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又见朝云（1 / 1）
在司马府弥留的这几日，我终就是没等到机会与婷婷交代清楚，却等到了苏夫人上门。我悄悄呆在正堂外，听她们说话。司马夫人的溢美之词不断，说我知书达理，有情有义之类的。苏夫人提了乌台诗案之事，我为之奔波，苏家上下感激涕零，知我无父无母，愿收我为养女之类的。接着，司马夫人便命张姑姑来寻我，我赶忙往后退了好几步，假装正巧走过。
“盼盼在这儿呢，夫人找你，随我来吧。”
“是，姑姑。”
我走入正堂，见两位夫人行礼，微微浅笑，有些不好意思。司马夫人说，“盼盼，苏夫人愿收你为养女，你可愿意。”
“我…愿意的。”
“从今，你便要离开司马家了，真是有些不舍你，若得空，常回来走走啊，”说着，司马夫人便要抹眼泪了。
“这是干什么呀，好似我们要将盼盼强取豪夺去，折煞我家大人了。”
“也是也是，该是开心的事，盼盼去后院收拾收拾，就随苏夫人去吧。”我便出了正堂，到了后院去。姑姑与几个婢女正在说些什么，大抵是在说我的事。她们见我来了，便是笑容可掬的来迎我。
“我们盼盼可是好命，现在可就是苏家小姐了。”
“盼盼不要忘了我们啊，有时间可回来看我们。”
“定是定是，”说这话的便是些平日也不深交之人。婷婷只是不语，在一旁暗自伤心。我拉着婷婷的手，就往屋里走。
“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都没听你提起？”
“想和你说来着，不知如何开口，”她眼睁睁的看着我，也不作答。
“是真的，”我又强调了一下。
“才与你相处几日，这下又要分别了，”婷婷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别这样嘛，我们都在京城，得空我会回来看你的，”我逗她说，“或者，我让公子带着你来看我呀。”婷婷呲的笑了一下，见她好些了，我着手拿了些衣物，本也不多的，这两日整理了一下。索性我拿了衣物和琴操旧琴，欲出门，便听到婷婷哭了出来。我转而又回去安慰她，捧起她的小脸说，“别这样了，这样，我准抽出时间，至少一个月回一次司马府来看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不可食言。”
“好了，决不食言的，”我答应了婷婷，便出门去了，不好让两位夫人久等。
我与苏夫人各坐一轿，被抬到了苏府。苏府人丁兴旺，好些个人在大堂里候着，很是热闹。我被苏夫人带着进了正堂，苏大人正与子由大人谈笑，见着我来了，便走向前来。
“来苏府恐不是第一次了，但估计人还没认全。今日，我把他们都叫出来了，好与你认识。”
“苏迈，你可认识的，你们相熟，我便不多说了。”
苏迈向我行礼，说是，“姐姐好。”
“苏迨，苏过，”当日在黄州一见，还是满地乱跑的小孩子，如今，都快成大人了。
“姐姐好，”与苏大人相比，兄弟三人的性格都内敛许多。若说迈的性格敦厚，那迨和过更是害羞内向了，倒比闻书，侍棋更类乖巧书童。
“你叔父家人更多，来日带你去叔父家一一见过，”苏大人说。
“这是汝父的侍妾，”苏夫人对我说。我一眼看去，年纪都不大。苏大人豁达，一阵笑盖了过去。
夫人从众侍妾中拉出一人来说，“这是朝云，很乖巧。唱歌可好了，改日啊，让她唱歌给你听。我们家大人常说朝云类盼盼，于是乎便把她从教坊赎了出来，一路从江宁带到彭城，黄州，京师。” 我认认真真的看着她，她只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那朝云不是别人，正是湘妃坊的姊妹朝云。顿时，一万个疑问涌入心头，只是到了嘴边，再深深咽了下去。
“大人今日准备了同州羔羊肉，华亭鲙鱼，说是要让盼盼尝尝这人间美味。我说啊，是他自己，要把在黄州掉的那些肉给补回来。”听着我都笑了，感觉苏大人好大的魅力，想是与他处久的人，都变得风趣快活。
我们一行人用玩饭，夫人一路陪着我要送我回房，苏大人也在后头跟着。这苏府与司马府甚是不同，司马府清雅，只几株海棠点缀前院。而这苏府是月季，牡丹摆满亭廊，与这儿的美人相得益彰，互相争艳。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我的房间。
“大人吩咐了，我是好好花了心思给你打点了房间，看你还喜欢否。”
