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面敌(1 / 1)
燕长宁颓然垂下手,望向石壁上的玉无痕。他的身体被神兵禁锢,漆黑的眼眸时不时渗出星星点点似冰似火的杀气,眼眶猩红,如昂首啸月的狼。
她视线往下,注意到了他胸前挂着的一块白玉。上面雕刻的花纹乃是红色,那纹路清晰,是一个几何图形,中间的线似乎无规律的延伸着,又似乎可以一次拉开。很是独特奇异。
好眼熟……
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总是想不起来。
“燕妹妹,时间差不多了。”玉无尘在身后提醒道,“师哥每日都会在特定的时辰魔性大发,神兵只能控制住他一时的邪气,可在那个时辰里,他虽被禁锢,却会用冰箭伤人。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他看她不动,不由得上前拉她,“走吧。”她踉踉跄跄的被玉无尘拉走,眼睛却始终愣愣的盯着那块玉。
“不……”燕长宁突然呢喃出声,她猛地一把甩开玉无尘的手,就要向前跑去。
“长宁!”身后又一个人将她死死拉回怀中。燕长宁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块玉上的图纹,在他怀里不断的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段麒麟摸着她的头,眼神复杂的望向玉无痕。
燕长宁突然这样失控,是因为她猛地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花纹。
在北镜,北镜的将军府上,她偷令牌时,发现无论什么样的令牌,上面都有这样独特的花纹。甚至连周谋言腰间的玉佩,都有着这样的花纹!
她扫过一眼,那花纹就嵌在了记忆里,若不是今日重见,她一定不会想起这奇特的纹路。
玉无痕脖子上那玉,温润光华,通透白皙,若不是一直带着,绝不会有这样的成色。想必是襁褓之物……
也就是说,玉无痕其实是北镜周家的人!
手指都微微发颤,燕长宁瑟缩在段麒麟怀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入魔的玉无痕。这时,外面突然冲进侍卫,慌乱跪下,“主子,大营遭到偷袭!”
玉无尘眸子一冷,“什么人干的?”
“回二当家,偷袭之人着装统一,快如鬼魅,功夫出神入化,不像军队!却不知是何来头!”
玉无尘望向段麒麟,只见他眼里有一抹深意,“有人耐不住了。”说罢,他抱起燕长宁往外走,身后两人随即跟上。
出了洞口,不远处便是随她来的峥字军,此刻正严阵以待。段麒麟将她抱上马,衣襟却被燕长宁扯住,她眸里水光闪闪,语调微颤而坚定,“段麒麟……你,定要保重。”
段麒麟神色凝重,他长久的凝视她,道,“这也是我要对你说的。”
“还有……”她指骨攥得紧紧,“好好看住玉无痕,他决不能被蜀王一流抢去!”
段麒麟微微垂眸。他能用神兵控制住他已是极为勉强,玉无痕的魔性一日比一日重,到了他可以逼出神兵的时候,只怕这天下都没人能拿他如何了。
和裕皇帝和玉苍龙,只想着如何培养恶魔,却不知该如何收服恶魔。到头来,吃亏的,定还是他们。
饶是如此,他还是点头,“你放心。”
燕长宁这才松了手,遥遥的看着他身后的玉无尘,一字字道,“无尘,他是你师哥,若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性,还望你费点心。”
玉无尘翘起唇,笑了笑,“是,燕妹妹。”
她不再多说,深深看了段麒麟一眼后,策马带着峥字军往来路去了。
目送燕长宁渐渐远去,段麒麟眼眸缓缓一眯,问道,“可有伤亡?”
“回主子,有人受伤,那伙人烧了我军二十石粮草,方才已撤了。”
段麒麟薄唇冷哼一声,向大帐走去。
燕长宁心急如焚,此刻在高原上策马飞奔。可她两腿间依旧是酸软的,渐渐力不从心。刚想勒住马缰,头顶却哗哗一响,有人落在马上,身后蓦然一暖,已有一双手揽住她的腰,扯过马缰继续策马前行。
她刚想侧头,却听得耳边传来不正经的声音,“段麒麟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燕长宁轻嗤,“说得好像你很懂。”
“我当然懂,”欧阳夏眉梢微挑,声音醇厚,“不然怎会怕你劳累,替你策马?”
