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信传情（1 / 1）
微风徐徐吹着，风干了泪渍，覆上一片绷紧的温热感。她靠在一人宽厚暖和的怀中，脸颊旁柔软温和，不想离开。
家……
是谁在耳边说这样温暖的话？
她可以有家么？不是那个只有酗酒母亲痴痴念着父亲的家，不是那些豪华高雅，布满警戒的博物馆，不是那个有高耸石墙，透不进日光的三尺铁牢。她可以有家，一个真正的家。家里有她爱的人，那个人也爱她。他们可以一直生活在一起，直到死去。
这么一个美好的幻想，可以成为现实么？她可以选择再次相信一个人，依赖一个人么？
这世上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她不想再去想了。
“我可是要求很高的哦，”她抬头，眼里恢复了娇横的灵动，“我要金丝楠木做的澡桶，要上等纯铜做的梳妆镜，要蚕丝做的云蚕被，要轻浣纱做的床帘，我还要一柜子的衣服，全部都是一等做工，一等款式，别人都买不到的。”
段麒麟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这有何难？我的女人，必须什么都用最好的。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她眼睛轱辘一转，浅笑着踮起脚搂上他的脖子，在耳边低低道，“如果你当了皇帝，我还要坐你的龙椅！”
段麒麟朗声一笑，宽袖飒飒一拢，抱住她的腰身，吻她的耳朵，“只要你是我的，我的什么都是你的，别说龙椅了，就算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你若是想玩，我就派人上天把它抢下来。”
燕长宁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三日后，周家盐庄被查封，周家门客石格落网，长期在盐庄购买私盐的大户人家均按律罚款。北镜盐场与交易市场恢复生机和稳定，周家收敛了多年以来的嚣张气焰。此次朝廷派来的两位钦差不同以往，聪慧果断，杀鸡儆猴，极其巧妙的打压了周家在北镜的势力。
回程的路上，北镜百姓跪于街道两端，热情相送。
途中，下榻的客栈内，燕长宁收到了越峥迟来的喜帖。
淡月梨花，星光寥寥，绿藤古树，远处夜景迷蒙，风声夹带花香。她坐在屋顶之上，背朝皎月，打开喜帖，心情如天边星云，舒畅悠远。
“长宁，见字如吾。”
“这是一封婚宴请柬，或者说，也是一封信。自川泠之变后，一直未曾与你认真道谢。云县疫情已经控制住，川泠一如既往的繁华平静，平城战场正在重新复苏走向新生。三方牵制，我曾被叛军算计得动弹不得，幸好有你与段侯二人帮我主持一切。”
“或许，你是我的福星，也是整个海疆的福星。可燕福星竟是忙得连喝一口我的喜酒都不得空。也好，下次你来海疆，我拿年代最久的女儿红来招待你，不似喜酒那样嘈杂拘礼，定是合你的意。”
“母后说，你答出那三题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我觉得你是比她还要厉害的存在。她改变的是海疆这个弹丸之地，可我有预感，也许你和段侯，将会影响整个天顺，整个燕川……”
这行字之后，便是无数凌乱的墨点，甚至有些还洒在了之前的文字上，像是经过了一番□□……燕长宁皱了皱眉。接着看了下去。
“那个……不好意思，刚才我写你好话之时被我母后看到了，上来揍了我一顿，说我胳膊肘往外拐，你莫要介意啊。”
燕长宁扑哧一笑。她抚摸着那些凌乱的墨点，眼睛似乎可以透过虬劲的一笔一划看到一对母子不分彼此胡乱打闹的欢乐情景。心下一叹，她摇头轻轻笑了起来。
“长宁，我按照你的意思，放了禹王妃一马，并将她看管得很紧，相信她对禹王早已死心，不会费心打算复仇之事。我知你心善，此番做法你满意否？你一定在笑，笑得很好看。海疆虽四面临海，却并非只有海景。这里也有山岗平原，树林雪丘，我希望有一日可以与你在广袤的沧海草原并肩策马，共酬壮志豪情。”
“虽与你相隔千里，可我始终记挂着你的安全。天顺朝堂不允许女子为官，若你的身份暴露，必定一场纷乱，伤及自我。望段侯能护你周全，若有需要，让人传信于我，我定会助你。”
“至此，安好，勿念。越峥。”
春日晚上的风不冷，吹得人心里酥麻温暖。燕长宁坐在屋顶之上，杵着腮淡笑着望着整篇信纸，不发一言。风撩起她耳边碎发，一双眼睛水光闪闪，载满星辰。
很久之后，她将信纸折好揣进怀中，站起身一把跳下房顶。
她回房拿出从没碰过的文房四宝，来到院子里。信纸缓缓铺开，水倒在研盘上，一只素手缓缓磨墨。毛笔在手，她想了半天，终于蘸了蘸墨，写下一如既往的狗爬字。
月上树梢，四下只有微风拂柳的沙沙声，燕长宁的眼角染上一丝宁静。
许久之后，她丢下笔，站起身狠狠的活动了一下筋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下腹诽写字真是个体力活。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袭来，燕长宁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伸懒腰的姿势，不动声色的轻笑一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将下巴靠在她柔软的肩膀上，取笑道，“拿刀拿剑不拿笔的燕贤士竟然开始写字了。”
