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惊变(1 / 1)
1946年的3月,春寒料峭,出奇的冷。几天前的四合院大火,让张明亮和整个行动处大丢颜面。南京回来的王福奎把张明亮狠狠骂了一通。又找来刘一同询问损失情况,偌大的四合院被一把火烧得精光,王福奎心疼地紧。刘一同按照市价估算了一下,怎么着也值20根金条。王福奎眼看着到手的金条灰飞烟灭,恨的牙痒痒。
对于范大红的死,王福奎倒没特别重视,他现在顾不了这些,重庆召开的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上,传出取消军统的消息,使整个军统局内部人人自危,就连戴老板也在忙着抓海军的权,抱美国人粗腿,哪还有功夫管共产党。有了这次四合院的教训,王福奎要求刘一同一定要把没收的敌产管理好,未经他许可,任何部门都不能使用。南京之行,从毛人凤的谈话里,他已经感觉到军统局的大势已去,再不可能有以前的风光了。
出事以后,张明亮这几天总是呆在行动处的办公室里,一个人生闷气。王福奎这个蠢货,除了拉关系,就是捞黑钱,没个正事。自己每天忙着抓*,反倒落了一身的不是,真是出力不讨好,党国就坏在王福奎这帮人身上。想来想去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又能怎么样呢,自己又不是站长。不过,范大红临死前说的话,还是给了张明亮一个希望,海鲨是个女的,这情报太重要了。张明亮不打算告诉王福奎,他要在海鲨这件事情上打个翻身仗。让王福奎看看,云港站离不开他张明亮。
王玉莲来到刘一同的办公室,屋里生了炉子,暖融融的。刘一同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看见王玉莲进来,便招呼她坐下。
“一同,你最近看到张明亮了么?”自从上次西餐馆后,私下里王玉莲总是这样称呼。
“没有。”
“爸也真是的,张明亮毕竟是在抓*,虽然有些失误,也不至于把他大骂一顿。”
“是。我们站里要数张处长工作能力最强。失误在所难免么。”
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张明亮走了进来。
“还是一同兄和王小姐仗义,难得看得起我张某。”张明亮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哟,这不是张处长么。近来可少见呀。”王玉莲嗲声嗲气的揶揄。
“正是本处座。王小姐想我了么。”张明亮也是嘴上不饶人。
“想你挨骂呀?”王玉莲咯咯的笑了。
张明亮本想回敬两句,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刘一同接过话茬,“明亮兄这两天正在总结经验呢,我们可都对张处长有信心呀。”
“我自己都没啥信心,你们还有?今后,就在站长领导下混日子呗。”
张明亮拿出烟来,递给刘一同。
“你这是说哪去了,我和玉莲刚才还再说你有能力。”刘一同帮张明亮点着烟,然后自己也点上抽了一口。
“你说我是不是点背。范大红最重要的情报还没说,他娘的就先死了。我倒落个出力不讨好。”张明亮忿忿的说。
“少安毋躁,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明亮兄,今后机会还有的是。”刘一同说。
“话说回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死了一个范大红,说不定还会有张大红、李大红。还会有更重要的情报。你老兄立功的日子在后头呢。”
“义父就那样。”王玉莲插话。
“其实背地里经常说,你是咱们站里头对党国最忠诚的人。但响鼓要用重槌,平时要对你要求高一点。”
“看来,明亮兄一定是副站长的未来人选了,呵呵。”刘一同拍着张明亮的肩膀打哈哈。
“还是站长了解我,也不枉我为党国出生入死。请王小姐给站长带个话,就说我张明亮一定再抓条大鱼回来,以谢站长知遇之恩。”
张明亮一边说,一边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失时机地握住王玉莲的手。原本略显颓丧的脸,眨眼间精神了起来。
这时,陈苏走进来。“二位处长,站长通知你们立刻去会议室开紧急会议。”
刘一同和张明亮来到会议室,看到站里其他部门的负责人都到了。王福奎表情严肃地坐在那里,其他人也都显得有点紧张。
看到人倒齐了,王福奎示意关上房门,站起身来。
“告诉大家一个重要消息,就在刚才,重庆的朋友告诉我,戴老板和他的专机一起失踪了。”
话音一落,大家的议论就像蜜蜂炸了窝。这个消息也同样令刘一同感到震惊。
“大家安静。”王福奎作了个手势。
“3月17日,也就是今天上午,戴老板从青岛飞上海,由于天气原因转降南京,可南京也是雷电交加,飞机无法降落,随后与地面失去联系,目前戴老板生死未卜。”
顿了顿,王福奎接着说道。
“戴老板乃国之栋梁,军统之灵魂。希望上天保佑,吉人自有天相。好了,刘一同处长留一下,散会。”
人走完了,王福奎招呼刘一同坐到身边。
“一同啊,你对戴老板这件事怎么看?”
