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钟逸被李栩派人送回府中时,已是二更。宫人见他一丝气力也无软在轿子里,只得去敲开了钟府的门,直到里头的仆人出来,将钟逸半拖半拽的搬出去。
还没进府门,里头就跑出个侍女,将一边的仆人挤开,扶起钟逸,见他一身酒味,便问:“老爷……您。您还好吧。要……要不要。要不要……”
“无……无事……扶我回屋歇着。”
“……”
钟逸本已快要闭上了眼,忽然又惊醒,抬起眼皮,抓着喜月的手道:“小声些,别惊动了世安。”
“……是。”喜月应完,正看往前路,却见少年的身影晃在回廊的拐角,眼神中不知是责怪还是难过,直直的朝这边过来了。
喜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钟逸,却见他交代完之后心安极了,又或是累极了,早已垂着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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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月屏退了其他下人后便关上了房门。里屋传来拧水的淅沥声,她绕过屏风进到里屋,便见世安坐在床沿,悉心的给床上醉成一滩的先生擦着脸。
此情此景,真像极了三年前那一次,那时世安年纪尚小,淋雨发了烧,老爷心急之下,几乎是衣不解带的连夜照料。
“喜月,这里交给我就好。你去休息吧。”
“嗯。”随着世安逐渐沉稳长大,喜月觉得小主人也越来越可靠,便没有多犹豫,取了屋内椸枷上挂的待洗衣裳,便退了下去。
喜月离开后房中愈发静,钟世安先将那脸擦了干净,忽然想起曾听闻喜月说过,自家先生十八入仕,斯文俊朗誉冠都城,那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钟世安本一直觉得,先生如今也很显年轻,可这样贴近仔细的看,才发觉钟逸眼角和眉头都已有了些许皱纹。
见他仍是一身酒气,世安又拧了一次毛巾,耐心的擦着他的手脚。
擦到手心时,钟逸怕痒般下意识缩了缩,世安追过去,抓住那手擦了几下,他便吃吃笑了起来,翻个身蜷起了身子。
钟世安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觉得这样的先生和平日里差好多,好可爱,便又去抓他的手。
钟逸虽然醒了过来,仍是神志不清,笑了一会儿,忽然喊道:“思远,思远。你别走……你别走……给你梅子。这一棵梅子树……都给你!拿着,拿着。”
钟世安为了让他安分下来方便擦手,便依着他说胡话:“聂叔叔说,谢谢先生。”
“不谢不谢……”钟逸似乎及其认真道,“下回妍儿克扣我银两……还不得靠思远你嘛。”
钟世安虽未曾谋面钟夫人,却也是见过灵堂里的那个牌位,于是垂下眼道:“聂叔叔说,您就放心吧。”
“放心吧……放心……”
钟逸喃喃的念了几遍,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竟哭了起来,钟世安急了,忙用帕子去擦,只听得钟逸一面哭一面破破碎碎道。
“对不起……殊儿……我没,照顾好湛儿……我没能照顾好他。”
“……”这还是钟世安第一次听见这几个名字,却不知为何平生一些熟悉的感觉……钟世安并没有十年前的记忆,听闻自己是个流浪儿,便也没有想太多,可如今这一串名字,却熟悉得,让他第一次想要追寻到底:“先生……殊儿,湛儿……是谁?”
“……”尽管已醉得一塌糊涂,钟逸却像警觉到什么似得,忽然闭了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钟世安不肯罢手,又晃了晃他:“先生?”
钟逸随时会再睡去一般,看似只剩那么一丝体力了,迷迷糊糊又被摇起来,便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殊儿,湛儿……是谁?”
钟逸迷蒙着眼,看清了眼前的脸,眼眶便红了,伸手摸着他的脸颊,皱着眉摇头道:“…………世安……别难过。看到你难过,先生心里……也痛死了。”
钟世安本对这两个名字只有一些奇怪的熟悉感,可听见这一句“别难过”,心尖就像被狠狠掐了一把,又酸又痛,他晃着钟逸,不知自己为谁而哭,泪水却自己掉了下来。
“先生?殊儿,湛儿,是谁?……他们是谁啊?”