燕长宁不再说话,她是真的有些累。
唇上突然凑来一颗药丸,耳边传来不容抗拒的声音,“吃下去。”
燕长宁皱眉,“这又是什么?蛊毒?”
欧阳夏短促一笑,“不,避子丸。”
燕长宁脸一红,脑袋就像要爆炸一般。她欲言又止,“我若怀了段麒麟的孩子,不是更容易帮你控制他?”
欧阳夏手指一僵,没有言语,只是依旧固执的维持着动作。燕长宁感觉到身后胸膛的僵硬,不由得腹诽道,不知道又踩到他哪颗地雷了……她低头,乖乖把药丸吃了下去。她心知肚明,现在绝不是有孕的时机。
欧阳夏感觉到她吃下药丸,手指微微一愣,收了回去,将燕长宁揽得更紧。
“长宁,”他又开始不怀好意的笑,“你如今这么相信我了么?”
燕长宁心里一紧,“欧阳夏,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
欧阳夏勾起唇角,“双花蛊。”
燕长宁气急,“你敢!”
欧阳夏朗笑一声,“驾——”他不再多说,一甩马缰,策马向前狂奔。
玉无痕被俘之事一传出,整个天顺顿时骇动。玉屏山庄被敌方卧底十年却丝毫不知,玉苍龙自请处罚。整个玉屏山庄不复往日繁荣,一片死寂。段麒麟正式与天顺皇家军交锋,宣告□□。同时,陆月城抓获潜入尚郡府盗窃尸体的刺客,刺客供出于石章。除此之外,徐大学士之子徐晋被爆贪污金矿,已被扣在地牢。短短五日,朝野竟一片大乱。皇帝经过一番又一番刺激之后,终于病倒了。
“病了么?”千里之外的燕长宁合起邸报,冷笑着说,“当然要病了。信了多年的臣子竟然一朝逆反,段麒麟和玉无尘这样两个劲敌,会是他轻易应付得了的?再者,资历最高的于侍郎和徐大学士一朝跌落泥潭,皇帝心绪自是难平。现在,朝野上下,恐怕最得声望的,便是陆大司马了……”
这样就病了,不知当周贵妃一家的野心大白天下之后,皇帝会不会气得晕死过去呢?
燕长宁嘴角一翘,颇为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可此时的她,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陛下!”宦官一把跑进来,跪在地下,递上文书一样的东西,“陛下,海疆皇帝的鉴文!”
此刻,陆月城正在寝殿侍疾,皇帝听到通报声,眼也不睁的挥挥手,“月城,替朕过目。”
“是。”陆月城淡笑颔首,接过鉴文。他打开来,扫了一眼,唇边笑意渐冷。
“陛下,”他恢复冷静淡笑,“海疆皇帝的意思,是望您饶恕于侍郎的罪过。”
皇帝凉凉一笑,“……朕老糊涂了,竟忘了于石章的女儿已贵为海疆国母。”他睁开浑浊的双目,摆了摆手,“罢了,如他所愿吧。如今朝中内外都不稳定,不宜与海疆再生嫌隙。”
是了,本也就是小罪。燕长宁不过是个尚郡闲职,若只因刺杀一事连累了海疆皇帝的岳丈,怕是不妥。
陆月城依旧眉鬓温和,他颔首,“是。那微臣先行告退。”说罢就要退下,却被皇帝轻轻喊住了。
“陆爱卿,”皇帝年迈的眼睛透出一抹精光,“事到如今,你已是朕最信赖的大臣。你若敢让朕失望,朕可以将你捧起来,亦可以将你狠狠摔下。”
陆月城淡笑不变。威胁么?警告么?临终前最后一次垂死挣扎么?老皇帝啊老皇帝,这朝中众人对你的皇位虎视眈眈多年,你竟此刻才开始真正警惕么?对你最忠心的荣王被弹劾有谋逆之心,你那样轻易的就将他灭了满门。庇护你多年的于家父子,为了使天顺百年繁昌,甘愿屈尊贱位,谋略生死。可他们,却能随意被人陷害而身处铁牢,你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北镜周家猖獗多年,你忌惮世家势力也就罢了,竟也不想想,曾经的强征掳掠中,是否留下了后患么?
