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最是繁丝摇落后（八）北仑皇子（1 / 1）
夜风习习，她站在一条小河边的绿柳下，两岸灯火斑斓如画，映照得湖水粼粼闪亮，但她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近在眼前的南方美景，只是心急如焚地左右张望。
但等来的，却是絮儿。
“张姑娘，张大哥说他今晚要去拜访一个旧友，让你去梓山下等他。”絮儿从袖袋中拿出一个锦囊来，递给她，道，“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说是家里的钥匙，大的那一把是东南偏房的，小的是屋里锦盒的。”
莫名其妙地接过，惊疑在眸中一闪而逝，她惶然不解，家里的钥匙？
“张姑娘，我知道那些人是来找你们的，所以张大哥才要和你分开去梓山。”絮儿等她接过，原打算离开，却又转过了头，迟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张大哥是不是真的亲兄妹，但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真的很好，他给你下迷药，也是不想让你着急上山，好好休息而已。我小的时候，也有个哥哥，只可惜，他得了重病，连爷爷都……张姑娘，我以前也不喜欢哥哥的跋扈自大，总是喜欢和他对着干，但现在……”她苦笑一声，眸中流出无限哀戚，“好了，我该回去了，希望姑娘的病早些好了，也希望张大哥的病早日痊愈……”
“病？”莫醉一惊，难道不是伤吗？
“张姑娘不知道你大哥有病？”絮儿一愣，叹了口气，道，“张大哥只想着给你看病，却不告诉你他也生了病。”
她惊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大哥生病的？”
“他虽然不让人看到他的面容，但我还是能看到他的双手的。”絮儿低叹一声，道，“张大哥刚送你过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可后来他的双手惨白无一丝血色，走路也多了几分虚浮，显然是得了重病。只是，张大哥不愿就诊，我医术浅薄，也瞧不出他的病症。不过，这件事既然张姑娘已经知道了，还是劝他一劝，早日诊治为好。”
“我明白了，多谢絮儿姑娘。”莫醉心中疑虑重重，点了点头，“我不知道大哥也得了病，我会好好劝他的。”
“那我先回去了，你们一路小心。”絮儿微微一笑，不舍地和她道了别，转身走了。
待她的背影愈来愈淡，莫醉才收回了目光，打开了锦囊。
里面果然是两把钥匙，一把大的，一把小的。
只是，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中有担忧有疑惑，但她知道，那个神秘人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无端多了几分寂寥，不知为何，心中总是有些莫名的疑问。但是，现在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今日已经是十六，早就错过了康华帝去梓山拜神的时间，但他为何还要让自己去梓山？难道另有安排？那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相信他？
“这位姑娘，可是要坐船？”
身后，一个艄公在河边停了船，大声招呼她。
迟疑片刻，她心下一横，转身上了船，道：“船家，去梓山。”
“好嘞。”船家一声吆喝，拔篙开船。
“姐。”
船驶到河中央，随着船舱中一个低沉的唤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走到了船头。
“阿虎？”她一惊之后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你病了，好点了没？”莫虎答非所问，冷着脸扫了她几眼，问道，“今天晚上还能爬山吗？”
“已经好多了。”她一笑之后，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病了？你见过那个人了？”
“什么那个人这个人的。”莫虎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撩起衣衫坐在了船头，“他们救了我们，自然不是对手。”
“那这些天你们在哪里？”她自知也问不到什么，只好转了话题，问道，“西玫和翘厘呢，她们怎么没过来？”
“都过来招人耳目吗。”莫虎举目望着河面，不客气地道，“别说话了，这么美的景色，都被你给破坏了。”
她只好闭了嘴，坐在了他身边，仰头看着挂额在夜空中圆月，心情突然开朗许多。
“阿虎啊，以后，等你长大了，姐姐给你娶个好媳妇儿，你带着她游山玩水悠然自乐好不好？”她揽过他的肩膀，道，“姐姐来一次楚国，才发现天地这么大。”
“天地再大，也会无容人之地。”默然许久，莫虎才突然道，“走得再远，也如身困囹圄。”
莫醉一愣，不可置信地侧头看他，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这个弟弟，她从未懂过。
小船悠悠地在河中划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梓山脚下。
