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雨谈情(1 / 1)
自那日偶遇秦公子,让他知道了我在这里上课。他便有意无意的常来翡玉坊找我寒暄。我想着一来我并非翡玉坊的姑娘,二来我是收了银子来这里授课的,反道被他耗了时间去,于理过不去。于是,我便有心刻意避开着他一些。
可有那么一日,他竟比我早些到了教坊,与娄婉莺歌在那儿笑谈,有心候着我。我脱口而问,“你怎么在这儿?”
他手中持扇,大大的作了个揖道,“小生听莺歌近日之曲越发的动听,今日特来拜会。”
“我授课,学费可是很贵的,”他刚欲答话,我便抢先道,“对于秦公子,收银两太俗,我收辞。”
“此话怎讲?”
“古有曹植七步成诗,今有秦观十步成辞。”
我的这番话可把莺歌,娄婉逗乐了,连声叫好。娄婉平日闲静,此时也怂恿着秦观写辞。
秦公子的文采真心不错,借景抒情,随兴便拈来一首辞。我借他的辞,配上了曲,现时教了莺,娄二人。
可秦公子在场,她们两人根本无心好好学。无奈,我草草了事,便先行离开。我怕秦公子跟上来,也觉着一个人回府寂寥,便借了教坊的马,扬鞭而去。
一路西行,便来到了两相亭。有意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我一人闲时也常来两相亭,可总也碰不到王公子。今日无心而来,却在两相亭遇到了他。
我们相见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 我去平章事府找过你,你不在,”平日总心心念念,见着了王公子,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生硬的说了这么一句话,觉着甚不像平日里能牙利齿的自己,我一时羞怯,低下了头。
“以后别去平章事府找我了,若想见我,每日此时,来此寻我便可。我若得空,一定前来。”听了他的话,我又喜又意外,不知何以答。
王公子走入了海棠花树中,我也跟了过去。此时已是初春时节,海棠花开,朵朵含羞带点,占满枝头,甚是美丽。王公子在树下盘膝而坐,随即索性躺了下来。我也跟着躺了下去,侧躺在他身旁。一阵微风过,掀起一片花雨。
“好一阵含香花雨,好一副天高云清,”他仰天而望。
我躺在他的身旁,心中小鹿乱撞,“你撑起了我的天,我是依附在这片天空上淡淡的一片云。”不知怎么的,我心里这么想着,竟不自觉的说了出来。觉得有些羞愧,一把火从心里一直烧到了脸上,我立马坐起了身,两手摸着滚烫的脸。
我转头看了看他,王公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对着我笑,弄得我更羞了。忽然,他伸手,我以为他要做些什么,心中更是紧张万分,而他只是摘去了一片粘在我唇上的花瓣。
我这是在期待什么呀,王公子知不知道我的心思呢。若是他不知道,我总不能这般模棱两可的等上一辈子吧,于是,我鼓足勇气开口道,“你知道嘛,在江宁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就到了你身上。我是为了你,才从江宁来东京的,我来东京是为了寻你,”多年放在心中的感情释放了出来,这泪水也随之涌出。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坐起了身,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当年那个聪明的小姑娘,不曾让我忘记。在东京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认出你来了,”他淡淡叹了口气,“见你与司马康走得近,我也不知何故。所以,我才从未去寻你啊。”我本知他与司马康间错综复杂的过去,听他这么一说,我便明白他之所思所想。
他又伸手抹了抹我的眼泪说,“别哭了,别哭了。”