天顺的气数,早已被你耗光。从你让荣王烧死月华宫月鹞竹的那一刻,就已经在走向颓败,而你,却丝毫不知。
被你们夺去的燕川,早就该物归原主。麒麟一部,才是燕川之主,才配为燕川之主。而这世上有资格与麒麟一部争抢的,只有赤燕三部。
他眉眼温和,恭敬的上前来,丝毫没有僭越之色,言辞恳切,“陛下,微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让陛下失望,自当奉上头颅!”
“好……好……”皇帝吸进一口凉气,不停的咳嗽起来。陆月城唤侍女进来,见皇帝渐渐沉睡,也便退出了寝宫。
第二日,于石章被宣无罪,官复原职。此刻,段麒麟已与聂逸带领的皇家军有过多次交锋,失去玉无痕玉无尘二人的军队自是不敌“叛军”,天顺不断拨出兵马支援,却还是抵挡不住段麒麟直捣黄龙的脚步。沿途乡村城市均被占领,天顺的大片江山即将沦陷。
而在这最新一战中,皇家军伤亡惨重,不由得退兵百里驻扎。此时,却收到了青北大军的使者传信。
聂逸一身戎装坐于主帐中,细细读着信件上的每一个字。烛光下,他笑意渐冷,眉眼间蓄了抹淡淡锋芒,似乎就要冲出什么东西。
啪——
他一把合上暗信,望向对面兜着宽大风帽的使臣。
“使者辛苦。”聂逸勾起嘴角冷冷笑着,“不过,麻烦你传回我的话,此事,本王不配合。”
“鄙人觉得,王爷,应该考虑考虑。”使者嗓音悠然温凉,他抬起头来,浅笑着望向一脸震惊的聂逸。
聂逸眼含炽火,他上前几步,怒道,“玉无尘,你还胆敢出现在本王军营之中!?”
玉无尘淡笑自如,桃花眼轻轻一眯,道,“为何不敢?”
聂逸扯开笑冷哼一声,点头道,“好,你好!本王欣赏你的胆量。”
“王爷的胆量,也让在下佩服。”玉无尘不咸不淡的笑,“趁段侯作乱,佯装不敌叛军,坐收渔利,待时机成熟,便直攻皇城,夺回属于北镜周家的一切。这样的大事都被蜀王您包了。看来周家对您,寄予厚望啊。”
聂逸对他一语道破天机不感到震惊,他只兀自冷笑,“是又如何?段麒麟这样的奸猾狡诈之徒想与本王合作,门都没有。”
玉无尘上前一步,颇有把握的挑挑眉,“王爷,您心知肚明,京城于家那几位,还有玉屏山庄,可不是省油的灯。你我双方若不合作,必定吃亏。”
“是么?”聂逸不以为然的反问,“本王觉得,若是佯装不敌叛军,便可借段麒麟之手攻破皇城,结束这肮脏的皇权。到那时,本王需要面对的敌人,只是段麒麟一个。可如今,他要与我合作,那本王要面对的敌人,就不止是他了。”他眼眸一暗,神色阴狠,“还有整个天顺,玉屏山庄,以及于家。”
玉无尘迷迷蒙蒙的笑着,蜀王倒把情势分析得透彻,怪不得可以担此重任。
“非也,”玉无尘娓娓道来,“王爷,于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早已看出来周家的野心。只靠青北军和段侯与他们抗衡,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你我都占不到便宜。可若双方合作,事态便大不一样,于家必定能除,皇城内有与我们里应外合的人,攻进去易如反掌。到那时,我们再专心的打,不好么?”
聂逸眼眸低垂,似乎有些犹豫。
“王爷是聪明人,不用无尘多劝。”玉无尘笑意悠然,“到底哪种选择更省力,想必王爷自会有明智判断。为了使王爷安心,段侯决定,将玉无痕完好奉还,有这样一颗定心丸,王爷不会再有后顾之忧了吧?”
聂逸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亮色,“此话当真?”玉无痕如今的邪气甚重,有他在身边,怎会怕区区天顺和段麒麟?更何况他是光复周家的得力人选,周家的人,怎么能被控制在段麒麟手中?
这确实是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玉无尘笑了笑,“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