“看来凶多吉少。”
“是啊。我也有同感。军统的天要变了。”
王福奎的话里隐约有些惆怅。
话锋一转。
“一同,这两天你要抓紧把没收敌产处理一下。时不我待呀。”
“站长,我明白,一定抓紧时间处理。您就放心吧。”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要注意保密,可别露了风。”王福奎有意无意的提醒刘一同。
回到总务处,刘一同觉得有必要把戴笠的事情向上级汇报,于是联络了秦方到天主堂见面。傍晚,天主堂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虔诚的信徒在做晚祷。刘一同先到了,不见秦方,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忽然一阵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远而近飘了过来,这声音很熟悉,是她——王玉莲。
刘一同刚想站起身来,王玉莲的手已经按在他的肩上。
“一同,你怎么在这?你也信教么?”
“噢,玉莲呀,你怎么来这了?”
“我两年前就信天主了,只是很少晚祷告,今天忽然特别想过来,竟然碰到了你。你不会就是我的天主吧?”王玉莲话里有话。
“我约了约翰神父,找他借一本大不列颠百科全书,想查点资料。这么巧碰到你。”
“相请不如偶遇,等我作完祷告,请你去云霓西餐厅吃西餐。就这么说定了。”王玉莲一副不容分说的样子。
秦方出现在门口,刘一同笑着答应了王玉莲,让她先做祷告,自己去找约翰借书,然后在天主堂门口见面。
秦方尾随刘一同走进祷告厅的侧门,刘一同简单扼要交待了戴笠的事情,请秦方抓紧时间向上级汇报,然后急匆匆去找约翰借书。等到刘一同拿着书回到天主堂门口,王玉莲已经站在那儿了。这个夜晚,对王玉莲来说真是天主的眷顾,云霓西餐厅再一次令她的心醉了。
接下来的两天,消息得到证实,戴笠死了。神秘失踪的戴笠专机终于在南京岱山被发现,戴雨浓死在了雷电交加的雨天。
1946年,注定是军统不寻常的一年。戴笠之死的直接后果,是军统系统的大精简,46年3月17日之后不到两周,也就是3月28日,蒋介石下令缩编戴笠原于国内各地布置的特务处,由原本的2万人缩编剩几百人。1946年7月1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正式宣告结束,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由国防部第二厅厅长郑介民兼任局长,原军统局主任秘书毛人凤为副局长。
戴笠的军统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云港站里自从确认戴笠死讯之后,几乎没有开展什么工作。上上下下都为人员精简的事情忙着,没人能顾得了*。关于“红箭”和“海鲨”的事,王福奎和张明亮谁都没再提。
行动处是这次人员精简的重点部门,原先仅在编的人员就有60多人,加上社会招募的其他人员,不下100人。重新定编后,只给了20人的名额,这着实让王福奎和张明亮忙了好一阵子。最终,一部分安置到税警队,另一部分安置到警察局,好不容易才算尘埃落定。各处室的头都没动,大家相安无事,也算皆大欢喜。7月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后,上级要求配齐各地机构干部,云港保密局副局长的位子一下子火了起来,张明亮是踌躇满志,吴连举也是志在必得。抓紧时间立功,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因素。破获*地下组织的热情,在云港保密局一下子高涨起来,“红箭”和“海鲨”重新成为王福奎,特别是张明亮关注的重点。
就在这个7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直接影响到刘一同的安全。秦方被捕!
