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最是繁丝摇落后（九）梓竺庵堂（1 / 1）
天色刚蒙蒙亮，负责打扫的小尼师便拿着扫帚来到了前院，准备从门口扫起，但扫帚还未碰到地面，突然听到敲门声。
她以为听错了，便不再理，还这么早，就算赶早，上山的香客们至少要一个多时辰还能到。
但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比方才那次有力许多，如此砸门的声音再也不至于让她听不到。
“吱呀”一声，随着门开，晨曦中一男一女出现在了眼前，女子十七八岁，微微含笑，而男子看起来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冷着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般。
“两位施主可是来拜山？”小尼师惊讶问道，“难道是连夜过来的？”
“师□□好，”莫醉微笑施礼，道，“我们姐弟久闻梓竺庵的医神娘娘心怀天下苍生，特来一拜，为……”她稍稍一顿，眸色沉了沉，“为我们父母祈福，希望没有打扰到各位大师。”
“施主不必多礼，若要拜见医神娘娘，也不必连夜赶来，”小尼师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冷眼旁观的莫虎，心下一颤，又见她神色虔诚举止有礼，忙让到一旁，让他们进来，“师父们都在做早课，小尼也要值日，只怕此时不能为两位施主引路呢。”
“既然如此，不知师太可否允我们先到客房中歇息片刻？”莫醉略一沉吟，目光随意扫过庵院，道，“我和弟弟是大周人，第一次来到大楚，只一心想来拜山，一路奔波，几日来未曾好好歇息，此刻也是乏了。”见她有些犹豫，莫醉又微然笑道，“若师太为难，我们也不会勉强，我们在庵外坐着就好。”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尼并无此意，两位施主远道而来，足见诚心，哪有再将两位请出庵外的道理？”小尼师见他们的确面容带着倦意，风尘仆仆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略一沉吟，道，“两位稍待片刻，小尼这就请示主持。”
莫醉微笑谢礼：“有劳师太。”
小尼师放下扫帚，还了一礼后，才向庵中走去。
顺着眼前的甬道向山上望去，只见庙宇层层叠叠，有的掩映在翠绿山林中，有的隐在山峰之后露出一角来，细细可闻的祷告声传来，在朦胧晨曦中显得极为出尘出世。
她暗自蹙眉，究竟哪一座是他所说的“东南偏房”？
莫虎也是心中疑惑，但见她凝神思索，也未多言。
两刻钟后，那个小尼师已经回来，对他们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绕过几重庵院，便见到了掩映在翠绿竹林中的客堂，一个石墙极高的院□□有前后中三排房屋，不仅宽敞，还十分风雅。
“施主请进。”小尼推开前排一间的房门，进去点了灯，道，“隔壁是这位小施主的，若两位醒了，可到与禅堂相邻的膳堂用早膳。”言罢微一施礼，便转身欲走。
“师太请留步，”心念电闪，莫醉忙唤了她一声，看了一眼莫虎，有些为难道，“不瞒师太，我这个弟弟生性顽劣，不论到哪儿，总要闯祸。此番叨扰，还望师太能明言庵中禁忌，也好让我能及时阻止他做下什么错事。”
小尼不由抬眼看了看莫虎，见他蓦地一瞪眼，忙挪了目光，感同身受一般，客气的话也不再说，皱着眉头开始想庵中有哪些禁忌。
“例如，庵中哪些地方是我们不能去的？”莫醉提醒道，“那些地方，又在山中的那个方位？”
小尼师想了想，道：“若两位施主只是来拜医神娘娘，就只要去医神殿就好，其他的地方，虽没什么禁忌，但这位小施主乱闯的话……”
“这个我明白，佛门净地，我不会由着他胡来。”莫醉面容微笑，心中却是带着无比期许，“只是，不知还有哪些地方是所有香客都去不得的？”
“这个……”小尼师低了头，细细思索，突然眼前一亮，“对了，陶院……”话未说完，小尼师又蓦地停了下来，自顾自地摇头，低声道，“不对，陶院上着锁，你们本来就进不去……”
莫醉心中一动，暗自给莫虎使了个眼色。
莫虎心领神会，突然遥遥地指了指东南方，问道：“是不是在那里？”
小尼师听到他的问话，不及细想，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虽然只能看到连绵山峰，心中却是大为惊异：“咦，你怎么知道？”
心中大喜，莫醉微微一笑，道：“师太不必理他，只是碰巧而已，他就喜欢胡闹。多谢师太，我看着他的，不会扰到各位师太清修。”
小尼师也不愿再看到莫虎凶神恶煞的样子，趁此便告辞走了。
关了门，莫醉拿出锦囊，递给莫虎，低声道：“昨日是十六，梓竺庵的清修日，不接香客，所以现在山中香客还少，你拿着锦囊，里面的钥匙，大的应该是陶院里面的房子的。而这个房子里，可能会有锦盒，小的可以把它打开，到时候你再随机应变。”
莫虎点点头，接过锦囊。
“阿虎，一切小心。”她拉住他的手腕，低声嘱托，“若有意外，不必坚持，一定要平安回来。”
说出在心中积压许久的话之后，阿虎与她更为亲近，微微一笑：“姐，放心。”
第一次见到他灿烂的笑容，莫醉心中一暖，突然笑道：“东阳城说的果然不错，我弟弟真是越来越俊朗了。”
莫虎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利落地开门而出。
随着门的合上，她的笑意渐渐淡了，忧虑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眉间。
若阿虎说的都是真的，那仑国寻回自己的皇子亦在情理之中，自己如果强行要将阿虎留下，阿渊也许会答应，可到时候，他该如何让此事善终？
无论如何，既然阿虎不愿意，自己便不能逼他回去，更何况，回去后，他面对的还是一个曾经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
她心中一叹，转身坐在床榻上，无数个疑团在脑海中不停缠绕。
