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记得钟逸生辰,李栩下了朝换了便服,本准备去黎山逗逗他,却在经过花园时看见六岁的儿子在池塘边呆呆站着。他上去陪着站了一会儿,见湖里死气沉沉的连个鱼也没见,便问:“你看什么呢?”
“……”孩子一脸呆滞的抬起头,看了看身边高大的男人,刚要走开,便被一下摁住了肩膀。
李栩阴沉着张脸:“杞儿,看到父皇,连问个好都不会?”
“……”李杞的阴沉不比他少一分,盯着他看了半天,嘴也没动一下。
李栩看得起了肝火,正准备放开他,忽然听闻远处有人唤着杞儿,杞儿的走近了。
打扮得雍容华贵的江皇后领着数位宫女,正沿着人工河旁的蔷薇花园走来,见到李栩和自家太子站在池边,又惊又喜,对着身边宫女理了理妆容,才带着一抹娇羞的笑缓缓而来。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今儿这么有兴致,陪杞儿玩耍。”
皇后平日里见不到李栩,自以为抓到了个好机会,却不料正当当撞到了枪口上。
“呵……玩耍?这傻子都六岁了,还连声父皇都不会叫!你是怎么教的孩子?!”
皇后脸色立刻变了,上前蹲了下来,拉着李杞的手:“杞儿,教过你的……快喊父皇。”
见他呆呆的不知看着哪里,皇后心里又气又急,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拍了拍他脸,“喊父皇!喊呀!”
“……”李杞仍是不说话,眼睛也不知看向何处。皇后抬头见李栩脸色愈发阴冷,手上也愈发不知轻重,一个清脆的巴掌便拍了过去,“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江皇后毕竟是李杞亲母,下手并不会很重。可虽不是真打,这一下拍在孩子白净的脸上,还是立刻起了五个指印。孩子并不太痛,却听见耳边一声“啪”,扁着嘴就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打孩子呢!”方才还一脸冷峻的皇帝这下也急了,气呼呼的一把拉开皇后,将儿子抱了起来。
见李栩动怒,宫女太监们早就跪了下来,皇后也忙跪在了一边,语无伦次解释道:“臣妾……臣妾一时心急。”
“滚,自己去宫里罚抄严华经!”李栩说罢,便留下跪了一片的宫女太监,抱着哇哇大哭的儿子走了。
孩子在他怀里,却也没停过哭,他又不知怎么哄,转悠了一会儿。见他穿着一件鹿皮小夹袄,不是格外惹眼,便带着他一并出宫了。
当李栩抱着孩子出现在竹屋前时,坐在竹屋里休息的钟逸与喜月都有些无语。
只见趴在李栩怀里的孩子抓着一串糖葫芦,一边哭两声,一边又舔两口,完全是两边也不想耽误的样子。
钟逸今日生辰便未出门张罗私塾的工事,而让世安和司南天一同前去,却想不到留在家中能看到这样的事,没忍住笑了出来。
李栩抱着孩子,只能用脚拉了张凳子在钟逸身边坐下,没好气道:“笑什么笑!来帮个手。”
钟逸却不动:“皇上不也擅长哄孩子吗?”
