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终章(上)(1 / 1)
燕长宁脸上惘惘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面前的菜渐渐凉了,她也不发一言。
邓渠觑了两眼,和翠娥交换了一下眼色,立刻哈着腰上前笑道,“主子娘娘,小的前两日学了个戏法儿,想在娘娘面前献个丑!不知娘娘可否赏脸?”
她神思一滞,也是,自己整天这么不高兴,也为难了身边的人。她抬头笑道,“好啊,你且变来看看。”
邓渠响亮的应了个诶,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来,先是覆在手上,另一只手在上面一番胡乱的“作法”,手帕一撩开,竟飞出只大白鸽子!那鸽子扑通一扇翅膀飞到餐桌上,连燕长宁都吓了好一跳。
翠娥见势,立马过去抚着她的胸口,回头瞪了邓渠一眼,“你变什么不好!变这么吓人的东西!”
邓渠没捞到好,干巴巴的笑着,挠挠头,“小的弄巧成拙了!”
重衣倒是很感兴趣,她指着那只大白鸽子,笑道,“我要我要!我要这个!”
燕长宁缓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对邓渠笑着打趣道,“不追究你了!你以后多变点儿戏法给世女看,本宫少不了你的好处。”
邓渠笑着应了声,过了半会儿,试探的开了口,“娘娘?奴才听说,这鸽子象征着和平,如今小的变出了它,那就证明咱们大燕一定是四海升平!南边儿那些战乱连屁都算不上!咱们万岁爷可是如来佛一样的人物,这次必定无虞。娘娘您……您安心用点膳?”
看着他那巴巴儿的样子,又看了看桌上那只白鸽,她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也感怀于这奴才的用心,从头上拔了只金凤钗丢给他,笑道,“你机灵,借你吉言,接着吧!”
用过晚膳,陪着重衣玩了一会儿,她感觉乏了,便遣嬷嬷送小姑娘回了宫,自己坐在雕花窗栏前,心头空落落的。
很久之前,他也一定是孤独的站在殿内,回想着这里有她的一点一滴吧。宫廷很大,纵然有重衣这个小活宝,也有绿瑶整日来陪着,她也依然觉得寂寞无比。
翠娥上前来给她披衣裳,她看向窗外,喃喃的说,“翠娥……你说,我生孩子的时候,他能赶回来么?”
翠娥算了算日子,道,“眼下都四月底了,春花都要谢了,不是奴婢吓您,您这肚子越发的大,什么时候生真是一件吃不准的事儿,到时候若是皇上没回来,您也得兜着!”
她听她这么说,转过头去讪讪一笑,“你这还不叫吓我?”
翠娥无奈的叹口气,“都什么事儿啊!人家怀着孩子,从头到脚安安生生的,您呢?来回遭了这么多难,好容易安定下来了,生孩子的时候丈夫都见不着影儿,要是我,怨都怨死了!”
她拉住翠娥的手,摇晃道,“我不怨他,真的。我只是……”她垂了头,落寞的道,“有点儿害怕。”
这是头胎,又是两个,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虽说他也没经验,可好歹他在身边,她感觉有主心骨,也有力量。现在前后都是空落落的,心里像悬着,着不了地。她现在果真是无知妇人了,丈夫不在,就感觉天塌了一般。生孩子会是怎么个痛法?会痛多久?她会不会像那些难产的女人一样,一口气儿提不上来就……就死了?
呸呸呸!她打打自己的脸,想什么不好,非要想些不吉利的!半月前海疆皇后生了个皇子,她一个那么娇柔的女子,没有丈夫在身边,一样可以勇敢面对一切,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她给自己壮胆,不就是生孩子么!有什么可怕的?
此刻,千里之外的南边军营里,有人站在帐外火堆前望天,夜空晴朗,星辰闪烁,像她的眼睛。
一列列士兵列阵巡逻走过,火舌摇曳,光影绰约,他向来坚毅的眉目间多了分柔情。
身后有人用手肘撞撞他,段麒麟侧头,只见越峥提着两只酒囊上前来,在火堆前坐下,递给他一只,他看了看,接过来,坐在他旁边。
两个皇帝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块儿,路过的士兵目不斜视,好似都已习惯了一般。
越峥拔开木塞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意犹未尽的咂咂嘴,看着天边道,“仗要打完了……”他觑了觑段麒麟的脸色,碰了碰他,说,“明日你先启程回去吧,我估摸着长宁要生了,恐怕巴巴儿的盼着你呢。唉……”他仰天长叹,“琴之生孩子被我错过了,真不甘心啊。”说着又灌了一口酒。
段麒麟扯扯嘴角,喝了口酒,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越峥看了看他,笑着说,“那倒是。”说着,从地上捡起根木柴挑着火玩儿,漫不经心的道,“你瞧瞧咱们打的什么仗!玉无痕就是做做防守的样子,咱们一路打一路收复失地,虽然南边百姓死了许多,好歹以后万事太平了。就是冤了咱们的军人,根本就是在陪他玩儿,打了胜仗都觉得胜之不武!”
