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五章（1 / 1）
苗疆，大祭司神殿。
铁锈般的腥气充斥着整个空间。
门窗都下了厚厚的帘子，遮住了光，阻隔了风，神殿变得昏暗而沉闷，没有一丝生气。
美艳绝伦的女人神情肃穆地端坐在宝座上，漂亮的眼睛投射出两道清冷的光，毫无遮掩地打在下方跪着的人身上。
她披散着长发，手脚缚着沉重的锁链，褴褛的衣衫蔽不了累累伤痕，如果不是她的背部起伏，旁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一个受刑死去的人。
“你还是不肯说出，到底是谁让你去杀龙氏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吗？”龙兰伊淡淡地开口，手中把玩着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下方跪着的人的颈部。
等了许久得不到回应，龙兰伊手腕一动，下方的人因颈部被猛地一拽，一张被污泥与血迹沾满的脸从凌乱的发间露了出来，赫然就是在中原销声匿迹的陈兮。
“没有人指使我。”她面无表情地说。
龙兰伊笑了，眼角眯起来，微微上翘，“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谁值得你这样维护……能使得动你的，当年苗疆上下不过五人，既然你不愿意说，我就慢慢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人指使我。阿伊……”陈兮又被猛地一拉，身形一晃险些倒地。
龙兰伊吼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
“……”陈兮垂下眼睑，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龙兰伊把手中的绳子甩到陈兮的脸上，“来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
话音刚落，马上进来两个神殿守卫把陈兮架了出去。
重新被关回地牢，陈兮伏在地上，默默地算着，这已经是她回来的第十天了，她不清楚龙兰伊是怎么查到当年的事，但是自己的认罪彻底激怒了她。
半个月前，七海和柳风骨的事情尘埃落定，她第一时间回到苗疆。
谁想刚踏入苗疆就遇到大祭司神殿的人，正如他们所说的，他们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
他们把她带到龙兰伊面前。
如果说回来之前她一直在猜测龙兰伊要见她的原因，那么在真正见到她看她的眼神时，她知道自己不用再猜了。
龙兰伊找她回来果然是为了“那件事”。
没有侥幸。
十年前，蒙蚩龙氏，除了被选送到大祭司神殿的圣女龙兰伊，一百三十二口，一夜之间全部遇害……
龙兰伊从来只有在面对敌人才会露出的冷凝目光，这次用到了她身上。
龙兰伊说：“陈兮，十年前，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十年前，你还不到十二岁，为什么要下那么狠的手？”
——“只要你说出背后的人，我就如你所愿，放你离开苗疆，此生不复相见。”
陈兮闭上眼，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地上。
那些残酷的、脏乱的、惨绝人寰的场面，一幕幕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不能挣扎，无法摆脱。
早就料到这些往事揭露出来，她和龙兰伊的友情会走到尽头，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地牢的门被打开，轻盈的脚步声朝她走来。
“陈兮……”这个人的声音让陈兮有了反应。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坐着仰头望向牢门外的女人，“王祁要你来的？”
来的人是杨朵，王祁的妻子。
“不。”杨朵说，“是我自己要来的。”
陈兮抬手把凌乱的发丝捋顺别到耳后，一言不发地等着她的下文。
“我来救你出去。”出乎意料的话语让陈兮瞬间怔住。
“杨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陈兮说，“我若擅自离开这里，就是畏罪潜逃，你就是共犯，甚至连王祁也会被牵连，你可明白？”
提到王祁，杨朵眼波微闪，垂下的眼睑很快掩去了内心的波澜，“你就不想查清楚，把这件事告诉大祭司的人，究竟想得到什么吗？大祭司、你还有王祁是好朋友不是吗？哪怕你有求死之心，就能忍心看着朋友被人谋害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兮忽地站起，响起一阵锁链被带起的哗啦声。
杨朵像是松了一口气，没了原先的焦虑，轻声道：“当年大祭司的族人一夜被杀，知道始末的只有几个人，甚至与你同龄的我也不清楚……可是，这件事却在大祭司着手整顿苗疆时被人挖出来，你难道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我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从你表现可以看出，如果查出真相，对大祭司并没有好处，我说的没错吧？”
何止是没有好处……陈兮咬着唇盯着杨朵，眼里却是一片迷茫。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陈兮问。