燕长宁挑着眉“哼”了一声，“刮目相看吧？你们一天到晚写那么多字，我也能写！”说着，她将纸细细折好，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满意的看了一眼，随后一把拍到段麒麟胸膛上，命令道，“让人送去给越峥。”
段麒麟拿过信，不可置信的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眼梢酸溜溜的，“你给越峥写信？”
“是啊，”某人毫无察觉的向房间走去，“人家给我写了那么多，我也得回个礼嘛。你帮我送出去啊！”说着，她一面活动筋骨一面走进房间。
段麒麟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眉头一皱，“这个女人，这么快就不老实了……”
“而且，怎么这么相信我……”他抬起眼，望向对面的窗户，挑唇一笑。
月光从绿藤投下，软木椅上一片清华。段侯爷悠闲的倚在上面，光明正大的开始拆信，展开信纸只是扫了一眼，眉头就蓦地一皱。
这种字也好意思拿去给别人写信……
他摇头一笑，展开信细细的读了起来。
“越峥，我不会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是真的想告诉你一声，我很喜欢你写的信。大抵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收到正儿八经的信吧。”
第一次收到信？还很喜欢？段麒麟俊朗的眉头又很不爽的一皱，这女人会不会用词……
“此次相助，你不用再言谢。我帮人从来只帮有义之人，你正直真诚，侠肝义胆，值得我燕长宁豁出性命去帮。”
段麒麟靠在椅子上，眼睛慵懒的眯起，看不清神色。
“你也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我现在很幸福。嗯……具体是因为什么幸福呢，你就猜猜吧。总之，我已寻到良人，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我会有金丝楠木做的澡桶，上等纯铜做的镜子，蚕丝做的云蚕被，轻浣纱做的床帘，一柜子的漂亮衣服，还有，如果你想要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玩一玩的话，可以找我借，说不定我有！”
木椅轻轻摇晃，绿色枝藤在头顶微微摇晃，打碎一地月光，一人衣角微香，碎碎的光打下，迷离了那双温柔的眸子。
他的手指轻轻抚上“良人”二字，一遍又一遍，眷恋温柔的摩挲，嘴角因这二字，不由自主的牵起。
“帮我向你母后问好。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母后连圆周率都记不到第五位。不过你也可能看不懂我在说什么。另外，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我和段侯流落北海时，是被一处渔村所救。那渔村姓李，具体位置我不清楚，只知道它与锦县只有不到半日的马程。若你能找到，并且帮我施以薄礼，我将感激不尽。好了，写了那么多字，我倦了。望你一切安好，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头顶突然飘来一片黑云，月色不再皎白，而是蒙上了一层迷蒙。
段麒麟缓缓将信折好，放在信封里，躺在藤椅上望着星辰寥落的夜空，眼神迷蒙，不知在想什么。
第二日，侍从从段麒麟手中接过信，快马加鞭赶向了海疆。整顿一番后，燕长宁和段麒麟也重新踏上回天顺的路。
五日后，天顺城门前，已经有大队人马等待迎接。两人不由得又是一番假笑应付，无非是敷衍恭贺之词，承蒙厚爱云云。皇帝龙颜大悦，已下旨加封燕长宁为从二品尚郡。段麒麟的地位早已一人之下，可还是收到许多赏赐。皇帝又赐三千御林军护卫，黄金万两，本要赏他新府邸，却被他好意拒绝，皇帝才让人将其旧府邸里外修缮了一番，简直奢华高贵得如同天顺城内第二个皇宫。由此一来，天顺朝的各个皇子对他的忌惮便又加深了一番。
当夜，她回了玉屏山庄。玉翘见到她自然是要纠缠一番的，山庄众人都对她有些微忌惮恭敬，或者说，疏远。她心下明白，自己如今一朝登天，升了官，玉屏山庄的人自然不会再把她当成无名小卒来对待。于远之也提醒她，她如今是从二品尚郡，一举一动不比从前，不可狂莽，不可轻佻。
见过众人后，却独独不见玉无痕。
“玉无痕在哪儿？”她问未央。
未央自从跑回天顺请求支援后便被玉苍龙勒令留在山庄。两月有余，她清瘦了一些，眉间傲气渐消，被一层深深的平静冷淡覆盖。
“他？他已经闭关两个多月了。”未央道。
“两个多月了？”她不由得惊讶，“我一出门他就闭关了……”
入夜。燕长宁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她一把坐起，拿起一旁的披风就下了床。
她手提一只灯笼，在假山树林间穿拂。不一会儿便就来到了玉无痕的房门前。窗匛里透出昏暗的烛火。她心下一喜，就要上前，身后却蓦然响起一人的悠然嗓音。
“燕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