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赶赴江宁(1 / 1)
我派了下人去司马府,约司马康在两相亭一聚。随后,我便一人去了两相亭等候司马康。亭外崖边,依旧是一样的云,一样的烟。人好似还是那样的人,却也好似不是。我把手伸出去,想去抓前方的云烟,不,我不可能抓住…
不知何时,司马康已来到了我的身边,伸出了手好似要摸我的头发。
不知他来了多久我都不知,便觉得有些尴尬。我只对他说了四个字,“亭中详谈…”我便转身走进了两相亭坐下。
“我一收到你的信便出来了,”我低头不语。
“想你约我来此处,必是有要事要与我商谈,我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我还是不答,我并非故意,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们俩沉默了半晌,“自那日…”又一同开口,他示意让我说下去。
“自从你将我从江宁带出来,自从我进了司马府,与你缘浅缘深,再是纠葛不清了。我知你待我很好,明里暗里的总帮着我,想我今生今世为奴为婢也很难还清。如今,你欲娶我为妻,我没理由不答应,只是想在此之前,再回家乡看一眼。”
“那有何妨,我与你一同回江宁。”
“不,我要一个人回去,”我很果断的回断了他,犹豫了下,又说道,“一来,你公务繁忙,二来更是司马大人的缘故,我想我还是一人回去的好,”说这话时,我心中也有所忐忑,不敢看他。
“好,我答应你,”没想到他如此爽快,“但是你要把这块儿玉收着。”
我拿起了他递给我的玉佩,竟是当年我从他身上偷的那块儿传家玉。我还没想明白,他又开口说,“那没事了,我送你回府。”司马康不再给我思量的机会。
司马康送我回了府,夫人见状未多说什么,只是显出了一副开心的笑容。
我整理了行装,准备赶赴江宁。夫人是不愿意的,只是父亲默许,她也没有留我的理由。
我在赶赴江宁的路上,王相公辞世的消息便传来。我心中如十万火急,恐不能一夜醒来,人已在江宁。
我到了江宁地界,命车夫直接去往半山园。我到了半山园,便看见人去楼空,一副凄凄寥寥的景象。园中已没了下人打点,我径直走了进去。灵堂内棺柩放置,无人吊唁,唯有庭内春叶凋零。我在一角落处,看到了王旁,那已是泪流尽了的人干。
我走上前去,蹲下身来,轻轻抱着他,我扶着他的头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感到他也慢慢抱紧了我,靠在我肩上抽泣。“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
我知王旁心情落寞,便让他一个人静处着,不烦扰他,我留了下来打点园中事宜。过了好几日,也无人来吊唁,门庭冷落车马稀。想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法尽废,新党纷纷遭贬逐,对王相公是惟恐避之不急。旧党恨,新党避,又怎会有人前来吊唁。只是看着王旁的样子,知他是放不下,但我也拿不出法来安慰他。
江宁之行,我本是决定来来就回的。怎知发生了这样天大的事,我放不下王旁,暂住了下来。但我心中焦虑,每日是数着日子过的。然否极泰来,江宁知州府内传来消息,说是司马大人封王相公为太傅,并着苏大人制文一篇吊念王相公。我接来公文,拿与王旁看,想宽慰他。
王旁接过公文,看了一眼,便把公文随手仍在了桌上。
“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一纸空文!”我原本以为他看了会高兴些,没想到他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苏大人称王相公为一代伟人,曾马首是瞻,是高度评价。”
“父亲励精图治,改革变法,怎是他了了百字可以说得清的。”
“旁,你心里是明白的,有些话谁也不敢说。即使敢说,当今也没有人能说的了。王相公的千秋伟业,是非功过,不历万世评说风雨,何以得真之见。”听了我的话,王旁不再说什么,好似平静了许多。
王旁向来品性温和,我从未见他发过脾气,更别说今日如此了。也好,他总算是说话了。这几日他闷闷不语,我心中也是忐忑难安的。难得他开口,我便顺势说道,“旁,这些不是当务之急,现在该将王相公安葬了,让他入土为安。”
他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好,你安排吧。”说罢,他便走了出去。
不日我打点上下,与王旁一同扶柩回临川。临川离江宁并不远,不过一,两天的脚程。我们很快便到了临川县内,寻得了王家长者,找到了祖坟,落葬了王相公。王氏乃临川大族,子弟颇多。但他们好像与王旁并不认识,待他也不热情,并未邀我们在王家老宅住下。我们只好在驿站落脚,王旁嘴上说着,‘他从未回过故乡,与他们不相识’,但我知他心里不是滋味。
我自己细数着从京城出来已有好几日。在这个节骨眼儿,我出门时间长了,想是他们该要多想。而如今王相公也已落土为安,该是找王旁好好谈一下。我在房里思量斟酌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去敲他的房门。可我敲了半天的门,也未有人应答。我便径直推门进去,竟发现他不在屋内。我忙冲下了楼,见到小二就问,“可有见到与我一同来的那位公子。”
“那位公子出去了。”
“那位公子可有说他去哪儿?”
