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里应外合（1 / 1）
川泠城关外，浩浩荡荡的军队整装待发，金戈铁马，长矛冷剑直至苍天，鼓声震耳，一方豪气砰砰的从脑门冲出。越峥一身暗金色铠甲坐于骏马之上，旁边是同样戎装裹身的玉无痕。
黄沙弥漫间，越峥从马上抽出长剑，直指云霄，他眉目冷峻，沉声喝道，“出发！”
大军缓缓移动，马蹄刚刚踏出两步，前方斥候风尘仆仆的奔来，跪地通报道，“报——皇上！前方三十里，有军队接近！”
越峥心神一凛，来得还真是时候！玉无痕冷眼看过去，问，“谁人军马？”
那斥候觑着眼睛抬头看了他两眼，有些结巴的说，“是……是燕国御林军！”
马儿长长仰首啸蹄一声，悠长得像黄沙古道间的刺耳铜锣。越峥感觉身旁顿时凝聚浓厚的杀气，他转过脸去看，玉无痕紧抿着唇，眼里有冰冷的剑光。
他收回眼神，遥遥望着前方迷蒙的山脉，宽阔的关外荒草飘扬，土地微微震颤，卷起的黄沙像是在昭示着什么。
玉无痕动也不动的坐在马上，冷静的等待着前方接近的军马。
不一会儿，地平线隐现涌动的人头，马蹄踏地之声咚隆作响，直让人头皮发麻。玉无痕马背上的剑停在鞘中嗡嗡作响，越峥看了一眼，剑气如此锋利，果真是因为碰到猎物了么？前方震动渐渐平息，两方军队隔着漫长的黄沙默然相对，没有一人上前。燕国御林军如此庞大，几乎围住了他们所有前进的路。
玉无痕缓缓平息着眼中杀气，伸手往前一打——
越峥眼底的惊讶还未散开，只见无数寒光冷箭穿越重重风声直直扑向对面的军队，却没有造成伤亡。
燕国御林军中，段麒麟一马当先，看清了地面上用冰箭拼成的字。
让路。
他讥讽的翘起唇角。玉无痕虽成魔，脑筋却也还清醒，纵然对他有浓重的杀心，但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不是与他的军队缠斗，而是攻入皇城，救下燕长宁。
他对身边早已准备好的斥候使了个眼色，那斥候颔首，一扬马鞭策马奔向前方。
看清了来人的穿着，峥字军中，范庭喊道，“皇上！有对方斥候来！”
那斥候拉住马缰停在浩荡军队前，不卑不亢的开口，“要去燕京，除非踏过我们的尸体！”说罢便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玉无痕眼底锋芒尽现，他一拉住马缰就要上前，却被越峥拉住，劝道，“此刻不宜起干戈！”接着，不等玉无痕反应，他也招呼了一个斥候过去。
段麒麟等在马上，前方遥遥来了个峥字军，停在他们面前说道，“燕皇，我们陛下劝你们退兵，以免造成无辜伤亡！这里是海疆地盘，你们没有胜算！”
“告诉玉无痕和越峥，”段麒麟挑衅一笑，冷声道，“要过去，就踏过朕的尸体。”
不一会儿，那军人挫败归来，凝重的转达了燕皇的话。
玉无痕咬了咬牙，“不知好歹。”越峥奋尽全力挡住他，越来越不知道段麒麟想做什么，再次吩咐斥候过去。
“燕皇，莫要不分好赖！陛下念在和您的交情，不愿和您大动干戈！”
那斥候又回了话，“陛下，燕皇说，不要婆婆妈妈，要打就打。”
越峥咬着后槽牙，“再去！”
“燕皇，陛下望您顾及无辜生灵！退兵吧！”
斥候又挫败的退回。
“陛下，燕皇没说话，倒是有个灰衣侍卫说我们啰嗦！”
越峥眼睛一瞪，眉毛都要被气歪了。玉无痕在一旁，用一种可以把整个天地冷冻起来的语调问，“还忍？”
他正要说话，不想前方又有动静，范庭打马上前一看，回身喊道，“陛下！燕国御林军上来了！”
黄沙吹拂，面前一切都有些模糊诡异。越峥脑子里一团乱麻，段麒麟你个不知好歹的，到底想做什么？
须臾，面前隐现御林军轮廓，玉无痕冷喝着打马上前，手一挥就要使出冰箭——
越峥看着他将要挥出的手，一瞬间电光火石，好似周围都凝结了起来一般。
“我来！”越峥一把挡过玉无痕，从身旁抽出纯铜大弓，对准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头，隐约看到了那抹玄色纹龙轻甲，眼带戾气的吼道，“关押朕的义妹，其罪当诛！”说着，绷紧的弦猛烈松开，箭头闪着寒光，直直破风往前刺去。
风声呼呼的响，穹窿泻下刺眼的光，黄沙在其中飞舞，长矛冷箭锋利无形。川泠关外一片剑拔弩张。
啪。
欧阳夏轻轻合上密报，眼里闪过一抹诡谲的光，修长的指一下下打在檀木扶手上，好像在眯眼思索着什么。