但一夜的劳顿后，倦意还是渐渐袭来，不过多久，她便歪倒在了床榻上，深深入眠。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处庵庙的缘故，伴着若有若的檀香，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远远地听到了响彻山间的钟鼓声。
她浑身一颤，猛然惊醒，空空的客房中还是只有自己一人，周围悄无声息，只能听到竹林在风中沙沙摩挲的声音，恍若隔世一般安静。
过了半晌，她才恢复了意识，看着透过窗子洒进来的阳光，猛地一惊，看时辰应该已到午时，也就是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阿虎怎么还没有回来？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心下一凛，跳到地上，奔到门外，还不见阿虎的身影，倒是隐隐能够听到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急如焚，强自镇定了下来，又转身回到了房中。
庵中客堂用品齐全，文房四宝也备着，她摊开了纸，想了片刻，抬笔写了几行字。
姊先去医神殿，弟勿念，若归来，在此处稍等片刻。
将纸条放在了房正中的桌子上，用砚台压住，她才整了整衣装，出了客堂。
穿过几重庵堂，见到的香客也愈来愈多，两三结群，前来拜山。
快到山门，她停了脚步，扫视四周之后，见山门口分两旁站着四个尼师，其中一个比自己今日晨时见到的小尼师还要年轻，大约只有十三四的年纪，虽举止恭谨，但脸上仍是稚气十足，一看便是强作镇定。
她心中拿定了主意，撩起衣裙向山门口奔跑过去，待快到了山门，脚下一歪，“哎哟”一声，不偏不倚地向那个小尼师身上倒去。
那小尼师忙扶了她，脸上露出惊慌神色：“施主怎么了？”
她面露痛意：“好像崴了脚。”
“明心，快扶这位施主去休息。”其中一个年长的尼师忙道，“小心点，然后去请李师父给这位施主瞧瞧。”
“是。”明心点了点头，扶着莫醉缓缓向里面走，“施主小心。”
“多谢师太。”莫醉微微一笑，道了谢，假装一歪一破，暗自却多用力，让明心少用些气力。
扶着她坐在了一棵柳树下的石头上，明心道：“施主，你稍等片刻，我去请李师父过来，她医术很好，能帮施主医好脚的。”
“明心师父请慢走，”莫醉忙一把拉住了她，“我想向您打听点事儿。”
明心转过身来：“施主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来拜山的时候，还带了个弟弟，他年纪小，傻里傻气的，我一时疏忽，竟然把他给弄丢了，”莫醉微一迟疑，压低了声音道，“我，我刚才听几个香客说看到他往东南跑去了，不知师太可见他？”
明心皱眉细细思索了一番，摇头：“我从今日清晨一直都在山门口守着，好像没见过什么傻小子。”
她自然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一顿之后又问道：“那师太可知道东南……”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一旁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崴了脚？”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柳树一旁，面容儒雅，笑意和善。
她尚未回答，明心双手合十：“这位女施主的确是崴了脚。”
那书生微微一笑，合上了手中的折扇：“小生也出身医药世家，对治愈跌打损伤也略有心得，不知这位姑娘可否让小生为你医治？”
她心下一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等李师父……”
“姑娘不必客气，”那书生却极为热心，也不待她说完，便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子，收了折扇，“不会痛的。”
见他身手利落，她更是心慌，还未问到如何去陶院，怕他会立刻拆穿自己，忙缩回了双腿，道：“男女授受不亲……”
“姑娘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人，怎的如此迂腐？”那书生哈哈一笑，不由分说便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她的右脚腕，暗暗用力。
“你！”莫醉挣脱不得，心中暗暗叫苦，突然见到那书生眼中划过一丝寒意，心下不由一凛。
“无妨，只是小伤而已。”那书生仍是一脸和善的笑容，但落在莫醉眼中，他却如同带着一张永远挂着笑意的假面具，“小生这就帮姑娘医好。”
她一愣，他竟然不拆穿自己？
但只一瞬之后，突然听到“咔擦”一声，一阵钻心之痛猛然袭来，痛呼声还未出口，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将她的声音生生压了回去。
“这位姑娘看着胆子大，但没想到也这么不经折腾，只是矫正骨头而已，哪有这么痛。”那书生笑意更浓，收回了手，站起身来，转头对明心道，“这位师太，这位姑娘已经没事了，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明心侧头看了一眼莫醉，见她咬紧了牙关，眼里还泛着泪花，似乎十分疼痛，关切地问道：“施主可还好？”
莫醉抬了眼，见那书生已然转身看向她，手中的折扇又被打开，却是另一面，摇了几摇，上面的一幅画赫然入了眼帘。
一座四方的院子，里面烟雾弥漫，但院门上的“陶院”两字却清晰可见，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已经跃上墙头的一个小小身影，虽然只寥寥几笔，但却像极了阿虎。
原来阿虎真的出了意外，怪不得这个书生竟然这么狠毒，将她的脚腕生生扭断。
“我，我没事……”她猛然一颤，心下不由一震，一股凉意从心底漫出，强自压下万分惊忧，看着那书生依然悠然含笑的神色，只好忍下疼痛开口，“师太，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