段麒麟沉默不语,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燕长宁。她会不会害怕?是不是在想他?按着每日送来的邸报来看,她过得还算舒心,只不过每晚都要叹气发呆。这个玉无尘也真是的,让绿瑶多陪陪她怎么了?非要时辰一到就带回去。后宫无人,她该多无聊?
他归心似箭。这仗打到现在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了,诚如越峥所说,玉无痕根本就没使力,眼看着就要打到宁川了,他也不愿再纠缠下去,那里本就是他家的地盘,只要他不跟他抢媳妇儿,他就不跟他抢宁川。
他恶狠狠的喝了口酒。
“说来也怪,”越峥疑惑的瞅着他,“我这儿是几乎三天一封家书,我怎么就没看到过你送出过信?只是些泛泛之谈的战报,你这样让她多担心。”
他不以为然的瞥他一眼,收回眼神时连眉梢都是苦涩,他垂下头,柔声道,“我有太多话想说,只一封家书不够。我要亲自说给她听。”
越峥浑身一抖,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转眼,五月芬芳洒满了燕京城,关外传来消息,燕皇快要回来了。
生孩子的那天来得很突然。她如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看绿瑶重衣和一帮下人玩闹,中午的太阳开始毒了起来,晚春的空气已有些暖热,被日头一晒,她感觉自己有点儿不对,忙唤了翠娥来搀她进殿,可刚刚走出几步,她就开始发抖。
“主子,怎么了?”感觉到她的战栗,翠娥偏过头去问。
她的神色有些惘惘的,有些不明所以的迷茫。她缓缓垂头往下看,只见襦裙湿了好一大片,她能轻易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下汨汨的流出来……不断的打湿裙子。
“唉呀!”翠娥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声,有些慌乱的对身后一众下人吩咐道,“小渠子!快去请太医,还有产婆!所有的嬷嬷全部招来!娘娘要生了!”
身后立刻慌成了一团,绿瑶见势,赶紧让常嬷嬷带着重衣回了毓秀宫,自己走上前来和翠娥一边架住她一只胳膊,要把她往内殿扶。燕长宁看着自己的裙子,脸色开始发白。她稳住两人的手,紧紧捏住袖子,颤着声音问,“怎么办……我好害怕……”
绿瑶按按她的心口,尽量宽慰道,“娘娘别怕,有我们在呢!阖宫上下这么多口子人,怎么会让您有事呢?”她说得漂亮,但这事自己也没经历过,因此声音也有些抖。两人忙慌儿的将她架进内殿,扶她躺好,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殿内的宫人进进出出,两人盼着太医产婆,好半会儿,殿门外总算有了影子,产婆立刻进了内室,下人架好屏风,太医在外殿掌控着节奏。燕长宁直挺挺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水蓝色帘帐,抓紧了床被,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害怕。
身下开始一阵阵的痛,不至于让她叫出来,却让她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
两个产婆稳住她的腿,对视着颔首了一下,“娘娘羊水破了,吩咐宫人准备热水,毛巾,剪刀,待会儿阵痛的时候在床上吊下缔子,好让娘娘用劲。”
她白着嘴唇觑了两人一眼,尽量扯出一个似笑非哭的表情,“你们别说得这么吓人……”
产婆长着一张慈祥的脸,她安抚她道,“这叫哪门子吓人呢?娘娘,女人啊,都要走这一遭的,过了这头胎,以后就顺利了!娘娘听咱们的,不用慌。”
她神思迷惘的点头。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一切还是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人影绰约中,她什么也不想,只想着一个人。
阿羽,阿羽……
许久之后,身下的痛开始明显起来,像有铁锤一下一下敲打着她,又像有什么东西把她撕成两半,她咬着唇忍了好一会儿,直到满头大汗,脸色煞白,产婆才苦口婆心的劝道,“娘娘!疼就喊出来罢!别忍着!”
