手揽住了郑轩文的肩膀：“小三儿，别想那个疯老头的话了，还是跟哥哥去喝酒吧！”
在郑轩华惊愕的目光下，一滴泪水顺着郑轩文的脸颊滑落。郑轩文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不理郑轩华，自顾自地跨步往前走了。
郑轩华看着郑轩文的背影，摸了摸下巴，不禁又咂了咂嘴——没想到这娃还真是个情种！耳边仿佛响起了郑谦惊喜的声音：“情种？好啊！那可是得了老夫的真传！”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吐了吐舌头面若无事地甩了甩袖子优哉游哉地跟着走了。
之后的传闻就很精彩了——什么沈将军一直追灯姑姑追到花园里，什么灯姑姑以为沈将军不喜欢自己对他冷言冷语，什么沈将军说不过灯姑姑干脆直接用行动表示紧紧抱住了她，什么灯姑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红着脸屈服了，什么两人在花团锦簇蝴蝶纷飞下定下终身拥吻成画……
小丫鬟们叽叽喳喳一说起来害羞得忙捂住了脸——呀！沈将军真男人啊！
郑谦听说了此事撸了撸胡子——好歹也是在军营里待了那么多年么！
郑轩华翘着二郎腿喝着小酒摇了摇头——这事可不能让小三儿知道，太刺激了！
总之不管怎样，车骑将军沈良沈少将军和当朝玥云公主新认的干女儿覃灯的亲事就算是定下了。而暗恋暗得全天下都知道的郑轩文，在这之后在小竹屋里待了两个星期才出来。
“咚咚咚”耳边传来敲门声，覃灯起身开门，却见到了好久不见的郑轩文披头散发地在她门口，面容疲惫而憔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以为你喜欢学医的人。”沙哑的嗓音响起，郑轩文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覃灯平静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我只是遗憾自己不懂医术，不能抚平他在战场上的伤痛。”
郑轩文语塞，末了自嘲地笑了笑，抬眼定定地看着覃灯：“你爱他吗？”
“嗯。”覃灯面色无丝毫波动，眼底却闪现了一丝温柔。
郑轩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是试了几次也没有说的出来，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覃灯忽然笑了，郑轩文发誓，那是他从见到她到现在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那笑容淡淡的，似月下流水上的一盏浮灯，宁静而美好，郑轩文有些恍惚，耳边传来覃灯的泠泠嗓音：“我会的”
然后郑轩文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轩文一直相信自己有无师自通之才，既然没有老师愿意收他为徒，他便自学成才！可惜，很显然的就是郑轩文郑三少爷太高估自己了。当他喜欢上机关术，顶多损几块木头搞得庭院一片狼藉；当他想要学着品酒，也就是经常喝醉发发酒疯；当他迷上术法，没有关系，反正他身上没有一点法力顶多学学理论看看史料；可是当他努力学习医术了，还好他还有点自知没去祸害别人，作为代替祸害了自己——盲目试药竟是搞得自己一身千奇百怪的毒。
郑轩文其实后来还是有意识的，他对自己也挺无语——如花美眷没有捞到反而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也忒憋屈了。
好在这些毒聚集在一起也没有多疼，就只是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处处难受处处不爽。耳边朦朦胧胧地传来娘亲的啜泣声和父亲的叹气声。郑轩文觉得其实也挺值的，至少自他有记忆以来，还没有看见过母亲哭或者父亲忧伤叹气的样子，那个臭老爹总是能把娘亲哄得整天开开心心的。不过这么说来郑轩文觉得自己的处境也挺危险——惹哭了郑谦亲爱的玥云公主，不会被那老头子打死吧？
这么七七八八地胡思乱想着，郑轩文感觉自己被抬上了马车，一颠一颠得很不舒服，耳边还断断续续地传来书未鬼哭狼嚎的声音：“少爷啊！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天下之大花儿多了去了呀，你何必一朵没摘到就轻生寻死呢——少爷啊啊啊啊——”
要不是浑身使不上力，郑轩文真想跳起来把这小子揍晕。
像是到了什么地方，四周弥漫的全是药香，郑轩文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药香果然还是没有花香好闻。接着传来门开阖的声音和一些人说话的声音，郑轩文听不太清，却觉得似乎不是什么好事，感觉书未又将鬼哭狼嚎起来，郑轩文倒吸一口气正准备迎接那叫魂般的魔音，一个清亮亮的声音却穿过这些嘈杂，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中——
“徒儿正愁没有一个病人练练手，既然师父不愿出手，不如赏给徒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