“……”
嘴上虽这么说,听着孩子哭个不停,钟逸还是心软下来,伸手将李栩怀里的孩子接了过来,侧放在膝盖上。
李栩这才有余力伸手拍了拍沾满口水和糖渍的肩头。
见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都哭肿了,钟逸便先摸了摸孩子的头,问了几个问题,可孩子非但不答,眼睛还始终看向别处。
钟逸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抬头对李栩道:“大约是平日里没人说话,心病。宫里人虽多,却都是宫女太监,哪敢和皇子讲话,比起西席先生,皇上还是先给他找个玩伴来得好。”
“……”李栩只知孩子还从未喊过自己一声父皇,却从未晓得自己的孩子寂寞得得了心病,便露出了有些愧疚的神色。
见孩子并不是太在意手中的糖葫芦,钟逸便取走了递给一旁的喜月,然后才将孩子放回到李栩怀里,笑了笑:“解铃还须系铃人。皇上来吧。”
“……”李栩见孩子仍哭着,正不知如何是好。喜月则已舀了一小碗银耳甜汤,送到了他手边。
钟逸取了个干净汤匙,靠在碗沿,道:“亲手喂喂孩子,他能多看你几眼。慢慢便熟悉了。”
说罢,便眼神示意着李栩试试。
李栩被这么看着,耳根有些发热,却还是无奈取了汤匙,满了一勺晶莹诱人的银耳甜汤,送到儿子嘴边。
李杞抿着嘴哭着,见吃得送到了嘴边,缓和了些哭声,垂眼看了汤匙许久,才慢慢开口,一边抬眼看着李栩,一边抿了一口。
李栩怀疑这是自己儿子第一次正视自己,心里一阵欢欣,却不表现出来,只是哼哼的笑了笑:“真是个傲慢的小东西,真像朕。”
“……”孩子显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这么一勺一勺的喂了小半碗,便也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哭声,静静的看着抱着自己的高大男人,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方才哭得累了,抽了抽鼻子,便贴着李栩的胸膛闭上了眼。
“可算是不哭了。”李栩如释重负,哪怕出航数月归来,战场上下来,都未曾感到这么累。
末了,抬头看了看钟逸,便见他盯着自己怀里的李杞,一脸发自内心的羡慕。李栩才是想到,钟逸与亡妻当年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大约是他心里最大的一个遗憾了。
他想若是谁做了钟逸的孩子,那定是生活在蜜罐里的老鼠一般幸福吧。
“太傅看得眼都直了,这么想要,那杞儿便送你了。”
“……”钟逸闻言一愣,立刻收敛了视线,笑道,“皇上又开玩笑了。”
“怎么就是开玩笑。你不就爱捡孩子么,朕丢了,你捡去。”
“就怕皇上舍不得丢。”
李栩闻言看了看侧着头睡在胸口的儿子,这才微微笑了笑:“这倒是。”
聊了没几句,孩子已完全睡着了,钟逸便让喜月将孩子抱进屋里,盖上毯子好好睡下,免得着凉。
不多会儿,随着夜幕降落,司南天与钟世安便回来了。
钟世安仍是幼时那样黏先生,一回来便拉着自家先生说这一天的见闻,最后道:“先生,我看那事也不难。往后世安和司大哥去就行了,先生就莫操劳了。”
钟逸见他有这份心,便也没有推辞:“也好。”
李栩在旁静静看着。四年前世安是个孩子,他黏着钟逸,李栩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如今世安都已出落成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了,还同钟逸这样亲近,便多少让他看得有些吃味了。
钟逸的寿辰办得十分简单,喜月烧了一桌子菜,钟逸又添了碗长寿面,聂思远的酒坊生意四年来蒸蒸日上,无暇脱身,派人送来了几坛好酒,于是众人浅酌了几杯,寿辰便算是完了。
入夜后各人回各自房,李栩与钟逸一左一右躺在李杞两侧,两人皆是侧撑着头看着中间熟睡的孩子,时不时对视笑笑,倒真有些老夫老妻的意味了。
“对了。”
李栩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从袖中掏出一个四方的锦盒,轻轻丢到了钟逸手边,“来得路上抱着孩子,没能备上其他像样的,就拿这个作寿礼吧。”
“……”钟逸迟疑了片刻,才将那锦盒握住。
无需打开,甘草露他曾带了三年,那股清香的气息他很熟悉。
李栩的表情莫名有些伤感,摸着鼻子道:“虽说在宫里挺常见,寻常人家可没有。太傅可别再乱丢了。”
钟逸沉默着将那小盒子收进袖子,本不想多说什么,可抬头见到李栩看着他的眼神,一时心下难忍,道:“先前那一个……钟府查抄的时候,被当做证物搜去了。”他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不知自己为何要解释。他只是想让李栩收起那副受伤的表情,只是想说,他送给自己的东西,自己并没有因为不重视而随意的丢弃。
李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眨了眨眼,眼眶微微红了,他撑起身子,越过李杞将上身凑了过来。四片唇只点水般触碰后便分开,李栩回到他的床里侧,莫名其妙的笑了笑。
“……太傅是不是又在骗朕了。”
“谁知道呢。”钟逸放下撑着脑袋的手肘,平躺了下来,顾自望着窗外的月微微一笑。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事到如今,谁骗了谁的心,还如何说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