翠娥在她身边一直不停的劝慰着,劝着劝着自己也哭了出来。自己主子的样子有些不好,她面色如土,再不复之前的水嫩,那两瓣嫣红的唇被她咬得不成样子,本来是煞白的,此刻都渗出血星子来了……她看得着实不忍,抽抽搭搭的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嘴边,断断续续的道,“娘娘,您要是痛就咬奴婢!奴婢皮实,一定可以缓您的痛的!”
她摇摇头,不想理,此刻所有的声音对她来说都好吵。她偏过头去,这时,下身腰胯处传来撕裂的疼痛,骨头都要被分成两半似的,她终于失声叫了出来,这叫声凄厉,屏风外的一众太监都默默的抹了把冷汗。邓渠更是跪在地上对天外磕头,嘴里喃喃着,“菩萨保佑……如来佛保佑……文曲星保佑……太上老君保佑……”
叫了第一声,后面就叫得更厉害了。产婆稳住她的腿探看着,时不时的让她用力。她早已神志不清,咬着牙把声音憋在肚脐里,狠狠的皱眉,想使出更大的劲。一阵痛过去,又来一阵。她听不到翠娥在耳边的哭声,只知道痛的时候要用力,不管有没有把自己撕裂,都要把孩子生出来。于是她扯住床边的缔子,袖口滑落,露出好长一截皓腕,她的发被汗水彻底打湿,狼狈的黏在额间,显得面色越发的凄惨了。
又痛了一阵,产婆看了看她的情况,招呼翠娥道,“快去给娘娘找块儿毛巾!别到时候咬破了嘴!”翠娥应了声,一抹眼泪就溜开了,回来时看着床上那个虚弱苍白的女人,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艳绝天下的女子,心里一酸,又不可抑制的流了眼泪,上前将毛巾塞在她嘴里,她一用力,牙齿深深的陷进去。
这时,殿门外突然有了很大的动静。绿瑶一直在外殿地心不断踱步走着,听到内室叫一声便咬一下指甲,现在指甲都要咬烂了,终于遥遥的看到敦华门外进来许多人,她立刻喊着“阿弥陀佛”,面带喜色的迎上去。
段麒麟一身戎装轻甲,黑色的披风带出锋利的气息。王福也穿着一身便袍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他眉宇间有深重的风尘之色,一张脸冷得跟冰一样,他急切的冲进内殿,一听到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顿时心如刀绞,一个箭步就要冲进内室,却被一群太医拦在屏风外,颤颤巍巍的叩首,“陛下不可以进去!陛下身上风沙太大!产房实在不宜进啊!”
他置若罔闻,怒喝着一把踢开他们就要进去,却被玉无尘拦住,他声音拔得高高的,“你没听太医说的什么?你身上风沙这么大,怎么可以进去?你不要她活命了?”
王福见势,赶忙领着一众下人统统跪在屏风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后宫哪个女人生孩子会让男人进去陪的?这真是破天荒头一遭,真叫人纳闷又惊奇!
“是啊是啊,”绿瑶迎上来,眼里都是诚恳的请求,“皇上请待在外面吧!只消吩咐人告知里面一声,皇后听到了,定会更心安的!”
这时,里面传来一声更加高昂凄惨的叫,夹带着细碎的呜咽,段麒麟一听,心里头什么也装不下了,拿起剑一把抵开身前的阻碍,迈步就要冲进去。玉无尘一把抱住他,对身后的太医吼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陛下进去?!”
太医立刻招呼殿内宫人,“快为陛下宽衣!端热水来给陛下擦手和脸!”
不一会儿,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内袍的他大步走进屏风后,身后宫娥拿着一件明黄色软袍追进来,“陛下您还没穿好衣裳呢!”他不予理会,一把冲到床前挥开翠娥,看到她如土的面色和嘴里咬着的毛巾,心里抽痛了起来。他红着眼跪到床边,拿开她嘴里衔着的毛巾,怒不可遏的对屋内的人吼道,“谁给她塞的毛巾!?”他的妻子不是物品,怎么可以用这种方式对待?!
燕长宁一听这声吼稍稍回过了神,看他竟然在她床边,一时间醒不过味儿来,泪汪汪的眼里迷迷茫茫一片。
段麒麟扯出一个勉强又难看的笑,握紧了她冰凉的手贴在脸上,红着眼哑声道,“燕儿,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