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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死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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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夜寒月,刺骨的风卷起天边黑云,前方迷蒙凌乱的夜色中,竟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和重重铠甲摩擦的声音。

那轻甲银靴踏过腐朽的枝丫一步步走来,一下一下像打在她心里的铁拳,几欲将她碎裂。

终于,头顶逐渐凝聚那股寒凉锋利的气息,她在莫云寒的怀里微微颤抖,不去看他。

“燕长宁,”他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究竟有心没有?”

只短短一句话,却表达了太多。她终究是没有正视他的心意,把这些日子的温存抹得一干二净,只别人三句消息,就可以让她冒如此大的险,只是为了和段麒麟在一起。把他放在何处?他的忍耐包容,爱惜呵护,都是云雾么?只要段麒麟这轮太阳一出来,他就烟消云散了,是不是?

她闭上眼,微微喘息。

莫云寒戒备的退后一步,冷眼看他,“欧阳夏,莫要再执迷不悟。”

欧阳夏看向他,眯了眯眼睛,“我没有和你说话,你放下她。”他不打算追究他,也没有心思再去追究。今日他刚乘着金鸟飞出百里,心中却一直惴惴不安。前方是只要去争抢便可得到的天下,段麒麟以身作饵,引他出洞,才给了莫云寒可乘之机,段麒麟的算盘打得很精,料定他会上钩。他若不上钩,埋伏在外的军队都逃不过他大燕铁骑的屠杀,而他,也从此失去了抢夺燕川的机会。

两相权衡,他选择了出山收网,却也在谷里长了个心眼。可不想,还是差些被她逃脱。他在金鸟背上想了许久,不知该进该退,终了,还是折返帝寒谷,没想到一上山便有手下向他汇报,竹园出了岔子,不久前死去的风鸢突然复活,意图刺杀燕长宁。他听到之后,只兀自冷笑,看也没看竹园的方向一眼,直直奔往这条崎岖的山路。

风鸢复活是莫云寒的手笔,目的便是为了声东击西,引开暗室的守卫。莫云寒是天下排行第二的回春妙手。若是用心熬治,要复活一个没有死透的人并不难。

可笑的是他欧阳夏!别人都把江山皇权捧到他面前了,他却收回了去接的手,往后欲抓住那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此举一出,便是断送了谷外将士的性命,彻底让麒麟一部赢得了相争百年的天下争夺战。

他心里涌上一抹自残的快意。段麒麟,你的计划落空了,是不是很失落?抱着大好河山过一辈子去吧!他欧阳夏,从来不是一个别人能够猜到的人。

他是疯魔了!

他恨得牙痒痒,目光汇聚成一道芒刺向她射去。感觉到面前的冷冽气息,她示意莫云寒放下她,他惊讶的问,“灵犀?”她叹口气,从他松动的怀中跳下。

下一刻,人便被欧阳夏拽进冰冷的怀里,他的手臂似铁,再也不如以往般温柔。下巴被他狠狠钳住抬起,她被迫望进他漆黑深邃的眼底,那里面有隐忍的怒火,更有深不见底的痛意。她正等待着被他大卸八块,却不想他的眼神突然柔了下来,杀气消失不见,只氤氲着迷蒙的低落和自嘲,像一头受伤的豹子,看得她一阵恍惚。

他若强硬一点,表现出该有的狠戾,她还尚且心安,也可以予以强硬回击。可此刻的他让人捉摸不透,看不清他在低落什么,不知道他眼里那深浓的自嘲和憾意从何而来,面对这一坨包藏银针的棉花,她有些犯怵了。

“我过了最后一关考验,”他突然云淡风轻的开口,甚至阴森的笑了笑,“你永远都是我的了。”

“现在说这话还太早!”身后突然响起莫云寒冷冽的声音,欧阳夏眼神一凛,身后的重重禁卫齐齐上前,与他过起招来。玉翘观摩半晌,也挺身加入了战局。

望着面前的一顿刀光剑影的混乱,她生怕手无寸铁的两人会不敌禁卫,眼里的担忧惊惶被他看入眼底,惹出他一声轻笑,“还妄想让他带你逃出帝寒谷么?”

她浑身一颤,回头揪住他胸前衣襟,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放了他们!否则你带回去的,就是我的尸体!”说话间寒光一闪,她扯下发间银簪,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一阵铠甲摩擦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重重护卫齐齐上前,将长矛对指于她。

重重冷锋剑光中,他看着她,脸上布满阴云。为了段麒麟,为了玉翘,甚至为了区区莫云寒,她可以拿她和腹中骨肉的性命来威胁他。他以为她是多么怜惜她的孩子,他以为她真的那样惜命,却不想这些她珍惜的东西在这些人面前一文不值。

那他呢?他在她的心里处于什么位置?若是有一天角色对调,她会不会甘愿拿腹中亲生骨肉为他一搏?