钟逸却一言不发,不顾摇晃,慢慢侧着头睡了过去。因为肩膀被世安举着,他脖子微微后仰落在枕上,便轻易的露出了原本遮蔽在亵衣下那颈间的齿痕。
钟世安看得眼都直了,许久,忽然放开手,任钟逸跌回床上。他仓促的后退了几步,红着脸,擦了泪,脑子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将这些事联系起来,最终只是留下先生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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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世安心里又烦又闷,却无人能说。他料定先生不说的事,喜月也不会说,第二天一早,便苦恼着独自一人回了黎山,走近竹屋时见到司南天正在菜地里灌溉,想着聊胜于无,便上前去问:“司大哥。”
司南天灌溉得专心致志,头也没有回一下:“什么事。”
“寅国的事,你知道多少?”
“……”听见这话,司南天才放下手中木瓢,转身看向身后苦恼的少年,“只知道些许。钟太傅就是寅国人,你问他会更好。”
钟世安想,就是不能问先生才会来问你,于是抱着膝盖蹲了下来:“那你知不知道,寅国可有人名叫殊,湛。”
司南天思忖了会,道:“寅王就名余湛。寅王的兄长,也就是前寅王,名余殊。他们应当都是钟太傅教过的学生。”
钟世安怔了一怔,半天回不了神,直至司南天见他神色不对,又问:“出什么事了?”才摇摇头,称自己无事。
“那司大哥。余殊和余湛,现在在哪?”
“死了。余殊病逝后传位幼弟余湛,没多久皇上就举兵讨伐寅国,将寅王斩了。”
钟世安瞳孔骤然缩小,不知为何听见这话,胸口一阵剧痛。他想到自己如若真与寅王有联系,那先生和喜月苦苦隐瞒也能解释得通……可如若这样,那现在自己可真是完完全全的问错了人。
司南天虽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住了三年,却仍是皇帝的属下。
司南天虽然木讷了些,却不傻,回答了之后,便有些起疑:“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低头许久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道:“没什么。先生昨晚喝多了,一直在念叨这几个名字,我便有些在意。原来他们都是先生的弟子,先生一定是太难过了。”
这几年来钟太傅待世安如何,司南天是看在眼里的,真正是比待亲儿子还好,于是他愣了愣,点点头道:“不奇怪。你家先生,确是这样的人。”
***
钟逸第二日正午才醒来,已许久不曾饮酒,让以前酒量颇好的他也醉到日上三竿。
洗漱过后他便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屋去寻喜月和世安,却得知世安一早便独自回了竹屋。他有些奇怪世安有什么急事不能等他,却也没多说什么,便带着喜月出了城。
回到竹屋后,他便带着世安去附近村里看私塾的位置,最后选定在一片竹山边,三人对这位置都很满意,于是很快便定了下来。接下来几日钟逸每日都是一早出门,去村里找寻木匠和泥水匠,交代建设工程,总忙活到直至入夜才回到竹屋。
这一夜披星戴月回到竹屋,见到屋里还亮着灯,钟逸推开门见喜月坐在桌前,转身闭门笑道:“怎么不去休息,饭菜我已用过了。”
喜月的神情有些忐忑,唤了声:“老爷。”看看屋里,便走近了几步,低声道,“午后收到一封……信。”
虽然司南天不再隐蔽身形,还在一旁新建的客房里休息,竹屋里始终还是有个耳目。喜月不提谁来的信,必有其原因,钟逸脸上的笑意也顿时散了:“在哪?”
喜月从袖中取出藏好的信,迅速的塞进了钟逸袖中。
钟逸看看四周,将窗帘子全部拉了下来,然后凑近桌上的微弱烛光,迅速的打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过后,便顺势用火烛燃了个干净。
喜月见他自看完信起便凝起了眉头,忙问:“老爷,出什么事了?”
“……”吴将军信上说,复寅的军队在西北塞外操练,兵力日益增进,但重权却已逐渐落入邱家手中,恐怕时机一旦成熟,以邱光天为首的一批人在起兵讨齐之前,为了不让辛苦争取的成果最后落入别人手中,很可能会先除掉余家最后一个血脉。
钟逸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更多的却是焦急和委屈。
他不明白……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当初孩子深陷泥沼,没人因为他是余家血脉拉他一把,而如今眼看着就要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却连寅国的势力都要对他不利。
难道真是老天要责罚他们吗?
钟逸调整了下情绪,尽量的平静道:“总之这些时日,好好看着世安,最好与司南天待在一块,不要让他一人落单。”
“……”喜月虽未曾度过信中字句,却一向聪明伶俐,听见这么说,便也明白了大概情况,立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