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花落千重阙(一)(1 / 1)
“主子!上头有动静!”长羽卫中的一人突然吼道。
段麒麟凝神细看,云丝飘渺间,似有鸟禽鸣叫之声。隐隐约约可看到一抹金影落在半山腰,从上面跳下一蓝色衣裙的女子,直直向山下奔来。
玉无尘和陆月城惊喜的对望一眼,段麒麟却早已一挥披风,向前跑去。
山间石子很多,路有些崎岖,她现下没了轻功,跑着往前,几近踉跄。段麒麟看得心惊胆颤,他对她吼道,“长宁!你站着,等我来!”
她就真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跑向她。他也没有多好,一身疲惫,眼底那抹惊喜被劳累之色遮掩,隐现乌黑。她咬着唇,双手有些紧张的抓住两边裙摆,忍着不让泪水落下。
须臾,两人之间只隔几步。
他停下来,隔着三尺风沙望着她。她除了嘴唇白了些,脸上没有病色,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他几乎是吊着胆子过的,生怕她受到什么折磨,现在看来,还好,还好……
她望着他,眼眶越来越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他心头一酸,拽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
燕长宁再也不似往常,她竟然嚎啕出声,一双手臂把段麒麟搂得死紧。人就在面前了,她却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怕是梦,看得用劲了就没了。他感觉到她的力度,心里是又欣喜又心酸,她在怀里哭得发颤,简直让他心尖都跟着痛了起来。
“这么多人看着,你不害臊了?”他苦笑着亲她的头发,嗓子里也微微有些鼻音。
“让他们看了去!我抱着自己爷们儿哭,还要被取笑了?”她抽抽搭搭的撒起野来,野蛮的声音随风传到山脚下,荡起一波波回音。陆月城面色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转过身去。玉无尘眼睛眯得跟弯月似的,饶有兴趣的盯着两人。
“自己爷们儿?”他皱着眉头品味着,“这个说法太野了,叫夫君好些。”
她抬起脸掐他,皱鼻子道,“怎么就不能讲男人了?你是我丈夫,是我夫君,是我男人,是我老公,就是我爷们儿!”
“老公?”他皱皱眉头,刮刮她的鼻子,“这是你们那边的叫法?”见她湿着眼眶扁着嘴,他心化得跟春水似的,又把她好好的圈在怀里,脸埋在她发间,闷闷声音里尽是失而复得的慨然,“……随你怎么叫。要怎么折腾都行,先让我好好抱抱你,这两个月光抱你衣裳了,嗅不到你的味儿可苦死我了。”
刚才还很大胆的女人脸唰的一下红了,翘着唇角乖顺的蹭在他怀里。她伸手抚上肚子,那抹笑染上一丝微苦。
山谷里又响起金鸟清脆的长鸣,扑簌簌的翅膀扇动,落在宽阔的山底。段麒麟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回家。”
听到回家两个字,她心里不停的泛酸,喉头那抹苦就要冲上眼眶,眼底一热,又蕴出泪来。他转过身来看她,她立刻灵敏的跳上他的背,在耳边笑嘻嘻的道,“我不要走路,怕摔,你背我。”
他轻笑一声,勾住她的腿把她背稳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背着她一步步走下山腰。今日是阴天,此刻天光大亮,细细的风把云都吹跑了,露出翠绿陡峭的山峰,她眼角那点泪,也被风干得没有痕迹。
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刻。他背着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走下山石满布的崎岖道路。她在他背上,感觉到了世界的安稳。他是她的天,天承着她,她不会摔。
到了山底,刚刚攀上金鸟的后背,谷中突然飘来欧阳夏的声音。
“段麒麟,不要忘了你的承诺。”
燕长宁从他背上滑下,波澜不惊的望向四周。段麒麟没有说话,一行人站稳了,金鸟望天一啸,翅膀重重挥起来,飞离了地面。
帝寒谷内,欧阳夏随重重黑衣护卫来到地下暗阁。大门打开,他与莫云寒冷冷对望。
“是你……”欧阳夏嘴角噙一抹令人发寒的笑,向他走来,“传信给段麒麟,还派金鸟接了他来?”
