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顺水推舟(1 / 1)
山洞入口藏在垂下的层层藤条之内。一进洞便是一股暖热,毫无冬日峭寒。
绿藤环绕石壁,亮光穿堂而过,四周栽满了奇花异草,绿油油的一簇一簇,极富生机。四周回荡着潺潺的流水声,却看不到水流。洞穴深处宽敞明亮,零零散散的散着不少石桌,样式各异,竟像是天然形成的。关灵犀不由得感叹,只不过一处封闭的石洞,竟已有了些鸟语花香的味道。
她视线往前移去,前方一个白发苍苍的背影,似乎上了年头,可脊梁挺拔,毫无佝偻之态。老人正对着一簇簇灌木嚓嚓的修剪,丝毫不在意身后动静。
关灵犀一直坐在石凳上,杵着腮百无聊赖的敲着桌子。身旁的男子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姑娘,看看这东西可是你的。”老者突然转身往桌上丢了一把东西,声音清脆。关灵犀低头一看,愣了愣。
小册子和金锁。
金锁还好,可这册子……
那老者想必看过册子的内容了,关灵犀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也知道册子里那些话的分量。
朝廷秘事,在朝官员生平详□□迹,地理山水,政治军事实事,凡此种种,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找不到。这个女人把天顺朝所有的事都记了个遍。关灵犀还记得在王府翻完这本册子时,心里那股难以言表的震惊。她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是不是要当皇帝,天顺朝被她了解了个底朝天,只怕连皇帝肚子里的肠子里有几道弯都瞒不过她!
燕长宁,你可害惨我了。
她这边正腹诽着,谁知老者已经转过了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反应,关灵犀对上他的眼,脱口而出道,“是我的没错。”
老者没反应,只是眯起眼,视线从关灵犀的脸庞逐渐下移,移到她颈间的通黄龙玉,顿住。
“姑娘名叫燕长宁?”老者转过身,继续修剪他的花草。
“不——”刚想说不是,她却猛地顿住了。
如何否认?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这个身体,本来就是燕长宁。上次在王府里遇到的那个男人绝对不简单,身后定有一股势力,而他与燕长宁的关系又似乎异常复杂。燕长宁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她关灵犀虽然一无所知,但却隐隐有种强烈的感觉——燕长宁身上的一切,容不得她这个灵魂入侵者抗拒,一抗拒,就意味着危险。
有些事情,还是顺水推舟的更好。
她停顿这么久,连那个玉雕一般站在旁边的男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她嗯了一声,“我是叫燕长宁不错。”
话毕,身旁那玉雕的眼神便由奇怪转为探询,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狐疑。
老者深沉又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姑娘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说谎脸都不红一下,真让玉某敬佩。”
关灵犀眼皮一跳。
她可没说谎,她说“不是”那才是说谎。
老者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半晌,道:“身上佩戴着只有皇室宗亲才能拥有的黄龙玉,身上揣着这么一件东西,”说着还把石桌上的小册子拿起来翻了翻,“里面还有一串刻着生辰八字和名字的小金锁,”他将金锁拿起,放在眼前,一副很认真看的样子。
关灵犀这才猛地低头,看到了颈间那块该死的玉!她无奈的皱眉。这可不是姑奶奶我的东西……
“玉某在等你的解释。”老者将册子和金锁放在石桌上,眼神似笑非笑,却将她牢牢锁住。
要她怎么解释?不如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穿越来的?
