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苏门四士(1 / 1)
司马家上下和谐,可生活平淡,依我的性格倒是更喜欢苏府。司马大人在家中的时候,除就寝用膳外,几乎都埋于公案之中。而苏大人却不同,用闻书的话来说,‘半晌公文半晌诗,再有逸情把肉顿,问君哪得这般闲,大理自在诗酒肉。’
可别以为苏大人轻佻误事,大人办理公务之时亦是一丝不苟的,只是他也会有闲情写诗作画。再或是研究新菜色,想来这也是黄州落下的新情趣。
大凡苏大人想到了何新菜色,都会让下人立即去操办。若得来情趣,大人也会亲自下厨做菜。大人做完了菜,先自己尝。我在一旁看着他在咀嚼,胡子也跟着上下舞动的样子甚是有趣。待大人尝毕,若是他觉着好,便邀了子由大人一同来吃。再者,他也会让我带些去司马家。若是得了这个契机,也是极好的,我趁此回去见见婷婷。司马府依旧,大人,夫人见着我都很高兴,我便坐下来与他们说上几句家常,说几句赞扬苏大人的话,再说几句苏大人赞扬司马大人的话。
当然,我还会碰到司马康。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我们见了面却不知说些什么,还是他开口与我寒暄,问些近况可好,吃住可惯的话。
入住苏府,两月之中喜讯连连,父亲大人与叔父升迁的消息频频而来。再一个月,父亲大人便升任了翰林学士,知任礼部贡举。父亲大人位居高位,便陆续将秦观,黄庭坚,晁补之调入京师。我曾在叔父府上见着他与张耒,想来张耒投在了叔父门下。因对诗文见解不同,我和张耒不近乎,不过曾听见父亲赞张耒的文章类叔父,倒也对他改观一二。后来带由叔父的引荐,张耒也投了父亲大人门下。这个胖子我原本是不喜的,但见着叔父的举荐,渐渐我也识得此人文采,相敬如宾。
是日,众姬妾在正堂与母亲请安,我也在场。忽得父亲大人从朝中归来,甚是高兴,那人看上去如抹了香蜜般的甜,“夫人啊~今日有喜,有大喜啊。”
“莫非大人,或是子由贤弟又升迁了?”
“差不多矣,前些日子太学学士院考试,秦,黄,晁,张皆入选,我早说此四人才冠天下,必成大器也。”说罢,众姬妾围了上去,皆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纷纷向大人道喜。
我想着父亲大人自己命的题,他们四人不中才怪呢。为何能那么高兴,还这般夸自己知人在先。我向他们看去,只见母亲向我支了个眼色,我便知何如,也照她们一般咧开嘴来笑,向父亲道喜,说些客套话。
一会儿父亲回了书房,姬妾们也散了去。母亲便悄悄拉我到一边问话,“盼盼,有何事不高兴吗?”
我傻愣愣的不知何意,便直接回了说,“没有啊。”
“刚才见你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何事心里不舒坦呢。见大人这么高兴的,不好扫了他的兴。”
我才反映过来,母亲原来还在想着这档子事儿呢。我想了想回话说,“我想事儿想的出神。我想来司马大人,乃至前朝的王相公皆是重臣,却不如父亲那样知人善任,广纳贤才,将贤能将才者一同聚再来身边。父亲好交友,好提携后辈,多是难能可贵。”
不知何时,父亲又折了回来,见我和母亲在说话,他便清了清嗓,插了一句道,“润之,过两日便是中秋了,我想在家中宴请友人,你筹办一下。”他转身又笑着对我说,“盼盼,你也帮衬着些。我也会宴请司马大人,你看看他喜欢什么,帮着出些注意。”
“是,父亲大人,”我和母亲相聚一笑。
那日父亲提说要宴请友人,让母亲与我筹办,可夫人一直没发话说要我做些什么。我也不好越次出主意,便当个没事儿人般的照常过日子。
一日午后,阳光灿烂,我便在庭院里绣花。一人走了过了,扶了扶我的背。我抬头一看,夫人正对着我笑。夫人在我旁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盼盼,大人宴请,我已按大人的吩咐,准备了宴席上各诸菜色。府内装饰,我还不曾有注意,盼盼可有好主意?”