莫云寒负手站的笔直,他不卑不亢道,“是我。要怎么处置随你。”
欧阳夏眉头缓缓一挑,古怪的笑了笑,“我不仅不会把你怎样,还要感谢你。”见莫云寒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哈哈笑了起来,“云寒,你果真是我的得力助手,这样一来,我顺水推舟,江山美人,尽收囊中。”
莫云寒眼神一凛。只见他收了笑,对护卫吩咐道,“带进来。”
黑衣护卫押着一个女子进来,那女子眉眼清秀娇美,只是发丝凌乱,五花大绑,嘴被堵住,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欧阳夏。
“云寒,你可以出去了。”欧阳夏咧嘴笑了出来,“她代替你被囚禁在这里,等着段麒麟拿命来救。”
莫云寒不明所以的望向玉翘。玉翘只当他是赤燕三部的人,眼神依旧不善。他看了她半晌,随即别开眼神,转身走出暗阁。
欧阳夏依旧站在里面,面前是小小的天窗,透出天边白光,他清润的眉目被照出一丝邪狠。玉翘口中的塞布被扯下,她当头朝他呸了过去。
欧阳夏猛地钳住她的下巴,手劲甚大,没有丝毫怜惜,“对不住,你要待在这儿三个月。段麒麟会不会舍弃皇位来救你,我不知道。”他嘴角讥讽的翘起,“兴许在他心里,你连燕长宁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玉翘冷笑一声,不甘示弱的盯着他,“那又如何?不过心有所属罢了。我就算为他死了,也值得!不像你……”玉翘眼里多了抹讥诮,“我死了,或许在段麒麟心里能占有一席之地。你呢?燕长宁巴不得你死!她恨你,恨你毁了她的幸福!”
他一甩手,掐着她的下巴将她撂翻在地。玉翘摔倒在地上,依旧抬起眼盯着他,眼神里透出嫌恶,像盯着一只臭虫。欧阳夏眸子一眯,转过身去,声音悠然而冷冽,“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往后这天下是谁做主,燕长宁又会跟着谁,都是变数。到了那时,你再来逞强罢。”
“欧阳夏!”玉翘猛地从地上坐起,“你为何轻易放走燕长宁?你有什么阴谋!”
他步子一顿,回头挑衅的笑,“你放心,就算段麒麟置你于不管不顾,依长宁的性子,也定会来救你的。”他最后笑了笑,转身走出暗阁。
离开帝寒谷的地盘,回程的车马上,燕长宁闭眼靠在段麒麟身上,手抱着他的腰,感觉着车马颠簸,依旧像躺在云端,四周是一片安宁。
“燕儿……”
“嗯?”
他抱她坐在腿上,抚摸她的发,眼神透着怜惜,“这一个多月……你过得好么?”
她抿抿唇,摇头道,“不好。”
他音腔一凛,“欧阳夏欺负你了?”
她抬起眼直视他,捧住他的脸望进他眼底,“我一直是你的人,不要再担心了。”
段麒麟本来问得委婉,不想她就这么直接回答了,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有些混蛋。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乎这个做什么?就算被欺负了,那又怎么样?这不能让他对她的怜惜少一丁点,更不能让他不爱她。可是,世间男子,又有哪一个不在乎自己所爱之人的清白呢?
他抱住她,头埋到她的肩窝里,语气忏悔,“小燕儿,我混蛋……”
“嗯。”她有些好笑的环住他的背,“确实混蛋。”
他猛地咬在她肩上,她“咝”的吸了口凉气,眼角都泛出泪来。他抬头一望,立刻慌了,急忙捏她手,“怎么了?我咬得太重了?是不是很痛?”