也许,是另一种痴心妄想。

不过也没关系,他总归是孑然一身了,抛弃了大好机会,再没有振兴赤燕三部的机会。他现在只有她。他不信他捂她一辈子都还捂不热,她不会是养不熟的美人!

他把她横抱起来,对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指着她的长矛纷纷落下,前方混乱打斗平息下来,玉翘和莫云寒被包围在重重剑锋里,神色布满阴云。

他抱着她上前几步,来到两人面前,朱红的薄唇一抿,眼里有狠戾的笑意,“都滚吧。”说完,他从两人中间穿过,大步往前走去。厚重的披风扫过两人的手背,莫云寒转身喊道,“灵犀!”

欧阳夏蓦然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她轻阖双眼,置若罔闻。

玉翘上前一步,几乎带着哭腔,“长宁……”

一切都是那样的无奈,那样的无法反抗。这些声音像雨点打在她心里,眼底一热,她静静哭了出来,却始终咬着唇,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欧阳夏满意的回头,冷笑道,“不要再做困兽之斗,滚。”护卫上前,用刀剑逼着他们下山。

玉翘失神的踉跄后退,眼睛始终追随着那抹背影,眼睛一眨,落下泪。莫云寒深深的叹口气,看了玉翘一眼,径自转身下山了。

再没办法了。千算万算,没算到欧阳夏真的可以放弃这次机会,只为抓住燕长宁。

人心难测,他一直都无法了解欧阳夏这个人。

临离开前,他回身望着这高大巍峨的山峰,云雾缭绕,这里像一个梦境。

他是赤燕三部部主的私生子,按年龄该排行老三。部主在世时拒绝承认他的身份,他的存在是耻辱,是污点,故而这份秘辛只有少数人知道。龙葛儿死后,部主伤心欲绝,立欧阳夏为下一任部主,于是,他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活在赤燕三部。

也是因为这个身份,欧阳夏从不曾真正动过他。纵然他看不起欧阳夏的所为,却也承认这人对自己有几分包庇之心,他对他的纵容,让谷内所有人咂舌。

他收回眼神,望向透出亮色的天外。那里好似有一个女子在向他微笑,眉间朱砂猩红,涤荡出几抹妖艳。可在他心里,她永远那么纯洁。

长宁。

他伸出手,像是要去触碰她的脸。

他深爱的这个人,在一年前死了,死在荣王府,出来的是同一副皮囊,却是另一副灵魂。她比真正的燕长宁更加勇敢,更加狡黠,更加懂得反抗,更加敢爱敢恨。她承载了这副躯体的命运,不知是喜是悲。

云层渐渐透出橘红,星辰渐落,薄雾弥漫间,好似可以看见多年前的溪涧旁,她光着脚,裤腿挽到膝盖处,露出粉藕似的小腿,试探着不敢伸进奔流的溪水,侧过头对他讪讪一笑,“三郎,我害怕……”

他爱的,始终是那个有些软弱,有些愚笨,有些胆小的燕长宁。此刻站在帝寒谷脚下,头朝着天,他终于缓过劲来。长宁,你我终于不再被任何东西束缚,我可以去寻找你的灵魂,代替你走过你想走的路。此后,没有赤燕三部莫云寒,只有寻妻医者莫三郎。

金鸟衔着脆生生的鸣叫从天外飞来,停在谷底扇动巨大的翅膀。

身后走来失魂落魄的玉翘,他侧过头看她一眼,道,“玉翘姑娘,我先送你回千鸟山吧。”

玉翘奇怪的看他一眼,“先送我回千鸟山?那你要去哪儿?”

莫云寒豁然一笑,“去流浪。”

玉翘的眼里泛出些深凉的情绪,冷风吹拂她的碎发,刮在满是黑灰的脸上。莫云寒不由得摇头,初见她时,她有水灵灵的脸蛋,短短几月,就瘦成了这副非人的样子。若是段麒麟注定与灵犀无相守之缘,与这位姑娘在一起,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回千鸟山。”她坚定地摇头,“我要去川泠。”

川泠城经过一番不算战乱的战乱,有了些颓然之态,然而这颓然只在关外荒原之上,那里恹恹的搭着一朵朵白色营帐,士兵时不时走过,在营内一列列巡逻。腊月里空气寒冷,刀锋上几乎结了一层冰。段麒麟在崇州的屠城计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歼灭了许多宁川军队,此刻他看着胜利的战报,心底却一片荒凉。