如果龙兰伊出事，杨朵的叔叔杨暮长老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杨朵在王祁那里也能占据更重要的地位。
杨朵低头笑了笑，露出少女腼腆的一面，“我从小就被照着圣女的要求培养，或许在你们看来很不可思议，但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什么比苗疆的兴荣更重要。”
“所以我绝不能看着危害苗疆的事情发生。”她说得一脸认真。
也许你这一生总会遇到那么些人，你们谈不上有交情，更说不上是朋友，但他在你面前说的话，你无法不相信，因为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面前的杨朵就是这样的人。
陈兮突然明白，高傲如斯的龙兰伊为什么会对她另眼相看了。
她笑了，低低的笑声，渐渐放大，笑得眼角沁出泪花。
陈兮的笑让杨朵一头雾水，没等她开口询问，陈兮止了笑，一脸淡漠地道：“你走吧。”
“陈兮！”杨朵瞪大眼睛，她说了那么多，没想到陈兮还是无动于衷。
怎么可以……
杨朵还想再劝，陈兮却不打算再听，转过身往里边走，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闭上了眼睛，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了。
杨朵无可奈何地瞪眼，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杨朵从大祭司神殿的地牢一路回到家中，心事重重，甚至连王祁在房里等着她都没发现。
看着自己的妻子失魂落魄地进屋，他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都能视而不见，径直往里走，王祁浓眉一皱，出声加强了自己的存在感：“你去哪了？”
杨朵像被吓到一眼，整个人生生滞在那里，可等她转过身来，却与平时没什么不同。
如若不是两人夫妻了那么久，王祁恐怕会以为刚才是他看花了眼。
但是，杨朵的眼睛里多了他从未见过的深思——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这样的眼神只会出现在身为大祭司的龙兰伊身上。
他险些忘了，杨朵本来也有当大祭司的机会。
能从整个蒙冷脱颖而出，单是杨暮侄女的身份显然不可能。
杨朵自己，必然有过人之处。
她说：“祁，我能信你多少。”
杨朵的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看见她的唇在动，王祁甚至要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是问句，她只是在考量。
王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时间游走，不知不觉，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杨朵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祁，我求你，帮我把陈兮救出来。”
“你去了神殿的地牢？”王祁的语气很急。
“嗯。”杨朵点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祁，我们必须把陈兮救出来。”
“阿兮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愿看她受苦。”王祁肃了脸色，说道，“可是，我们救了她，就等于与大祭司为敌。”
杨朵闭了闭眼，问道：“那么对你来说，大祭司和苗疆存亡，哪一个更重要？”
毫无疑问，当然是苗疆。
王祁敏锐地听出了杨朵话中的不寻常，“救阿兮与苗疆存亡有什么关系？”
问出这话，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跳动。
直觉告诉他，杨朵要说的一定超出他所知道的，甚至不比前任大祭司时的五位长老知道得少。
朱唇微启，他的心也同时悬了起来。
“你记得十年前，蒙蚩龙氏一族寨子一百三十二口一夜被杀的事吗？”杨朵的问题，无疑是肯定了王祁心中的猜想。
他的目光沉了下来，无论是感情还是温度。
这样的王祁，是杨朵从未见过的。
可她并没有一丝畏惧或者惊讶，有的只是沉静。
王祁不自觉地想起，许多年前也曾有那么一个女人，睿智沉静，波澜不惊。
让他不得不把她们联系起来。
于是他反问：“大祭司族人的死，如何又与苗疆存亡扯上关系？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比你知道的多一点。”她说，“十年前龙氏被杀，是前任大祭司的命令。可大祭司为什么要下那样的命令，你想过吗？”
“什么意思？”王祁眼皮骤然一跳。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懂我的意思。”
王祁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变了。
杨朵没有因他的变化而停下，而是继续道：“当年，苗疆暗处潜伏着不知名的危机，那个决定，是大祭司与一个神秘人密谈后下的命令，而那个神秘人，我敢肯定，就是陈兮的师父。”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杨朵掌握的，只怕长老们也不知道。
如果方才杨朵的话已经让王祁难以消化，那么接下来她的回答，更是彻底让他对自己的这位妻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