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瞬间就被她否决了。
“我好像有点失忆。”关灵犀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指了指自己脑袋,“只记得自己叫燕长宁,小册子和金锁是我的东西,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亏!不是说自己脑残就是失忆,果然傻人有傻福么?知道太多的人向来危险。
老头眉头一皱,与玉雕男子对望一眼,眼里皆是不可捉摸的狐疑。他再次看向她,这女子有倾城之貌,眉间一抹猩红的朱砂令她颦笑间隐现妖异之态,若是眼神多一抹狡黠,便更显得娆美。此刻她眼神清亮淡漠,却冲不去他心内的担忧。
她若真忘记了一切就罢了,他就当她脑子烧出了毛病。可若她只是不肯向他透露口风,那这样的镇静伪装就太可怕。
段麒麟是当朝新生权贵,红极一时,皇帝极为器重他。与他一直摆着敌对态度的是陆氏一派和北镜周家,至于皇子一派,自然对他不怎么友好,这几者之间的较量和暗流涌动,他看在眼里,心里却是极为清楚,到底谁与谁是真正的敌人,还有待思量。
这几日的思索,他曾怀疑燕长宁是北镜周家的人。北镜周家留在天顺城皇朝之中的人,也就一个周贵妃和几位与她有关系的女眷。至于她所生的六皇子聂逸,也是自成一派,乃皇位争斗的佼佼者。
可是思来想去,她又不像北镜周家的人,他绞尽脑汁的想,就是想不出这个女子的立场和归属,可她太奇怪太诡异,若是就此放出玉屏山,恐怕就和炸弹一样危险。
“既然如此,那也罢了。”老者开口道,“姑娘体内的毒刚刚解,身子还较为虚弱,不如就留宿我玉屏山庄,待身子恢复,再作打算。”
说是留宿暂住,其实只是另一种方式的软禁。
燕长宁听到他这番话,不由得一阵狐疑,“老先生,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为何不计报酬将我留下?我可没钱付住宿费。”
老者听闻一阵朗笑,叹道,“姑娘是个实在人。我玉屏山庄向来乐善好施,不计回报,姑娘若是不嫌弃,就住下吧。”
燕长宁思索一阵,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者对玉雕说道:“无痕,先让扶秀送她回去歇着。”玉无痕点点头,叫来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女,吩咐她送燕长宁回房。
刚刚将燕长宁扶起走出一步的时候,玉无痕又突然吩咐道:“扶秀,把你的鞋脱下来,给她穿上。”
燕长宁当场愣在原地。谁知那丫鬟倒面不改色的照做了。看上去似乎早已习惯这人的怪异……燕长宁被侍女服侍着穿鞋,不经意的抬头瞥了瞥他,只见他神色依然淡漠。
她靠在扶秀的肩上慢慢走出洞穴,长长的回廊延伸不尽,待到光线稍暗,燕长宁眼神一动,低头瞟了瞟身边的侍女扶秀,而后悄无声息的伸出一只手,搁在她颈旁。
嘭。
她把倒下的身体驮住,动作轻柔的将她拖到长满软草的黑暗角落放好,然后按原路走回到石洞,隐藏在层层藤蔓之间,窥视着里面的两人。
“为何把她留下?”玉无痕依然双手抱剑,语气既不疏离,也不亲热。
老者看了他一眼,倒也不生气,“你说诊治她时,在她身体里发现了两种毒?”
玉无痕点头答道,“是。一种是五石散,留有残毒,另一种是镇罗花之毒,应该是那留在箭上的毒。若不是这两种毒以毒攻毒,我也回天乏力。”
躲在暗处的燕长宁一阵苦笑,看来段麒麟那一箭还救了自己的命了……
下一刻,老者说道:“箭还保留着?”
玉无痕从衣服里拿出一只断箭,递上。
燕长宁心里一个咯噔,拿箭干什么?难不成箭上还有标记?
果不其然,老者眯着眼观察着箭头的标志,上面刻画一片精致的羽毛。
“太奇怪。”老者眼神一凛,轻叹里蓄了抹杀气。
“那是段麒麟的亲卫长羽卫之箭。此女身份,实在可疑。”玉无痕说道。
老者放下箭,眉眼迷蒙,看不分明。
燕长宁回到房间,全身像是被抽去了力气。她砰的坐在床边,眼神茫然空洞。
屋内依然是清香的百合味,可她此刻却已完全没了旖旎遐思。周围一切不再是天堂般的安逸舒适,满眼望去,都是金子筑的牢笼。
眉间突然一痛,她蹙眉抚上那抹朱砂痣。
燕长宁,燕长宁……你这一生,看来注定受到束缚。
窗外鸟儿振翅,树枝微颤。她抬起头望着那番梅花飘荡的迷人冬景,那卷云迷蒙了青山,苍穹像是被泼了墨一般湛蓝。阳光射进一方角落,扬起尘灰飞荡。
光线爬上她的嘴角,隐现一抹笑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