堂下幕僚看他一眼，上前一步道，“主上，燕国御林军死伤严重，段麒麟中箭，奄奄一息身处海疆，机会难得，您不能再错过。”
他轻笑一声，十指交叠在鼻尖前，问，“你以为我在犹豫？”
幕僚微微讶异的抬头，眼里有一抹喜色，“小的以为……”
“以为我被美色迷惑了心智，当真不争天下了？”他挑眉反问。
“不敢。”幕僚低首。
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说道，“事不宜迟，整理行装，三日后随我出发，调动燕川境内所有军马，直攻川泠。”
“是。”幕僚颔首退下。
三日后，帝寒谷竹园突然多了重重守卫。
入夜，燕长宁坐在菱花镜前，描好最后一道长眉。内室生香，她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小木球上，小球半开，里面的纸条被她看过后，正静静躺在一边。
这已经是第三个木球。不停传信给她的人，是莫云寒。
她拿起纸条，走到灯烛前打开罩子，火舌如妖一般缠绕纸条，直到它化为黢黑的灰烬。她记得每张纸条的内容。
第一张，“如果有机会平安逃出去，你可愿意一试？”
第二张，“他不会放走玉翘，要救她，就听我的。”
第三张，也就是现在蜷曲成灰的这一张，“欧阳夏狼子野心，今日出山帝寒谷。段麒麟有办法解你双花蛊，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做。”
所以，她灌醉了丫鬟红儿，将自已和她的外貌衣衫改换过来。现在，躺在床上熟睡的人是燕长宁，一身奴仆打扮，脸上布满传染红斑的她，才是红儿。身子已经快六个月，可也只是微微显怀，估计是胎位靠后的原因。如今她穿了一身异常宽松的衣服，再捂着肚子装腹痛，决计能瞒过屋外的一众守卫。
要冒险之前，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宝宝。”她摸着肚子，眼里一抹坚定的光，“你要争气，相信你爹爹。”相信他有两全之策，他是那么强大的人，一定会解决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难题。
莫云寒的三道消息是巨大的诱惑，她忍不了了，上次是，这次也是，她迫不及待想见他。梦回中想起一次就流一次泪，有时候身子不适，夜里腿抽筋一样的疼，就会想，如果他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
她孕中的每一次不适，每一种心情，都想与他分享。这是个奢望，可她好似看见了梦成真的希望。
竹园外禁卫如铁，守卫森严，门被推开，影影绰绰跑出一人，禁卫眯眼一看，两道长矛交叉堵住了她的路，见她一身下人打扮，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斑，不由得发问，“去哪儿？”
她一直弯腰捂着肚子，哀声哎呀哎呀的叫着，抬起眼悻悻的说，“大哥行个方便，我方才不知吃到什么东西了，脸上一片片的起红疹子，肚子也疼得厉害，您瞧……”她说着，还把脸凑过去给他们看。那禁卫嫌弃的一瞥，用长矛柄隔开她，生硬的说，“你得了什么要死不活的病症我不管，总之竹园不许任何人踏出一步！”
她抿抿唇，看来欧阳夏对她确实不放心，觉得她鬼精鬼精的，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干脆下了死命令。
“大哥……”她的腰弯得更下去，咬着唇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真的不行了，以前我娘说我们村也有人得过这种病，全身起红斑，腹痛不止，村里的鬼医来看，说是传染病！这竹园我是不能待了，里头还有姑娘呢！姑娘还怀着身子呢不是？”她颤巍巍的抓紧了禁卫的手臂，那禁卫低眼一瞧，眼里确实有了几抹犯怵的意思。红斑星星点点，诡谲的蔓延着女子的皮肤，竹园里光有些暗，这么一瞧倒越发有些隐疾的意思，再看看她病恹恹的样子，脸上大块大块的红，屋里头的姑娘可是珍稀动物，要是回头主上见有什么岔子，他们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横竖也不过一个丫鬟，能闹腾出什么事儿来？