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离心之叹(1 / 1)
“什么?公子口渴?但公子不能喝茶啊,这样吧,小老儿立刻去厨房取点儿白水来!”耿无秋自说自话了一句,慌慌张张地奔出屋子,连门都没来得及关。一会儿功夫,他端着一碗白水,又奔回屋子。
坐在床畔的另一侧,他弯下腰,从床上扶起了“病怏怏”的公子——彩。
“咳咳咳。”彩仿似被水呛住了,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走了吗?”耿无秋的耳廓动了动,而后低声问彩。彩点头,走下床榻,虽然穿着穷酸的粗布麻衣还不忘扇了扇竹骨扇以保持风流倜傥:“本公子如此好的演技,小小探子怎么可能不被骗?”
“呼——”耿无秋松了口气,“还好你及时发现了伏在屋顶的探子,让我引开了他的注意力,要不这次还不被他抓住了马脚?啧啧,木嵘还真不是个好打发的主儿,水泽比他可爱多了。”
彩收起竹骨扇,用扇柄敲击着掌心,慢悠悠地道:“有趣,有趣。”
他自是聪明人,却更喜欢同聪明人斗智斗勇,若能将他们一一胜了,其中趣味才真是爽哉妙极呀!兀自陶醉了一会儿,彩回过神,看到平素乐大于天的耿无秋正瞅着一言不发的东方容,露出一副愁苦不堪的形容,登时便起了兴致。
他用扇子指着东方容,问:“她坏掉了?”
“差不多了。”耿无秋苦着一张脸。
“哎?”彩缓步走到东方容面前,拿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发现毫无反应。他回头看向耿无秋,问:“什么情况?”
“小老儿若是知道什么情况,还用被晾在此处吗?”
“就你那一副‘世间皆玩物’的心肠,即使小容真有什么不对劲,你自然是不清楚的。”彩将他所了解东方容的所有线索在脑中飞快地捋了一遍,还不忘揶揄耿无秋。
“嘿,那你说说。她就是去见了一个人,看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魂儿都没了,这搁谁谁能猜出来啊?”
“什么人?”
耿无秋偏头想了想:“据说是乐正克的书画教习,看大致形貌应该算是个俊朗男子,但被毒折磨得时间太久,面黄肌瘦的,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男子……”彩以扇击掌,沉吟了半晌,接着问,“该名男子可姓柳?”
“哎我说,这你怎么都知道?”耿无秋奇道。
“是也不是?”
“是是是,好像,好像叫什么柳……”
“柳皓轩?”彩没等他说出来,接过话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只等耿无秋惊讶地大叫了。但这次,耿无秋却摇了摇头,嘟囔道:“不对不对,好像是叫什么柳亦辰的。”
“咦?”击掌的扇柄突然停了下来。
他略一思忖,拔高音调,分明是对着耿无秋说话,但仿佛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乐正一府三百三十六个人,姓柳的恐怕不只他一位。更何况,信中自称柳皓轩,难不成做件坏事还要将老祖宗的姓氏一起给污毁了不成?”
“这……什么意思?”耿无秋听得云里雾里的。
彩话音方落,东方容却闻言抬起了头,她的声音依旧虚弱无力:“他,他真的存在吗?”
“你是与他通信之人,难道他到底存不存在还要问过别人?”
“是的,那么鲜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存在?不叫柳皓轩又何妨,不姓柳又何妨,我,我一定能找到他的。”东方容眸中渐渐恢复了神采。
单纯豁达如她,若是想通了其中关节,希望就像初春的芳草,瞬间席卷她的整颗心。
“但是。”彩绕过一头雾水的耿无秋,直直地挺立在东方容面前,平素玩世不恭的神情逐渐退却,变得郑重。他一字一顿地问:“小容,你为何非得找到他?他值得吗?”
“值得。”东方容毫不迟疑。
她勾起嘴角,水灵灵的眸子里尽是坚定:“我想见他,想知道我朝思暮想并且付出生命的人究竟是和我想象的是否一样,他是否儒雅,是否秀致,是否出口成章、温柔风趣。”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微微一笑,笑容好像很遥远一般朦胧。她终于将自己心中的郁结疏通,低声道:“我下不了手去报仇,也不能原谅他……公子,你有倾心过一个人吗?”
彩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
东方容自床沿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窗前,望着不远处的一树桃花,悠悠地开口:“他带给了我六年快乐无比的日子,让我在无尽的孤独寂寞中依旧充满希望。他就像我曾经的太阳,是我追逐的光明和温暖。仅仅是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至于那些背叛和欺骗,我现在反而觉得不再重要。”
“有阳光便会有阴影,但不能因为憎恶阴影就否定阳光。”
“嗯!”东方容转身,莞尔一笑,“只要有那段美好就足够了,不是吗?”