“去哪儿倒是不知道,不过刚出门不久。”话音刚落,我便夺门冲了出去。
我一人在街上乱跑,毫无头绪,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他。忽一阵春风徐来,我却感到钻骨的寒。我跑着跑着,便跑到了临川江边。月色之下,孤影一人湖面成双。我看不清楚,再往前跑了几步才确认是王旁。
不知他是否知道是我来了,我每往前走几步,他也往江边走几步,眼看着这步子就要迈过岸边。忽地,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眼前闪现。我不敢再动,整个人儿僵在那儿,一股寒气从脊椎一直凉到手心,我直冒冷汗。
我急中生智,想到了宽慰王旁的话语,“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自从七年前一别,我便一直在京城读王相公的诗,每每读大人的诗,心中便愈发的宁静了。这首咏梅诗是大人近些年的佳作吧…”王旁也不应我,只是站在那儿,背对着我一动不动,“旁,连我都读的出来大人已经放下了。大人放下了,你还放不下吗。”
我慢慢走了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我感到他在微微颤抖。我深深责怪自己,为什么会有一个了结便离开的想法。王旁自小孤苦,此世上我最应守候的人便是他了。为什么,不应该,不可以有离开他的想法,我不会再让他一人孤苦了。
“我们找个地方,再不问世事,再没有世人会打扰我们的地方隐居起来,好不好?”我靠在他的后背说。”
“天下之大,何处容得下我。”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心都碎了。在东京的一切过往,一切人都碎碎而去,“会有的,一定会有的,”我忍着泪说。
王旁慢慢地转过身来说,“我们去哪里?”
我抬头看了看他,含着泪想着说,“湘妃坊,”原本也未想过,不知怎得脱口而出。“大隐隐于市,十七年年前,我从那里出来的,我想没有人会想到我会再回去的。”
“盼盼,我再也不想被抛下了,我们就这样抛开世人,在一起吧。”
这时候眼泪一滴滴的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这是我要的答案呀。可遇不可求,此生此世我万万不曾想到,我会听到这句话,从未奢望过。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连连点头。我们俩深情相拥,在月色见证下立下我们的誓言,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此时,春风徐来,吹起江面片片涟漪,吹着柳絮飘飘,惜别世人。别了父亲大人,别了司马康...
在回江宁的路上,我觉得王旁开朗了不少。难能可贵的是,他开口逗趣我说,“你那样逃出来,现在还敢回去?”
“有爱才会有恨,那些风月之人不爱亦不会有恨。想来我逃了出来,却是出格,但也不会说没了我,湘妃坊便开不下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恩仇也应随风逝去。再者,我身边还有些银子,市井之人不会与银子过不去的,”我自信的说道。
“银子花完了呢?”王旁一一不饶。
“嗯~”我想了一下,“你作辞,我谱曲,授予教坊姑娘。一方有需,一方有供,我们能找到我们的一席之位的…”我们两个相聚一笑。
嘴上说的轻松,心中还是忐忑的。一别十七年,当年又是那样的别离。现在的湘妃坊会是什么样子,旧人是否依旧,可容得下我与王旁,一大堆的问题在我脑中乱窜。
…万重山去,转眼就到了湘妃坊。我提了提气,走在王旁前面,进了湘妃坊。院子里有个女子在修竹,那女子看到了我,惊了一下,然后便大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我险些被她惊到,再细细听了她的声音,才辨出是春燕。多少年了,我几乎不认得她了。长大了,成熟了,也漂亮了。
“谁回来了?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别嚷嚷。”还未看见人,但那分明是碧云的声音,我立刻辨识了出来。碧云着了一身轻纱紫衣从里面走了出来,嘴里原本还叨叨念念的,可一见到我便愣住了,“你…你回来了。”
往事迷离,忽而又一件一件的浮现在了眼前,此时感慨万分,眼睛又不知不觉的湿润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慢慢缓过神来,说道,“是啊,瞧我,都傻了,来,里面坐。”
我回头望了一眼王旁,王旁对我笑了笑说,“这湘妃坊的竹子真是别雅,我想坐在这儿赏竹。”
我也对他笑了笑,便跟着碧云进到里屋去了。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我们,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呢...”碧云说着说着便抽泣了起来。
“我的好姐姐呀,我人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嘛。我去了京城,我梦中之都,”我自嘲了一下,“其中发生了好多事,我会一件一件的告诉你,”好久不见,有好多话想说。也许太多了,到了嘴边我又不知该捡哪件说,“这些年,湘妃坊如何?”
“无大起大落,只有人来人去罢了。杜娘过世,现在我管事儿。人是换了几波,就是春燕一直留在这里。还是你的眼光好,多实诚的一个孩子。”
“都去哪儿了?”我问。
“回老家的,嫁人的都有。对了,朝云被苏大人赎了作妾。”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碧云诧异的看着我。
“我在京城碰见过她,她告诉我的,”我搪塞了过去。
“我说她这个人吧,原先是伶俐的很,到了苏大人面前却装的清婉惹人怜。”
“人各由命,别说她了。你也很好啊,现在可是湘妃坊的坊主了,”我逗了碧云一笑。
“对了,外面那位是谁?”
“他…”我想了想该怎么与她说,“你还记得‘容易’对‘色难’的那位公子吗?”
碧云感慨的一笑,“还说我们呢,最幸福的一个不就是你了嘛,有什么比一个好归宿,追到梦中所求更好的呢?”
“其实,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不得已才回来湘妃坊,不知可否在这里暂住?”
“什么话,你说的什么话,这里…一直是你的家呀。日日盼盼归,想住多久住多久,只怕不是我赶你走,又是你想着法儿的溜走了,”说着说着,碧云便哭了起来。
“你干嘛哭啊,真是的,还是那个好几年前的傻姑娘,”嘴上是这么说着,可我和她一样,也哭了起来。我和她依偎在一起,十七年的点点滴滴都幻化在了这一颗一颗的泪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