她眯着水雾蒙蒙的眸子,勾唇一笑,语气揶揄,“皇上,咬臣妾也就罢了,可不要这么咬别人,臣妾怕您勾了别的女人的魂,不要臣妾了可怎么好……”
他脸色不怎么好,语气硬邦邦的,“你还跟我开玩笑?到底痛不痛?”说着就去扒她衣服,被她笑着躲开,他本来没什么旖思,结果被她这么一撩,兴趣突然上来。见他眼底神色一变,燕长宁暗喊不好,身子却已经被他扑倒在坐榻之上。
一贯炙热的气息吐在脸上,她决定不去撩拨他,因此也就呆呆的在他身下,不推拒也不邀请。不过他也不需要她似有若无的勾引,很自觉的去摸她脖子,手伸进领口慢慢探下,撩起一阵阵战栗,突然,他的手停在某处。
燕长宁脸一红,有些尴尬的别过了头。
宽大的手掌覆在她柔软的胸前,几乎包住了她整个优美的弧度。他不轻不重的一捏,语气有些怪怪的,“好像变大了……”
她眼睛一瞪,转过头来。他却已经轻笑着俯下头,在她脖颈胸前印下或轻或重的吻。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好在心头还是蓄了一抹清明,只好伸手轻轻推他,颤声问,“羽……宁川那边怎么样?”
他动作一顿,重重叹息一声,埋脸在她颈前,“你一定要这样扫兴么……”他抱起她,“罢了,现在也不是时候。玉无痕为了找你连仗都不打了,我还托了你的福了!”
见他眼睛酸溜溜的斜过来,她笑着抱住他脖子,“燕皇这是吃醋了?”
段麒麟嗯了一声,手轻轻掐她细嫩的腰,掐得她心惊胆战,只见他眯着眼迷蒙着看她,“太多人觊觎咱们小燕儿了,为夫甚忧心,只好铆劲大战情敌。”
她笑着瞥他一眼,径自依偎在他怀中,手指把玩他胸前盘扣,“过不了多久,玉无痕就会得到消息,只怕到时他的攻势会更猛。”
“不需要过多久,他马上就会知道了。”他淡淡的说,“这次一回到燕京,我们就大婚,把你牢牢锁在我身边,谁也抢不走。”
燕长宁笑着,眼里氤氲了些水汽,她低低嗯了一声,眉梢都洋溢着喜悦。
一路种兵秣马,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到了燕京皇宫,他抱她下马车,她不依,嫌太矫情,非要自己走,被他一个眼神横过来,话也不敢说了,乖乖的任他抱着进了宫门。宽敞平整的御道两旁铺陈着一排排的宫兵侍卫,一路行礼跪下去。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她神色微微讶异,又见前头来了一群宫娥,见到他们也一一福下身子,声音清亮的请安。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领头的公公带着翎羽乌纱帽,穿着暗红色宫装,腰带上垂下曳撒,拂尘一撩,他向两人跪地作揖,“万岁爷吉祥,主子娘娘一路辛苦,快快请进吧!”
他点头示意他免礼,对燕长宁介绍道,“这是我的心腹,大内总管王福,以后你随意使唤,都是自己人。”
她偏过头去看王福,王福也刚好抬起头讪讪的对她笑,她点头打了个招呼,“王总管。”
“不敢不敢,娘娘唤奴才小福子便可!”王福弓腰,抬脸笑着侧身迎他们进去,“主子快快请吧。”
他嘴边始终噙着笑,步子未曾顿下。从东宫门到燕羽宫,路不算很长,可路过的太监宫娥一见她就改了口。她不好像皇帝那么漠然,对他们回礼嘴皮子都要笑烂了,不禁摇头叹道,当真叫她尝到大燕国母的味道了!可不是嘛,皇帝这样宠她,为了寻她亲自去了帝寒谷,接回人来还不让下地,硬是抱着进了寝宫。再加上外头关于她红颜祸水的传言,只怕这宫里人人都忌惮她三分。
刚迈进燕羽宫外的敦华门,远远就瞧见翠娥领着一队宫娥在殿门前翘首盼望,一见有人影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喜笑颜开的跑上来。翠娥更是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先是对段麒麟行了个大礼,才上前来不停的颤声说,“……主子你可算回来了!那天真是吓死奴婢了,奴婢这辈子也没见到这样的场面啊!您没事吧?可伤到哪里了?”