“……”彩沉默了半晌,方才缓缓地应道,“我以为我阅尽江湖人,却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人。小容,真不知该说你是善良还是傻。”
“公子,重生这一次我只是想开心地、随着自己的性子再活一次,我不愿陷在仇恨的沼泽里,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每个人开心的定义不同,自然方式也就不同了。”
“无怪乎耿小弟对你如此与众不同,你这丫头着实有着让人身心宁静,不由自主地去爱护的能力。以后也别见外地称我‘公子’了,虚长几岁,若不嫌弃便唤一声‘大哥’可好?”
东方容闻言抬头,脸颊浮上喜色,轻唤了一声:“大哥。”
仿佛是身若浮萍的人第一次有了根一般,这一声“大哥”,对东方容的意义又何止是有了一个交心的好友?
“好啦好啦!”耿无秋突然焦躁地打断他们,“快快快!快告诉小老儿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啊,小老儿要好奇死了!”
彩慢条斯理地收起竹骨扇,慢悠悠地挪到红木椅上,慢吞吞地斟了一杯茶,又极慢、极慢地品了一口。整个犹如慢动作一般的过程中,耿无秋一直眼巴巴地看着。
他等得百爪挠心,看彩没有向他解释的念头,知道这小子又在戏耍他了,便哼了一声,抓住东方容,气冲冲地道:“容丫头!若是你也不告诉小老儿,小老儿就……”
“就如何?”彩抿嘴笑问。
“就,就……”耿无秋憋了一肚子气,直憋得两颊鼓鼓,尚未说出一个处置方式来。
东方容不忍看他被气得额角青筋突起,急忙道,“ 老爷爷,其实我也不知道大哥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大哥,可不可以……”
“好吧。”彩悠然地放下茶盏,“刷”地打开扇子,“看在小容的份上,就让小弟你听上一听。”
耿无秋本是顽童心性,听闻彩就要讲了,连忙做出洗耳恭听状,连他话中故意地挑衅之意都抛之脑后。
“传闻中无妄岛机关精妙,又深藏在迷雾之中,本公子我自然是很想上去一探究竟。”他呷了口茶,继续道,“但想归想,若是真的长途跋涉地赶去,上了岛还好,假若被迷雾机关拒之岛外,那本公子岂不是威名扫地?于是,本公子便派缥缥没事干就在东海附近闲逛,最好能找到点儿蛛丝马迹。”
“你看到了信鸽。”东方容了然道。
“聪明!”彩的眸中露出赞赏之意,“能从东海方向飞来的信鸽少之又少,除非特殊训练绝对达不到。缥缥恰好捉住了它,还将信中内容记了下来,事有凑巧,信中讲的刚好就是去无妄岛的方法。”
那是她和柳皓轩通的最后一封信。东方容心中微微一痛。
“我又让缥儿查了信鸽飞往何处,自然查到了乐正世家的身上。当时我就觉得有古怪,等向耿小弟问清你和乐正雄的关系之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难不成是那什么叫柳皓轩的骗了你?”耿无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叫,但话一出口,他又害怕勾起东方容的伤心事,连忙捂住了嘴。
东方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老爷爷无须担心。”
“哦哦。”耿无秋放下手,片刻后又拍案而起,怒道,“乐正冥这个老不死的!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去无妄岛的方法,小老儿嫌他满身铜臭味,懒得搭理这件事,却没想到他如此地丧心病狂!”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不太明白。”东方容缓缓开口问道,“即使我本是乐正雄的长女,这又能如何?他何苦费尽心机地想要除掉我?难不成他竟,竟这般恨我娘亲吗?”
彩接过话头:“小容你不懂。若是你在一日,乐正世家便多一分危险。”
“这……怎么会?我又不会出岛去找乐正世家报仇?”
“他们怎么知道这些?乐正冥心眼儿那么黑,他当然要防患于未然。更何况乐正雄……哎,算了!这里面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耿无秋摆了摆手,恨恨地道,“容丫头你现今不必理会这些事,反正你又不再是乐正青穗,那些个劳什子旧事就别提了!对了,你方才说什么‘离心叹’,又说‘此毒可解’,这乐正一家中的毒真的可以解吗?”
东方容本来还想问,但耿无秋仿似极度不耐,她便只能想着今后有机会的话再说。又或者,她可以借着东方容的身份,去问一问她的生父也未尝不可。
“他们所中之毒名为‘离心叹’,一般的中毒之人要足足疼够三个月才会好转,而若是改了其中一味药,那人会随时吐血而亡。这是我师父的独门□□。”
“神医莫轶?”耿无秋瞪大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