我倒原本就是有些主意的,夫人未提,我便不曾说起,“中秋宴请,天高气爽,不如将宴席移至庭院中。这样,大人们即可吟诗,又可赏月。然后在庭院里挂上一圈灯笼,把庭院给照亮,既美观又实用。”
“盼盼,有那么好的主意,怎么不早说,我这便叫人去买灯笼回来。”
我若有所思,母亲便问了,“还有什么,不妨与我说。”
“若是一般的灯笼照不亮庭院,反失了雅兴。要想庭院通亮,得买上好的浙灯。可将浙灯挂满庭院,也甚是破费。”
“这你勿用担心,我自有法子。”母亲对我笑了笑便去了。
傍晚时分,灯笼已买了回来,夫人在正堂清点。朝云,过儿,迈儿连同些下人都在堂内,好生热闹。我也过去看了一看,那大的,竹竿挺直,油纸薄透而又坚韧的便是浙灯,余下些小巧灯笼便是一般货色。
“有些是浙灯,有些不是啊,”我独自叨念着。
“盼盼果然是有见识的,怪不得大人喜欢你。我命下人各买了些,间隔挂着,再者要害处多挂些浙灯,岂不周全。”
“果然还是母亲大人想的周到,”我看着这些浙灯,脑袋里又在转悠了,“这灯笼做的倒还精巧,只是有些单调,”我命管事张鲁给我备纸墨。
张鲁走了出去,转眼便捧了笔墨进来。
我用笔淡蘸轻点,在灯笼上画了起来,“这个好像鲤鱼,”过儿指着说。
“是啊,就是鲤鱼。晚上,先把这只灯笼挂起来,看看效果如何。”
掌灯时分,家中姬妾们蹙着夫人,连同我和朝云在后头跟着,一行去到庭院。过儿挑着我画的灯蹦蹦跳跳的在前面走。夜黑了,怕他一人在前面走,有些磕着碰着的,张鲁说是要替少爷提灯,可怎么也拗不过过儿,只得在旁边小心候着的。
张鲁是苏家的管事,在彭城时曾有一面之缘。此人做事妥当,得大人和夫人的赏识。此次物资采购,也全由他操办,东西不错,也没花大价钱,可见此人做事一般。
“过儿,小心别把你姐姐画好的灯给碰了。”
也不知他是听见没听见,一个劲儿的往前走,到了庭院还让张鲁驾着他挂灯。
过儿骑在张鲁肩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众人心惊胆跳的。过儿一个展腰,竟也把灯给挂到了树枝上,这才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灯笼内的烛光将图案映射到了地上,月光则照出了树影,微分吹过,好似鱼儿水中游。
“青天皓月地上景,相得益彰,美哉美哉,”不知何时,父亲也来到了庭院。
“下午我们想着如何打点庭院,想了这法,晚上来试,看来这影灯是极好看的,”苏大人一来庭院,朝云便离了我,跟到了父亲身旁。
“不错不错,”父亲连连赞许。
夫人拍拍我的肩膀说,“回头我会和大人说,这是你的主意。”
“母亲,不必了,只要父亲开心就好。说了又何妨,扫了父亲的兴,我也捞不着什么好。”夫人不再说什么,但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赞许。
翌日,众人一早来到正堂,与母亲请安。母亲安排了宴请事宜,便让她们散去,各忙各的。我也欲走,不知却被母亲叫住。
“盼盼,有件事非你莫属,”非我莫属,母亲这么一说,我倒一时不解。母亲拿出了些父亲的诗辞,对我说道,“宴席上,你来为众人唱上一曲你父亲的辞吧。”
我听着不是滋味,想自己早已脱离教坊,这名义上还是苏家小姐,怎可在众人面前献艺,我便回母亲道,“家中姬妾成群,哪个不是能歌善舞的。再者,母亲也已安排妥当,为何还要盼盼加曲一首。”
“盼盼此言差矣。此次宴请,司马大人亦会前来,他不喜歌舞升平,这你定是知道的。要有些清雅脱俗之物才好,而这清雅,哪是她们所担待的住的,岂非盼盼莫属。这里是大人的一些旧辞,你拿去看看,挑上一曲好的,那日小小助兴一番,可否。”
经母亲这么一说,我忽想到司马大人并非厌恶音律之人,只不好妻妾成群罢了。想当年在司马府,司马大人还与范大人掷壶以定音律,一时传为佳话。我想司马大人的喜好,我是知道的,恐这事儿还真得我来做了,“盼盼明白了,母亲大人放心吧,不会让您失望的,”母亲慈祥一笑,我也接过纸稿回房去了。
话说我接了这档子事儿,便是一整天的憋闷在房里琢磨。想是不能随意编个小曲了事。下里巴人必是贻笑大方,阳春白雪都必未能博得众彩。自恃埋头乐书,连晚饭都辞了未去用。夜半时分,倦意便上了头,准备睡去。忽听见有人敲门,“进来吧,”朝云端了一小盆点心,走了进来。
“有何事?”我有些诧异,她此时来作何事。
“夫人让我来向你赔罪,”朝云把点心放在桌上,毕恭毕敬的站着。
“陪什么罪,”我不是明知故问,确实有些不解。
“我夺了你的主意,争了恩宠。”
我不削的一笑,“有什么争不争的,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你真心待父亲好就可以了。”我这么一说,朝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了,我便说道,“你来的也正好,我为大人的《水调歌头》谱了两首曲子,到时你我各弹唱一首,为晚宴助兴可好?”
