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所谓柳郎(1 / 1)
午饭过后,彩便假借身体不适为由,独自留在了房中。而东方容则和耿无秋一起被木嵘领着出了客房。
东方容跟在木嵘身后,眼角扫过乐正府中的好风景,手心渐渐渗出了汗。
她就要见到乐正雄了,那位名义上同她没有半点干系,但实则是她生父的男子。据师父所言,乐正雄害死了娘亲,但她却恨不起来。或许是乐正雄再有诸多不好,但总归好端端地活着,若有机会,她还是能见到亲生父亲一面。
见一面,让她知道师父口中毒如蛇蝎的生父究竟是不是真的那样狠毒?
只是未曾想,这机会,竟来的如此诡异。
以重生之躯,见中毒至深的父亲。东方容攥紧了拳头,只盼着这路再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让她好好思量清楚。
“姑娘,到了。”
木嵘浑厚的嗓音传入耳中,东方容一震,蓦然抬头,却发现她此刻所在之地居然十分简朴。一间不算太大的房屋,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墙角却突兀地矗立着一个相当大的书架,架上书目甚多,涉猎极广。
这,就是乐正世家的家主——乐正雄的房间?
木嵘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姑娘切莫见怪,这是乐正克公子的书画教习的住所。”
东方容懂了,初初入府,他们自然是信不过她的。那她所能接触的病人又怎么可能是乐正雄?若她医不好这个下人,肯定会被打发了事。
“嗯。”东方容点头,看向床榻,随口问道,“敢问此人贵姓?”
“姓柳,府中人皆称其为柳先生,专为乐正克公子教习书画。”木嵘也信口答了句,他因为府中还有其他事,便拱手道,“姑娘有何需要皆可吩咐下人,木某先行告退。”
他等了会儿,却没有等到东方容说话,疑惑地看向她。
却见东方容眸中之色简直称得上是百感交集,她表情复杂地盯着床榻上的柳先生,连气息也轻了,仿佛害怕稍有动静,柳先生就凭空消失了似的。
耿无秋见情形不对,连忙打哈哈:“木大侠快些走吧,我家姑娘已经开始望闻问切了,你在这里会打扰到她的。”
木嵘想了想,不疑有他,便拱手告辞了。
他走后,耿无秋用手肘碰了碰呆若木鸡的东方容,低声问:“丫头,怎么了?”
东方容没有理他,而是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径直走向床榻,一双凤目死死地盯着床上之人,眸中渐渐蓄起水雾。
“是,是你吗?”
她设想过很多种自己初见柳皓轩时的情形,其中愤怒居多,痛斥为上。但一切设想在现实中都失了效。她终于见到了他,他躺在床上生死未卜,她一瞬间忘记了他的欺骗背叛,脑中浮现的都是他的儒雅温柔。
心疼,心疼,除却心疼还是心疼。
她看到他蹙起的剑眉,她看到他紧抿的苍白嘴唇,她看到被他汗水浸湿的枕巾。恨不得,恨不得以身代之。指尖慢慢凑了过去,即将接触到他的脸庞时又急速收回。
她怕啊……
“是你吗?”
男子仿似听到了动静,他缓缓睁开双目,眸子因为毒素已经变得有些浑浊,视线不清,但他却有着常人没有的毅力。他能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他知道,眼前的这位女子或许就是被找来的医者。
“是你吗?”
东方容不停地问,眼眶中的泪滴滑落,梨花带雨。
“姑,姑娘。”男子挣扎着想要起来,他虽然不知为什么这位女医者会在他面前落泪,但身为男子,他仿似有一种本能要去安慰她。
“柳郎,是你吗?”
男子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姑娘,震惊之情溢于言表。一瞬间,他脑中百转千回,绕过无数种想法,最终沉下心来,做出了决定。他闭眼深吸,强忍住剧痛,恢复平静:“在下确实姓柳,但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是啊,她的柳郎不认识她。即使她是青穗,柳郎也只是想利用她。更何况现在她不是青穗,于柳郎而言,她只是陌路人而已。
“敢问姑娘芳名,在下柳亦辰。”
“我,我叫……你说什么?你,你不是柳皓轩?”东方容猛地抬眸,泪珠无声滑落,汇聚于下颚,静静地砸到柳亦辰的手背。
他动了动食指,还是未改口:“在下柳亦辰,从未听说过乐正府中有柳皓轩此人。”
神采,在东方容眸中瞬间寂灭。
她踉跄后退,绊到一旁桌角,颓然倒地。
“丫头,你怎么了?!”耿无秋连忙将她扶起。他江湖经验丰富,但终究是顽童心性,即使看到东方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摸不着头脑,只道是床上的柳姓男子将她欺负了。
“混账!你究竟说了什么?!”他扶稳东方容,举起右掌,直想给柳亦辰一个耳光。
东方容挡住他:“老爷爷,不,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柳亦辰只是她的病人,而她是医者,是来解毒救人的。至于柳郎……
她心中一痛,痛苦自心口弥散开来。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丫头!”