其实这是一个偶然事件。秦方一直是以印刷社老板的身份作掩护,而且这个印刷社已经开了好多年,当初就是为了配合刘一同的潜伏任务而开设的。一直以来,秦方只有一项任务,就是作为刘一同的单线联系人和交通员。秦方一直隐蔽得很好,从没有出过差错,而这一次却十分出人意料。
印刷社的一位工人,于年初加入了云港党的地下组织,为了庆祝党的生日,党组织要求他利用工作便利,印刷了一批传单。这件事秦方并不知情,而秦方的身份云港党组织也是一无所知。云港警察局为追查传单的来源,进行全城检查,恰恰在秦方印刷社的模具仓库找到了未被销毁的印刷模板。秦方自然成为重点怀疑对象,被捕也就理所当然了。对于警察局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秦方没有前科,以前也帮警察局印刷过东西,花点钱就可以保释了。可偏偏张明亮从精简到警察局的人员口中得到这一消息,如获至宝,立即派人把秦方带回到保密局。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刘一同得到这个消息时,秦方已经被张明亮审了两天,危险正步步逼近。
秦方的被捕,使刘一同第一次感到危险就在眼前,必须设法营救。可上级组织联系不上,“海鲨”虽在身边,却不识庐山真面目,刘一同一时间觉得自己很无助。经过一番思考,刘一同决定必须要和秦方接触。王玉莲要派上用场了。
刘一同约了张明亮吃饭,王玉莲自然也参加,还是大三元酒楼,张明亮依旧带着陈苏。觥筹交错间,张明亮不时地瞟一眼王玉莲,这个女人着实让她心动。
“明亮兄,今天请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预祝你早日荣升云港保密局副局长。来,干了这一杯。”刘一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明亮也一口干了。
“没影的事情,一同兄可不要跟我打趣。”嘴上这么说,可脸上却透着受用。
“谁说没影的事。听说张处长最近抓了一个*分子,看来很快就要立功了。”王玉莲一旁插嘴。
“这个*嘴倒挺硬的,审了两天一点收获也没有。”陈苏说。
“还有明亮兄拿不下的*分子?我是不信。”刘一同边说边帮张明亮倒酒。
“这小子是我从警察局弄回来的,本想抓条大鱼,目前情况看,这小子要么不是*,要么就是死硬的*分子,确实有些难啃。”
“明亮兄这回可真是碰上对手了。有什么需要我总务处帮忙的,尽管说。”
“一同兄,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们总务处别的不多,就是娘们多,还他娘的都挺漂亮。哈哈哈哈。”可能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幽默,张明亮快活的笑起来。
“娘们怎么了?你敢瞧不起?来,张处长我就代表总务处的娘们敬你三杯。”王玉莲有些不快的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张明亮赶紧站起来,“玉莲,我可不是说你,你可是那些娘们里最漂亮的。”
“你还说?我罚你喝一瓶。”王玉莲不依不饶。
“好好好,不说不说。你张哥陪你喝三杯。”和王玉莲喝酒,别说三杯,就是再多张明亮也觉得高兴。
这三杯下肚,张明亮有些多了。
刘一同趁着张明亮的酒劲,提出要让总务处的娘们去看看怎么对付共产党,了解行动处弟兄们的辛苦,同时给未来的副局长鼓鼓劲,张明亮满口答应。还提出必须由王玉莲亲自带队,否则不准参观。这正中刘一同下怀,直接接触秦方水到渠成。
一早,王玉莲领着总务处的几位女同事径直奔向行动处。张明亮见了,热情得不得了,又是拿糖果,又是上瓜子,不亦乐乎。好一阵子,才领着她们往刑讯室去。
刑讯室里,秦方被绑在立柱上,身上满是鞭挞的伤痕。这些女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景象,不禁唏嘘起来。张明亮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请她们坐在桌子后面,自己开始审讯。为了在王玉莲面前显摆,张明亮没有动刑,而是做作的卖弄审讯技巧。可王玉莲的注意力却在秦方身上,她感觉这个人好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张明亮走到秦方身前,用手托起秦方低垂的头。这一瞬,王玉莲认出了秦方,就是几个月前在天主堂见过的男人,这个人还尾随刘一同进了祷告厅的侧门。王玉莲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乱了。
刘一同来了,陈苏帮刘一同打开了刑讯室的门。
张明亮停下审问迎上去,“一同兄难得光临呀。”
“你这个地方阴森的很,我可不愿意来。这不,局座要看一份资料,我只好来找王秘书。我是硬着头皮来呀。”
“玉莲,看得怎么样,张处长的能力不是一般人可比的吧?”