“两位客官，到梓山啦。”船夫停了船，指着近在眼前的一座高山，道，“这山脚下也有客栈，两位可以住上一夜，明日再上山。”
付了钱道过谢，两人上了岸，莫虎道：“上山的路前一段比较平缓，我们可以到半山腰后再歇息，还是，明日再上山？”
“这就出发吧，这几天耽搁的时间太长，我担心花朝会起疑心。”趁着月光，莫醉抬眼看了看秀丽的梓山，心中陡生久违之感，微微一笑，道，“再说，这五六日我整天躺在床上，差点忘了怎么走路了，正好可以舒展舒展筋骨。”
莫虎也不再多言，抬脚走在了前面，不徐不疾地为她带路。
“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爬山了，上次还是去西山看你的时候”山路果然很平缓，她一边向前，一边伸手拂过两旁的绿枝，她感慨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山里胡跑乱窜，哪里陡峭就跑到哪里，从来没想过如果没了山我还能到哪里去玩，但没想到连爬山都成了一种奢望。”
莫虎默然片刻，突然问道：“那座山叫什么？”
没料到他会接上自己的话，莫醉一愣，略一迟疑，如实道：“漠月山。”
“真好听。”莫虎的声音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稚气，语气不知不觉中也轻快了几许，“我小时候住的那座山，可没这么好听的名字。”
“哦？”第一次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她心下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它叫什么？”
“黑土山。”莫虎毫无迟疑，唇边散开一丝笑意，“名字难听，可是也和这座山一般青翠。”
“黑土山？”她心中默念几遍，自己的印象中毫无这个山名。
“黑土山不在大周境内，它是仑国的一座小山，小时候，我阿娘带我逃命，躲到了黑土山里。”莫虎脚下不停，语气渐渐有些清冷，“我以为到了那里就可以和阿娘开心地生活，却没想到那些人还是找到了我们。虽然阿娘从未说过，但是我知道是隔壁的王大叔出卖了我们。阿娘嫁给他，为了给他看病拿出自己最珍贵的首饰让他去当了换钱，但他却在当铺得知我们的身份后，揭了皇榜，把我们的行踪报给了官府，拿了赏银。他们来了，阿娘为了护我，死在了乱箭之下。他们拿着刀剑在黑土山上到处乱砍，杀死了我在那里最好的小伙伴们，那只小野兔，还有那个小貂。后来，他们走了，临走前，因为没有找到我，他们把王大叔痛打了一顿，还我阿娘扔到了深谷里。”
他的语气虽然清冷，却平澜无波，她的心头猛然一震，几番想停下脚步，但他边说便向上走，没有一顿一停，仿若只是即兴讲一个与他毫无干系的故事。
“我杀了王大叔，从一头狼的嘴下夺回了阿娘，从此到处流浪，试图躲开我爹派人的追杀。”惨不忍睹的往事在他的口中变得云淡风轻，几句话便轻轻带过，“如果不是雪莲教的人把我送到了卓家军，我现在已经病死在了大街上。”
原以为他也是和自己一样从小便流落街头，从未想过阿虎竟有这般离奇坎坷的身世，莫醉几分震惊几分痛惜，忙加快脚步绕到了他前面，抓住他的胳膊，惊然道：“阿虎……”
“阿娘在临死前告诉我，永远不要相信你身边的人，他们只会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把你推到万丈深渊。”被她挡住，莫虎脚下一停，一双原本溢满冰冷与叛逆的眸中闪闪而动，“好多年，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但是，你不是说过，人总是要长大的吗？现在，我长大了，我愿意相信你，因为你是我姐姐。”
她心中一痛，第一次懂得了阿虎藏在心里的刺痛。
“对，我是你姐姐，你是我的好弟弟，你当然要相信我，”她垂眸，掩住眸中泫泫欲滴的泪水，伸出手来第一次与他相拥，“如果你不相信姐姐，还能相信谁呢？”
“所以，姐，不要让夏大哥把我送回去，好不好？”心中升起一丝暖意，如初春的和煦化开了冰冷的天地，虽然面容依然冰冷，但他眸中已然晕染了几分依恋，“我不想回去，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回去？”她一惊，松开了他，问道，“回哪里？”
“我曾经想过，如果有一日我学会了武术绝学，我一定会回去替我娘报仇。但是，我若去报仇，便要背上弑父之罪，我阿娘在九泉之下又如何安心？我也曾想过，如果他来找我，我不能杀他，但也不能死在他的手上让他如愿以偿，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天涯海角一走了之。”阿虎避而不答，微微皱眉，道，“但是，我现在不想走了。”
隐隐有些不安，心中起伏不定，莫醉忐忑地看着他，等着下文。
“北仑与大周和议，和议的其中一条，便是要把我送回仑国。”莫虎微微一顿，嘴角突然挂上一丝嘲讽笑意，“他不甘心大权旁落，就算做了太上皇也要独揽朝政，新帝不合他的心意，他才想要我回去做他的傀儡。真是好笑，他杀死了阿娘，我与他仇深不共戴天。更何况，独孤邕早就死了，活下来的我叫莫虎，在这天下，只有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