朝云小心翼翼的接过我手中的曲谱,有些哽咽,“你…不再是湘妃坊的盼盼了,你真是苏大人的女儿。”
“说什么呢,今日累了吧,我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往后几日里,苏迈带着迨儿和过儿,给灯笼作画,夫人准备食料。我却不见朝云,听左庭常有琴音传至,便知朝云在用心练琴,便也感到欣慰。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子由大人,司马大人连着司马康,少游等人都应约而至。正亭院内的屋梁上,挂了一圈的灯笼,把院子照的格外明亮,树影婆娑,灯影斑驳,相互映照,甚是好看。
苏大人平日研究诗文,在黄州又开始研究菜色,颇有心得。夫人照着大人所列菜色,一样一样的精心准备好,我也帮着夫人,打些下手,我将最后一道菜,东坡肉端上桌。“这是我在黄州研究的极品美食啊,这肉连着糖和重酱一同烧制,然后久闷于锅中,待出锅时,可谓是飘香四溢,入口鲜美即化矣。”说罢,大人自己先起筷,吃了一口,再招呼众人品尝。
送完菜色,我便在一旁角落偷偷看着,月圆之美无外乎人团圆。想我一人在东京多年,未想有一日能家圆人圆的…
忽地,苏大人人起身,面露难色的外屋里走。我不知何故,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和夫人没有料理好,便悄悄跟了过去。
苏大人来到夫人面前,“嗨~忘了嘱咐你多买一样东西了,宴席有缺啊~”
“是酒吧,我早给你准备好了。”夫人进了里屋,又马上出来,给苏大人端了几瓶酒出来。苏大人拿了一瓶,闻了一闻,说道,“好酒好酒,谢过夫人,”便乐滋滋的往回走。
夫人在后嘱咐了一句,“勿贪杯啊~”
不知大人是否听见,就一个劲儿的往外走。见问题解决,我便放了心去找朝云,准备助兴弹唱。
饭过三巡,下人们撤了宴席,家中蓄伎歌舞助兴,大人们把酒言欢。我在角落处见少游与黄庭坚交谈甚欢。两人是旧友,现在共事,想来关系更进一步了。大人弟子中,我最喜少游,并非是我引荐的关系。少游为人率直,坦诚,不类一般官场中人。我不喜黄庭坚,此人过于深沉,谋于精算。他较其他几人进士早好些年了,当日,我为少游所做之事,他作为挚友也是可以做的到的,难道他会没有想到吗?在我想来,这些个读书人的胸襟也不见得有这一亩方庭宽阔,少游之才在他之上,想来他是有所顾及的吧。好在少游心襟开阔,不曾有我这般想法,与黄庭坚依旧交好,在父亲门下,协力辅助。
我思索之时,朝云已准备完毕。我替她抚琴一把,众人便静了下来。我退到后面,让朝云自行一人弹唱。皓月当空,朝云树下抚琴弹唱,好一副美景,好一个月明林下美人歌,不禁让人诗兴大发。
待朝云歌罢,我也上去弹唱了一曲,亦是苏大人的《水调歌头》,只是用的不同韵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看向司马大人,他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歌罢,我走到庭中开口说道,“早年,司马大人与范大人因乐律之事,不争上下,我倒是有另一番看法。”
“盼盼,休在大人面前胡说,”父亲说道。
“不妨不妨,今日雅兴,非论正事,各人畅所欲言,不无顾忌,”司马大人说。
“在盼盼看来,乐无对错之分,乐因多律而美,定律而乏,盼盼以范大人的七律,和司马大人的五律,各作了一首曲,若有偏爱,各人喜好而已。”
我的一番话,引得众人赞赏,司马大人也连连赞我,“说得好,我代范兄敬盼盼一杯。”我拿起酒杯,一口饮毕,给众大人行了礼离席。
我刚走出庭院,司马康也接踵而来。
“为何跟着我?”我问道。
“酒后漫步,我在醒酒,你自作多情了吧。”
我不理睬他,自顾回房,可我走到正堂,他也走到正堂,我到后院,他也到后院,还说不是跟着我。于是乎,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在后院小亭坐了下来,些许是酒的作用,些许是刚才走得太快,我觉着有些热。只在亭中吹吹凉风,倒还舒畅。众人都在前堂忙碌,□□只有我和司马康与月相伴,显得格外的清静。
“醒酒好地方,多谢盼盼小姐领路。”
我瞟了他一眼,“我看你清醒得很。”
“酒不醉人歌醉人,今晚,你唱的真好,说的也好。”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赞扬给惊到了,惊得有些脸红,我立马娇羞的低下了头。
“这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你,你也是这般歌舞动人,只是那时我心不在此,未曾好好欣赏。我盼有一日,你能为我一人演奏…”我越是听,心越是乱跳的厉害。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赶忙离开了小亭,回自己房。我一路小跑着,只觉着自己晕晕乎乎的,但想来幸好他没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