不知为何,他叫我别哭了,我便笑了出来。我觉着幸福,从未有过的幸福感。我们俩一起看云看天看晚霞,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与王公子惜别而行。我不愿他知道我住在司马府中,免得他心生误会。入城后,便拜别与他。我一人骑着马准备往翡玉坊走,路上看到了一个胖胖的身影,疑似张耒。我与他不算相熟,便也没在意,自行回了翡玉坊。我还了马,有些不放心,再回正堂看看莺歌等人。此时,秦公子已经离开,只剩几个姑娘在那儿谈笑,一见我来,她们便起身行礼。
“秦公子走了?”我问道。
“先生走后不久,他便离开了,”娄婉回答我。
“想是怕出来久了,回家该受那管家婆管教了,”莺歌说道。
“怎么秦公子早有家事?”我知他常游历山水,若是在城中,也常往教坊走动。以为他未成家,才得如此洒脱。
“你不知道吗,原本秦公子家境贫寒,但满腹文采,得高邮富商徐氏的赏识,将长女嫁于他。”莺歌说道,“这徐文美一定很丑,让秦大官人不得兴,所以常四处寻花问柳。”
“休在人后论人是非,秦公子待我们不薄,还为我们写过辞呢,”娄婉正色道。
见着场面有些尴尬,我便转而说道,“对了,以后别叫我先生,叫我盼盼。”
“盼盼,好奇怪的名字,”莺歌笑弄着说道。
“我本是孤儿,被遗弃时身边有留字,一盼君心回,二盼长相守,故而取名盼盼。”
“原来姑娘亦是可怜之人,我们…”
“没关系的,”我知道原本见着苏大人待我如此之好,另几位公子也与我十分相熟,她们是嫉妒的。表面虽为恭敬,内心却有隔阂。我一直想借机与她们说说这事中原委,好不必如此端着做人。想来原本在湘妃坊,众姊妹都非血亲,却也是情同手足的。
“盼盼现是一个人住吧,苏大人早与我们说过,让姑娘前来同住,不如搬来翡玉坊,”娄婉说道。
其实,我也怕一人孤单寂寞,既然她们提了,我当然是愿意的,“待我打点好,改日便搬来与你们同住。”我们相聚一笑,便卸下了那似有似无的隔膜。
自从我住进了翡玉坊,我与娄婉,莺歌便是愈发的亲近了。娄婉有时也会与我探讨音律,两人商谈,各试音节,倒是把那曲子修的愈发的精美了;莺歌直肠子,有什么便说什么,话虽说的浅薄,不时也有可取之处。
“盼盼,能不能不用苏大人的辞,改用一些其他人的辞呢,”莺歌问我道。
“苏大人的辞当今一绝,有何不好?”
“莺歌是常有唱苏大人的辞,”娄婉帮衬的说道,“换些辞,她也可唱其他的,图个新鲜。”
莺歌瘪嘴说道,“我唱苏大人之辞,让人笑话了。”
“他们笑你什么?”几月□□下来,莺歌长进不少,她还遭人耻笑,另我甚为不解。
“笑她颇有男儿之风,”说罢娄婉便笑了出来。
那日,我换了柳永的辞来教她们。心中却暗暗记下此事。往后每每莺歌待客唱弹时,我便留心听着,一探虚实。
一日,我走在回廊,正见莺歌进了正堂,我便悄悄在堂外听着。我听莺歌唱了苏大人的辞,可曲终之时却听到两男子大笑了一番,“苏大人的辞颇似诗。”
“好辞是好辞,只是该不由这一小女子来唱。”
“此话怎讲?”
“该有一关东大汉,拉碴胡子,敲着铜锣唱才是。”说到这儿,两人又是一阵大笑。
我听着很是生气,回头拿了娄婉的琵琶,走了进去。进去一看,我讶异的发现此二人并非他人,正是张耒和晁补之。他们见着我也是一脸的惊奇。
我迟疑了一下,便坐了下来,把莺歌所奏之曲,又重新以琵琶伴奏,唱了一遍。我想着那故事里的巾帼女英雄,弹唱出了不让须眉之气势。
张,晁二人静静的听我唱完。我一曲终了,两人赞好。见他们很是不走心,我便开口道,“谁说这曲子要由男儿来唱了。”
“我们并非此意,”晁补之笑答。
“诗明志,辞抒情,苏大人有壮志之风,缺了辞该有的婉约之气,”张耒说。
“大宋律法可有定诗辞之风?”他们两人不说话,“那又是何方圣人定了这诗词之风?”
“这倒是没有的,辞风婉约乃当朝文人所共识,”张耒坚定的说道。
“先秦散文因由诸子百家争鸣而空前昌盛。当朝之辞也应可格物,可致知,可咏物抒情,亦可壮怀明志。只以一种婉约之风给辞划出不可逾越的一亩方田,岂不扼杀辞人之情怀,诗文之多彩。”
“两位各自有理,只是角度不同而已,”见晁补之这么调和,我和张耒便也不再争论。我心想着这个死胖子,真是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