王玉莲笑了笑。
刘一同回过头来,“审得怎么样,拿下了?”
张明亮耸耸肩,双手一摊。
刘一同向秦方走去,抬起右手,用三个手指推着秦方的前额,秦方的头抬了起来,看见了写在刘一同掌心的字。“营救”!
“这种死硬分子就要用高压手段来惩治。”刘一同松开手,狠狠地说。
“玉莲,跟我回去找资料吧,让她们自己在这看。”
“我们也回去了,有啥可看的,瘆得慌。”几个女人七嘴八舌。
“好吧好吧,那就都回去。以后要好好配合行动处的工作,局里一多半的成绩,可都是张处长带着行动处的弟兄们干出来的。大家谢谢张处长。”
“谢谢张处长。”一片莺声燕语。
张明亮觉得耳朵有点酥,头也有点蒙。
秦方的情况很紧急,刘一同倒不是害怕暴露,而是越来越担心秦方的安全。今天,在刑讯室里,当他与秦方目光相对时,就已经读懂了秦方的坚强。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秦方,刘一同决心冒险一试。
晚上,刘一同到了王福奎家。他的到来,让王玉莲兴奋不已。
王福奎在书房正和刘一同谈着没收敌产的事,听说又变卖了两处房产,钱也存进了银行的保险柜,不由得夸奖起刘一同来。正说着,王玉莲进来了,王福奎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刘一同的婚姻大事上。
“一同啊,跟了我几年了?”
“三年多了。”
“你今年有30了吧?”
“31岁。”
“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局座,这些年连年战乱,党国事大,个人事小,下属实在无暇顾及。”
“是啊,都是让小日本耽误的。现在好了,日本鬼子赶跑了,双十协定也签了,可以认真考虑了。”
“局座,您对双十协定有信心么?”
“信心?”王福奎摇了摇头,“我看也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国共迟早要打起来,目前表面不打,地下打得紧着呢。不过,这段时间正是你们年轻人解决终身大事的好机会。”
王福奎让王玉莲斟茶。
“玉莲啊,你也不小了,与其整天傍着天主,不如抓紧时间成个家。也好让我早享天伦之乐。”
“爸,有外人在呢,您还说。”王玉莲娇嗔道,眼睛却有意无意瞟向刘一同。
“我看一同就不错,年轻有为,沉稳老练,也就比你大个八九岁,不如你们俩就处处看。”
“爸,您别说了。”王玉莲一转身,害羞得跑了出去。背后传来一阵王福奎的笑声。
刘一同岔开了话题。
“局座,还有一件事要向您汇报。”
“说吧,什么事?”
刘一同告诉王福奎,这两处房产买卖是天主堂的约翰神父牵的线,信徒中的两位商人在约翰的撮合下成了买主,应该感谢约翰神父才是。而昨天和约翰见面时,约翰有一事相求,说是一位捐助印圣经的信徒被保密局抓起来了。他可以证明这位信徒不是共产党,而是虔诚的天主信徒,愿意出面保释。
王福奎听了之后,告诉刘一同明天会找张明亮问问情况,没大问题就让约翰出面保释放人。
秦方的事情柳暗花明,刘一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从王福奎家出来的时候,王玉莲执意要送,陪着刘一同一直到院子外面才勉强罢休。
王福奎找了张明亮,张明亮虽然不肯放手,但苦于一直没证据证明秦方与共产党有联系,又碍着王福奎的面子,只好把秦方放了。自己免不了又是一番怨天尤人,还拽着刘一同喝了两顿闷酒。秦方的事情解决了,而刘一同却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棘手的问题--王玉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