燕长宁刚笑开来,想说没事叫她不要担心,谁知段麒麟一个不耐烦的眼神瞟过去,边走边淡淡的吩咐她,“把太医署的张太医请来,记住,是张太医不是章太医。把殿内最软的纤罗垫全部给我拿出来垫在榻上。可备下梅子汤了?要温的,不是冷的,更不是烫的。如今虽秋老虎还没下去,但殿里就别放置冰块儿了,只拿扇子伺候着,娘娘要是热了就打扇,汗一消就停,可清楚了?”
她呆愣的盯着他,谁知翠娥倒是很见惯的把他说的都记下了,一面迎他们进殿一面笑着说,“皇上说的奴婢都记下了,什么都按您吩咐的收拾妥当了!”说着转头招呼手下的侍婢,“愣着做什么?快去太医署请张太医,不是文章的章,是弓长张。快去!”
宫娥应声,一福身子,向宫门外跑去。他抱着她进了内殿,殿内值勤的太监宫女纷纷下跪请安。燕长宁在海疆皇宫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有些不太自然。段麒麟将她放在垫满了软垫的榻上,好似看懂了她的心思,笑着刮刮她的鼻子,“不习惯也得习惯,你是皇帝的心肝儿,谁敢不提着脑袋伺候?”
“是啊,”翠娥端着梅子汤走上来,笑道,“主子,这宫里老早就布置好了,皇上吩咐内侍局的人天天打扫,有一点儿灰都不肯的!喏,您瞧那描金香炉,燃的是您最喜欢的百合香。殿里头的布置都是您中意的,床头挂的帘帐是水蓝色的,奴婢记得您最爱这色儿吧?还有屏风后的澡桶,是金丝楠木的,这妆镜,是上等纯铜的。还有褥子,蚕丝的呢!方才那些话皇上自几天前就和奴婢吩咐了好几遍了,否则奴婢就算记性再好也记不全的!”
段麒麟坐在榻边,很是受用的笑道,“你这番话说得顺心。”他解下腰上的和田玉佩丢给她,“算赏你的,日后多多在皇后面前替朕美言几句,少不了你的好处!”
翠娥接过玉佩,笑嘻嘻的福身应了个是。
她扁嘴笑着,靠在榻上玩他腰带上垂下的丝缎,嗔道,“怪会收买人的!”
他执过她的手,与她打闹说笑了几句。不一会儿,殿门外来了人,太监进来通报,说是内阁大臣陆月城和玉无尘在外殿候着,有朝政相商。
段麒麟挥挥手让他们在外头候着。又陪了她半天,好容易张太医迈进了殿门,被宫女引着进了内殿。他这才起身过去下了令,“好生给皇后瞧瞧,瞧仔细了,从里到外哪怕再小的毛病都给朕报上来,若是谎报或错报,你知道后果。”
张太医早已年过半百,看起来很有经验。他诚惶诚恐的跪地领令,“皇上请放心,老臣必用心探娘娘的脉。”
段麒麟嗯了一声,转回身笑着摸摸她的脸,“你在内殿好好让太医瞧瞧,听话,我在外头,有什么事就喊我。”
燕长宁乖顺的点头嗯了一声。
她心不在焉时有一股散漫的美,眉目间光华流转,长睫一颤一颤,看得他心里发痒,只好又低头亲亲她,这才走了出去。
张太医磕头送他,翠娥还在为方才一幕捂嘴吃吃笑着,燕长宁的眉目却渐渐凉了下来。她轻轻唤她,翠娥一愣,附耳过去。
她在这边跟丫鬟说悄悄话,张太医自然跪在原地等吩咐。翠娥背对着太医,听着燕长宁说的话,脊背渐渐发凉,眼睛圆瞪,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