“消息可传给玉无痕了?”他从榻上撑起身子,边讲话边咳嗽了两声。

久谷依旧一身束腰灰袄,他在帐内站得笔直,道,“传了。”竟是一个字也不多讲的。

段麒麟抬头觑他两眼,有些责怪的道,“如今我病着,你就把你知道的一口气讲了吧。”他说完,脸一白,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玉翘端着梨香川贝走进帐篷,看见他又在咳嗽,不由得急忙上前坐在榻边顺着他的背,道,“你身上伤还没好,又染了风寒,这些事就交给久谷做吧,别再过问了,你还信不过他么?”说着,端起瓷碗舀了一口川贝就要往他嘴里送,他看着面前的汤药,低低的道,“这些事下人来做就好,你放着吧。”

玉翘一愣,随即把碗重重一搁,似乎在表达不满,段麒麟抬头看她,眼里有一抹不悦,却被她吼道,“你少这么看着我!你看看自己这副枯枝败柳的样子,你还要折腾自己到几时?药也不喝,饭也不吃!是,燕长宁是回不来了,她就算回来,看到你这副颓丧之态,也会想要离开你!”

“你胡说!”他像被人戳中痛处,一激动便起身冷喝,无奈胸口一阵撕扯,伤口裂开,白色的纱布顿时透出暗红。

玉翘连忙扶着他躺下,他人一动,喉咙又开始密密麻麻的发痒,重重的咳嗽像嘶哑的风箱,充斥整个大帐。久谷在一旁看得不忍,别过了头。

她眼里泛了泪,语气放柔了些,“阿羽……你还是我认识的阿羽么?”

他紧抿着苍白的唇倚在枕上,闭着眼没有开口。她哽咽道,“你以前是那么强大的人,现在又是大燕皇帝,是燕川之主!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你有什么得不到的?你看着我,你睁眼看着我!”她摇晃他,他皱着眉,终于张开漆黑无底的眼睛,声音落寞而嘶哑,“我有什么得不到……你说我是大燕皇帝,可大燕皇帝的妻子怀着他的骨血流落在外,他却无法保护他们,他动了这么多心思,却还是被欧阳夏一朝毁灭。他以为自己妙算人心,他太高估自己了。”

他仰着头望着帐篷顶垂下的缔子,眼里有了模糊的光圈,苦涩的牵了牵嘴角,“我弹指江山,我运筹帷幄,我足智多谋,我无所不能……都是假的,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坐拥天下?”

她看着他眼中寂灭,不由得摇头冷笑,“聂羽,你连一介女流之辈都比不上,燕长宁比你勇敢,比你坚强,你这样自暴自弃,不配为她的丈夫!”

他眼波狠狠一颤,皱起了眉头,眼梢都苦苦的。

“那晚的山路那样艰险,风那么冷,她怀着六个月大的孩子,几乎是踉跄着走下山路,中途没有想过放弃。双花蛊的毒发作,哪怕她的五脏六腑是揪着疼的,哪怕她的脚抽筋到冰冷梆硬,她都没有想要停下!”她抹了一把眼泪,死死盯着他红透的眼眶,“而你呢,只失败了一次,你就一蹶不振,颓废至斯。她若看到你这样,怎么想起来昔日许诺于她的那个段麒麟?怕是你站到她面前,她都认不出了!”

他的手死死攥成了拳头,隐隐可见手背青筋。他说过,他是她的天,天不塌,就没事。他给过她诺言,怎么可以让它变成一句可笑的嘲讽?

玉翘深深吸了口气,覆上他石头一般冷硬的手,坚定的看着他,“只要你不放弃,就没有绝路。听我说,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还有最后一招没有试过。”

他松开拳头,恢复了一些士气,淡淡问,“你是说,闯帝寒谷?”

她点头,“虽然帝寒谷像一个迷雾仙境,似乎无迹可寻,可是我总觉得,一定有进去的办法。只要我们想辙,”她肯定的颔首,“召集天下能人异士想辙。”

这些他都已经做了,可是到如今都无人能探讨出其中玄机。玉翘宽慰他道,“总之我们还有四个月的时间,现在后顾之忧已经除了,欧阳夏潜伏在燕川境内的军队已经彻底暴露,而我们也快要拿下。唯一的威胁是玉无痕,那消息已经放出了么?”她向久谷确认道。

久谷点头,“他现在知道燕长宁是被欧阳夏禁锢在帝寒谷,心思已经不在燕京了。昨日已经从山脉夹道离开,估计是回归那支重创的宁川军队,想必也会派人手打探帝寒谷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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