放出去自生自灭也就罢了。还难为她为自己主子着想，不待在竹园传染别人。这么一想，自己也有点怕了，生怕这病缠上他，于是挣开她的手臂，不耐烦的挥手道，“得得得，你走远些。”他招呼外院另一人道，“你带她去徽安堂，找两个人照看着，没的让她接近溪水之类的地方，搞不好大家都得传染！”另一人有些不服气的应了声，不情愿的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往外带，她讪讪的勾着腰道谢，“多谢多谢……”
徽安堂是最低级奴仆的安身之所，多是下人犯了事儿被贬在那儿等死。那护卫领着她出了竹园，便与她隔开了一些距离，像躲瘟疫一般，她出了竹园，心下大大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怠慢，依旧勾着腰捂着肚子喊疼。那护卫被她喊得不耐烦了，横了她一眼，“叫什么叫！”
她咬着牙回头扯出一个别扭的笑，“那好，我……我尽量忍着。”说完就回头窃喜，叫得好累，终于可以不叫了。
走了许久山路，月上树梢，脚下的寒凉的土地，她衣衫有些薄，冷风一吹瑟瑟发抖，已是腊月间了，帝寒谷湿气很重，到处都是溪流水涧之类，她浑身发冷汗，山路崎岖，走了这样长，脚又隐隐有抽筋之态，她咬牙死扛，这算什么！这点山路根本不算什么，她已走过许多比这难走的路，撑下去，撑下去！
话是这样说，可身上寒意一阵阵的冒，她在手里呵气，搓着自己的肩膀，揉揉自己的肚子，生怕肚子里的孩子也感受到这份凉气。
又撑着走了许久，总算在前方树枝影绰间隐隐听闻杂乱的惊呼，两人脚步放慢了些，面前呼喊越来越清晰，走近了便可以依稀看得见一闪一闪的火光。
“暗室走水了！”身后那护卫不由得惊呼。
暗室？燕长宁脑中轰隆一响，那不是玉翘待的地方么！这是意外还是有预谋的？她来不及多想，回身对那护卫点头哈腰，“小哥，您去帮忙吧，徽安堂不就在前头不远么？我自己过去！”
那护卫已经有些丢魂，主上说过，那里头关押的是重要犯人，出不得一点差错！他咬牙犹豫了一会儿，几乎是上前提着她的领子把她丢出好一长截路，长矛一指说，“前头那个红瓦顶，看见没？再走三十多米就到了。”他四处望望，确定这一路没有出现意外的机会，便松开她的领子努下巴道，“去吧！”说罢便转头往右边的火光跑去。
燕长宁看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黑暗橘红中，也慢慢转过身，朝那边小跑过去。莫云寒既说有法子救玉翘，怕就是趁这走水的慌乱将她偷出来吧？
暗室处于地下，表面是一座不起眼的阁楼，上面有重兵把守。此刻那里一片火光浓烟，众人里外忙作一团，她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轻易混进了人群中，面前橘红色的火焰有炽烈的温度，将她身上的寒意驱走了一些，可浓烟太呛，她捂着鼻咳嗽，从心底里生出担忧来。没看到玉翘，她是不是还在地下暗室里？这么大的火，她当真可以无虞么？
刚想着该怎么救她，就听得山头上跑下来好几个人，清一色的戎装打扮，边跑边大声喊道，“不好！竹园出事了！加派人手支援，快！”
一句句轻喝吓得她呆愣在原地。竹园这时候出了什么岔子？难不成这么块就发现自己和红儿掉了包么？
护卫的求援很有效果，正在救火的人马统统神色凛然，抽出腰间的剑便往山头跑，余留下十几个丫鬟小厮依然埋头泼水，场面不复之前的有条不紊，多了一丝凌乱。
她猫着腰趁乱冲进阁楼，外头的杂乱声都变成了遥远的嗡嗡，烟子熏得她眼眶又红又痛，她一面咳嗽一面喊，“玉翘！玉翘——”
怎么还看不见？救玉翘的时机只有这一个，难不成莫云寒失策了么？大声的呼喊使她吸进更多烟尘，嗓子一痛，她弯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走！”一个嘶哑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她神智混沌的被人一把拽出阁楼，朝远处深凉的夜色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