“没事的。”东方容嘴角沾着血迹,缓步走到床榻前,将指尖放在柳亦辰的腕部。她蹙眉闭眼,感受着脉搏的起伏,良久后问道:“是否只能白日入眠,夜晚反而异常清醒?”
柳亦辰点头。
“只能饮食苦味食物,凡沾染酸、甜、辣和咸四味都会剧痛难忍。”
柳亦辰又点头。
“我知道了。”她收回手指,转而用掌心摁压柳亦辰的腹部,“疼痛是从此处为源,有日渐加剧之势?”
“姑娘所言甚是。”
“是‘离心叹’。”东方容沉吟片刻,转头对耿无秋说,“老爷爷,我们回去吧。”
她说完这句话,眼角扫过柳亦辰,勉强一笑:“柳先生请宽心,此毒可解。”嘴角微微弯起,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这是一名医者对病人的宽慰,是她的身份所在而必须要做的事,不掺一丝其他感情。
柳亦辰看着他们离开,良久之后,痴痴的眼神才从门口撤回,他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
“难道,你真的是青穗?”他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
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便就是覆水难收,因为错过了那只信鸽,错过了那次承诺,纵使过后他道一千、一万声后悔,也不能抵消他的孽。
这样的他,如何敢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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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房,彩还没有回来,小张亭也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屋子里。这不长不短的一路上,耿无秋绞尽脑汁,讲了无数俏皮话想逗东方容开心,但终是郁郁作罢。
“丫头,你究竟怎么了?”耿无秋看着东方容,赌气地撇着嘴,一脸受伤的模样。
“啊?”东方容懵然抬头,目光毫无焦距,仿佛人在此处,魂儿却飘到了九霄云外。
“喂!丫头!容丫头!你有什么心事儿不能给小老儿说?难不成小老儿在你心里竟这般无足轻重?”耿无秋佯怒道。
“哦。”东方容仿似没有听懂耿无秋的话,复又低头,失魂落魄到了极致。
耿无秋彻底没辙了,他任由东方容痴痴呆呆地走到床畔,轻轻坐下,愣愣地望向门口。眼底水光一片,泪水却蓄着不曾滑落。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宛若一尊佛像,无喜无悲。
“哎呀,这究竟是是怎么一回事儿啊!”耿无秋焦躁地在门口踱来踱去,只想着彩快些回来,他一个人有心无力搞不定啊。
正想着,有人敲了敲门。
“谁?”彩若是回来绝对不会敲门,这节骨眼上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要问看症结果的。哎,容丫头又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来人答:“在下木嵘。”
果然如此!耿无秋看了眼依旧浑浑噩噩的东方容,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挤了出去,生怕弄出一点儿声响,自然,这番动作也成功地将木嵘拦在了门外。
“嘘——”他将食指横在唇间,神秘兮兮地弯下腰,示意木嵘凑过来说话。
木嵘为人谨慎且温和,虽然看他仿似玩闹,但还是依言靠了过去:“不知……这位医者是否寻得解药?”
耿无秋点了点头,声如蚊呐:“小点儿声,我家姑娘写方子的时候万不可被打扰,若是配错了一味两味药,你能担当得起吗?”
木嵘想了想,低声问:“不知那位公子是否在房内?”
“当然在。”耿无秋害怕他怀疑彩的行踪,脱口而出。但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猛然惊觉自己掉进这厮的套子里去了。若是容丫头需要安静,当然是最好一个人也留不得的。他眼珠子一转,接着扯谎道:“我家公子身子太过虚弱,现今已然就寝,更是不能听闻半点声响。”
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木嵘朝房内瞅了瞅,只瞄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坐在床畔,而床上是否有人尚未确定。他觉得这位医者行事相当古怪,心中疑窦丛生,但脸上依旧笑如春风:“ 原来如此,那在下告辞了。”
“嗯嗯。”
耿无秋盯着木嵘消失在院子门口,这才松了口气。他连忙走回房子,挠了挠头,依旧苦着一张脸,一筹莫展。
大约过了一炷香,突然,一根细小的白色翎羽从纸窗外射入。
是无色楼专用的“无影羽”。耿无秋不动声色地接下,走到红木桌旁,装作喝茶的样子,偷偷将翎羽中的纸条在掌心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