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因为前一个村落的尸人已经被全数转移，陈兮怀疑是制造尸人的幕后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动向，为了吸取教训不再落空，她决定先从最边缘的村落入手。
一路上，秦歌默不作声地跟着她，陈兮也没有说话的心情，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
两天后，他们抵达了位于蒙豆西北角的村落。
苗疆按苗胞着装、部分风俗的不同划分为五个大寨，分别为蒙豆、蒙罗、蒙冷、蒙蚩、蒙刷，各有一位大长老主事，大祭司则代表苗疆子民的最高信仰。
蒙罗长老王圩，蒙冷长老杨暮，蒙蚩长老冉杰，蒙刷长老陶岳。
其中，冉杰与陶乐是龙兰伊的人。
蒙豆的长老是五位长老中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一位，到龙兰伊为止，已经是他侍奉的第三位大祭司。
这位长老在苗疆的地位相当高，因为他姓熊，所以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熊老爹。
可有一点非常耐人寻味的是，熊老爹是反对龙兰伊任大祭司的另一位长老。
只不过他没有像杨暮那样，处处挑的龙兰伊刺，而是用别的方式表达他的不满。
冷漠。
就是冷漠。
他执行龙兰伊的指示，履行长老的义务，但他从不与龙兰伊多说一句。
也许是他挑明了态度，如非必要，龙兰伊也不会派人来蒙豆请他。
熊老爹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一场浩大的动乱，他的两个儿子在战争中丢了性命，他的妻子也因悲伤过度而撒手人寰，一家四口只剩下熊老爹一个人。
大概一个人过得太孤独，熊老爹对小一辈的孩子都很好，陈兮他们都受过他的照顾。
陈兮甚至还记得，在她和王祁还不知道自己死士的身份、龙兰伊还没有被选为圣女的时候，他们调皮闯祸险些被责罚，还是熊老爹出面替他们摆平的。
现在想想，当年熊老爹并没有反感阿伊，为什么在她当了大祭司之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呢？
陈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未动。
实际上，陈兮从地牢出来之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常常呈现出放空的状态。
有时候明明是在听你说话，可下一秒她却不记得你说了什么。
这也是秦歌一路上没有过问她的原因。
见到陈兮又开始走神，秦歌担忧地看了她两眼，径自潜进村子查探了一番。
等他回来，陈兮还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兮。”秦歌唤她。
“嗯？”陈兮回过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曾经走开过。
秦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不变地说道：“正如之前猜测的，这个村落的村民已经变成了尸人，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没有被转走。”
陈兮拿出背在背上的蝎心忘情，扬手挥迪召出双生蛇，踏出下定决心的一步。
尸人绝不能留。
她走过秦歌身边，手臂忽然被秦歌抓住。
“不要勉强。”秦歌说。
他望着她，那目光就像直直地触到她的眼睛的最深处，让她费尽全力好不容易掩盖的情绪无所遁形。
陈兮推开他的手，道：“这是我的责任。”
“那就让我来和你一起分担。”秦歌说。
既然无法推卸，既然要一直走下去，就让他陪她一起走。
即使这条路的只有杀戮。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她对生命的尊重。
陈兮笑了，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嘴角轻轻勾起，恬静柔美。
秦歌因她忽来的笑容怔住，连陈兮走过都没反应过来。
陈兮朝前走了两步，回过头喊道：“走了，不是说要和我分担吗？”
“来了。”秦歌勾了勾唇，飞身跟了上去。
死寂的村子里四处走动的人，正如陈兮十年前所见到的那样，皮肤青紫、行动木讷，双眼无神。
不需太多言语，刀光剑影，迷蛊笛音，一面倒的杀戮开始了。
陈兮木着脸，机械般地对目之所及的尸人挥动笛子。
蛊虫狂暴，蛇影、百足、蝎心。
变成尸人的同胞一个个倒下。
陈兮本以为她会很难过，可没有。
无喜无悲。
也许正如杨朵所言，与其让他们再活在世上，行尸走肉，最后还要被人利用残害自己的同胞，不如让他们早一些得到解脱。
也许因为她的身份，她此生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至少在那短短的几年，她曾到过这片大地的许多地方，结实了很多朋友。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
陈兮捣毁了炼尸罐，抬头望了一眼依旧晴朗的天。