住惯了杂院，我都快忘了这香闺的感觉。我先看到了梳妆台前有个明亮铜镜，一旁胭脂水粉一并排开。床前有纱帘，似粉非粉，似白非白，很是剔透。我转眼看了看房间，然后，转身对夫人说，“喜欢，好喜欢，夫人费心了。”
“诶~不对吧，”苏大人在一边提点到。
“哦，母亲费心。”
“哪儿的事儿，你喜欢就好，”说着，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想整理下。
“这琴这么破了，让大人给你买把新的吧。”夫人拿起了我的琴，我手快，立马把琴夺回，生怕她把我的琴给扔了。
“她喜欢，就让她留着呗，你多事儿了，”大人这么一说，夫人不敢多语，我与大人对了一眼，想来是大人明白这琴的由来。
我来到了新家，一时新鲜，趁着月色撩人，我独自出了房间走走。我见着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去，大人在里面作画。
“睡不着？”
“也不是，就是出来走走。”
大人一边作画，一边与我说话，“那琴可是琴操旧物？”
“正是，大人如何知道的。”
“那琴上有排小字‘琴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是她在华亭旧府用的琴，早已坏了，可她一直带在身边。看来你是去过临安了。”我到一旁给大人磨墨，听大人说着话，心中升起了一股酸楚的感觉。
苏大人叹了一口气，“香消玉损美人泪，不知则已，知之无益，徒留伊人伤心。”
“父亲，你也已经知道琴操过世了，”父亲未答，长叹一口气，“父亲，能不能给我讲讲琴操的旧事。”
“嗨~”父亲大人又叹了一口气，“夫人说朝云像你。其实，我觉得朝云更像琴操，见她勾起我往事种种，琴操不再，得一朝云相伴，”听苏大人说这话，我有些气，想着琴操怎么是这样一个朝云所能相比的，“你虽和琴操生的很像，但性格却迥异，而朝云是相貌四分，性情九分。”听玲珑寺的老尼所讲，琴操是水人玉心，朝云与我从小相识，哪有那般的清婉，定是在大人面前装多了。这并非我想听的，便打断苏大人问道，“朝云闺房何处？”
“左庭正房便是，怎么…”
“找她弹琴唱歌给我听，解我相思之苦，”说着，我便往外走。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知？”我明白苏大人的意思，苏大人认识琴操早在两位夫人之前，能为其作辞一曲，至今念念不忘，可见他心深处对琴操之情。我点头，淡淡一笑，便带着门去了。
我走到左庭，见着正房灯亮着，便直接推门进去了。朝云见着我吓了一跳，赶忙跑到我面前行礼，“深夜到访，小姐有何吩咐？”
“这没外人，不用再装了。”
朝云转到我身后，把门关上，“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在彭城未见你，在黄州未见你，若不是你刻意躲着我，我们早该相见了。”
“我…这…”
“你来苏家有何二心。”
“绝无二心，”朝云急忙答道，“苏大人在江南一带为官，路经江宁，有幸来得湘妃坊。我在一边演奏，听得苏大人说起你，待你有情，我便弹唱了你的《蝶恋花》，苏大人颇为感动，便为我赎身，招为侍妾。”
“还有呢？”
“还有…你不愿在教坊常呆，追求自由之身，我何尝不是呢。手段不同，但求同一结果。”她说着说着，不再胆怯，而流露出往日的坦然与强硬。
“若这便是全部了，那你有何好躲避着我的，我又为何要责怪于你。”
“在彭城之时，我听说你要来。我很害怕，怕见到你，让你说我顶了你的恩宠，大人会不再喜欢我。我便躲着你，在黄州亦是如此，”朝云说着。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责怪你的。如今你我一同在苏府好生待着大人与夫人就是了。若你有叵心，我定不会饶你的，”我放下话欲走人。
“盼盼，”她叫住了我。
“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的，”我知道她担心什么，便背对着她这么说着。说罢，我便开门出去，不再与她多语。
出了左庭，我便踩着月光回房。我对月静思，难耐我与朝云再逢竟是如此。她变了，不再是湘妃坊那个简单的姑娘，可我也变了吧。无奈人世间世事幻化，不知是世变了人，还是人改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