“还好吧？”秦歌收了刀，向她走来。
“嗯。”陈兮点点头，说道，“秦歌，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凭着幼时的记忆，陈兮毫不费力就找到了熊老爹的住所。
与其他长老住在寨子里的树屋不同，熊老爹一个人住在偏僻的干栏式的木屋里。
陈兮来的时候，熊老爹正在给屋子边上的一方青菜浇水。
“熊老爹，我带朋友来看您了。”
“小兮，这么些年没来，我还以为你忘记还有我这个老头子了。”熊老爹见到陈兮，乐呵呵地说，“带你的朋友到屋里坐吧，我把这半桶水浇完再找你说说话。”
“哎。”陈兮应下，带秦歌上楼梯往屋里去了。
“熊老爹不喜欢别人替他做事，从我记事起他就是大长老，可是他的生活都是自己打理，住的也偏僻，不过却是一个非常值得尊敬的长辈。”陈兮说，“照顾过我的长辈，现在就只有熊老爹还在了。”
陈兮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落寞。
秦歌握住陈兮的手，轻声道：“你还有我。”
“嗯。”或许是大手的温暖触动了她，陈兮没有挣脱，而是轻轻地，回握。
熊老爹进来就是看到这样的画面，他瞅了秦歌两眼，不动声色地在他们对面坐下。
“熊老爹。”陈兮介绍道，“这位是我在中原认识的朋友，秦歌。”
“原来是秦歌，方才看到就觉得非寻常之辈，没想到会是秦大侠。”熊老爹对秦歌一抱拳。
打自知道王祁认识他以来，秦歌已经对这位老人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不感到奇怪了。
礼貌地回了一礼，“熊老爹。”
熊老爹捋了捋那把垂到胸口的雪白长髯，说道：“小兮，是秦大侠把你救出来的吧？”
陈兮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您都知道了啊。”
对陈兮来说，没有人比熊老爹更清楚当年的事，因为前大祭司和她师父密谈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这个人就是熊老爹。
“龙兰伊的做法，迟早会辜负大家伙对大祭司的信仰。”熊老爹重重地叹了口气，“那时大祭司和我打算除掉杨暮，为杨朵除掉障碍，可那孩子要给她的叔叔最后一次机会，哪怕她早知道杨暮不会悔改。”
听了这话，陈兮大为震撼。
原来杨朵才是大祭司选定的继承人。
那么，阿伊又算什么？
一个人的拒绝，两个人的妥协。
难怪杨暮要把杨朵嫁给阿祁的时候，王圩不仅不反对，反而促成此事。
就连王圩也在帮着杨朵，帮她摆脱杨暮的控制。
因为她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大祭司。
而阿伊，不过是暂时坐在那个被人仰望的位置。
纷纷扰扰的思绪一下子扰乱了陈兮的心，她与秦歌交握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谁知熊老爹的下一句更是晴天霹雳，陈兮差点当场跳起来。
“十年前尸人被毁，没想到杨暮还不死心，现在苗疆各处都有他的炼尸点。”
“您是说，你们早就知道，杨暮就是制造尸人的罪魁祸首？！”陈兮问出这话，瞬间感到呼吸困难。
如果不是秦歌拉着她，她一定会跳起来质问熊老爹。
问他为什么，大祭司为什么，龙兰伊有仇不能报，失去了亲人不说，也许到最后，还要失去她唯一拥有的权力。
她一个女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偏偏要牺牲她？
熊老爹的眼睛很利，陈兮那么大的反应他不会看不出来，可他并没有打算对陈兮解释什么，而是说道：“小兮，我们所在的位置，决定了我们不能感情用事。”
陈兮无法反驳。
在熊老爹面前，她没有任何立场。
换做别人，或许她还能为龙兰伊说话。
可是面前的人是熊老爹，经历过苗疆曾经动乱的人。
没有人比他更能理解战争的残酷，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失去至亲的痛苦。
他的一生都献给了苗疆的和平。
他与大祭司纵容杨暮，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可是，陈兮说：“熊老爹，如果有那么一天，请不要告诉阿伊，你们早就知道罪魁祸首的身份，我担心她承受不起这个事实。”
熊老爹说：“你真的认为瞒着她更好吗？”
陈兮没有回答，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感觉到有一大批人在接近这里。
“是神殿的人。”熊老爹说，“你们到下面避一避，这里交给我。”
陈兮点点头，“您一点要小心。”
一旦牵扯到亲人，龙兰伊完全失去理智，她不想熊老爹因为她而被殃及。
屋子的下面设计得十分巧妙，相信除了工匠和熊老爹本人，其他人很难从外面看出它的奥妙，更别谈发现里面藏了人。
熊老爹不紧不慢地收拾陈兮他们可能留下的痕迹，老僧入定般坐在屋里等。
陈兮和秦歌到屋子下面藏了一会儿，就听到上方传来熊老爹的声音：“这间屋子是为了给我已故的妻儿守灵建的，决不允许他人冒犯。可是大祭司亲自来，我若是不让搜，好像有些说不过去。不如这样吧，如果找不到人，大祭司就向他们娘仨道个歉，算是告声叨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