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花雪 (3)(1 / 1)
“你不准备接她的电话吗?”贺子柠将手机递给辛溢,问他。
辛溢呆呆地坐在墙边,突然拿起手机,愤怒地往窗外砸去,玻璃“哐当”一声从框中掉落,黑乎乎的手机消失在单调的夜空中。
一双纤细的手从身后抱住了辛溢,贺子柠将头轻轻靠在辛溢的后背:“都结束了,我不提了。”眼泪刷刷地落了下来,打湿了辛溢的衣衫。
辛溢的手里还拽着一朵发黄的玫瑰花。
“妈,干嘛啊,脑袋上插这么多花,丢脸死了。”
“别废话,帮妈妈照张相吧。”
手术结束的那天,张景梅将花瓶里的玫瑰花剪下来,一朵朵插在发髻之间,拖着辛溢的手往机场走去,好像一个去海边旅行的小女孩。辛溢被她牵在手心,拖着行李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乐呵呵的。
若是在以前,连被张景梅叫“儿子”都觉得难为情的辛溢,肯定是无法想象现在能牵着满脑袋插满花妈妈的手走在人群中间的吧。
但是都无所谓了,没有什么比妈妈陪在身边更好的了。
飞机降落,辛溢牵着妈妈的手走出机场。贺子柠跑了过来,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给张景梅系上。
“阿姨,终于回来了。”她笑。
“雨虹没来吗?”辛溢向左右张望着,却没有找到秦雨虹的身影。手机上的短信还显示着她发来的“欢迎你们回来,明天我也去看看阿姨吧,说不定她还能和我一起去晨跑!^-^”。
“我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了,也没看到她……”贺子柠也环视一下四周,还是没有看到秦雨虹,“给她打个电话吧。”贺子柠掏出手机,拨出那个号码,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机被重重地摔落在地。
“阿姨!”
“妈!”
张景梅失去重心晕倒下来,头上红艳艳的玫瑰花刮落一朵在辛溢的指间。
“妈妈!”辛溢将晕倒在地的张景梅扶起来,她的脸色煞白,再也没了生息。
朱红色的大门打开,门口站着还穿着睡衣的秦雨虹。
“虹虹,大半夜的,怎么了?”蒋丽琴有些吃惊,秦雨虹自从颜彩介走了之后,就很少来了。
“蒋姨……我……睡不着……”秦雨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声音不住的颤抖,不知是不是冬季的温度扰动了她的声音。
“哦哦,你进来吧。”
秦雨虹将鞋子脱在门外,径直朝着楼上走去。
“哎,这孩子……”蒋丽琴摇了摇头,将门外那双凉拖鞋捡到屋内。
颜彩介的房间静悄悄的,黑压压的一片。秦雨虹光着脚走到床边躺下,望着天花板。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秦雨虹打量着颜彩介的房间,还是和他走之前一样的摆设,在书桌的一角,整整齐齐地叠着他的画纸。
视线渐渐清晰,秦雨虹找出装着颜彩介画好的画纸的盒子,将它从柜子的一角搬了出来。
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画纸装了几大盒。颜彩介本来想要扔掉,每次都被秦雨虹拖着说是人生的轨迹和回忆,不能够随随便便就丢,画纸就这样被保存了下来。
放在最外面的那个盒子是最近用的,只装了一半。秦雨虹打开台灯,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在盒子上放着颜彩介的手机。
手机开机,没有上锁。里面有上百条短信,秦雨虹打开看,密密麻麻都是秦雨虹发的。
——颜料,在日本还习惯吗?
这是颜彩介吻了她之后的好几天,她鼓起勇气发的第一条。
发了第一条,接下来的就比较容易了。
——叶琳琳做了排骨,我觉得还不错。
——蒋姨请我们到你家吃饭了,说你年都没有过就走了。
发了好多好多,颜彩介都没有回。大概是猜到他永远都不会回复了,秦雨虹便有事没事都发过去。直到现在才明白,他的不回复,原来是把手机这个绳索给扔掉了。
——颜料,今天林拾月弄坏了人家的裙子,被扣在店里了,那个老板吓煞人了。如果是我,要么给钱,要么给他来一脚,妥妥的,可是林拾月却傻傻地,想要卖了那条裙子。
——如果你在,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拯救我们脱离苦海吧?
……
——我买了酱肉包,是陈师傅特制的酱肉包,这家店还是你带我来的。
……
——颜料,没有你在,我好没安全感。
——颜料,辛溢的母亲过世了,我该不该做些什么?
——我在医院……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我该不该问个明白?
——辛溢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我该不该去看看?
本来是想问自己的问题,或者想问其他人却又迟迟问不出口的问题,秦雨虹全部都发往这个手机。
没有回复的原因,原来是这个。
没有手机,人与人之间失去了那根联系的线,从此只有空气在急速流动,奔往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地方,如此循环往复,了无声息。
人与人之间的牵绊,到了最后,竟是这般的脆弱。
蒋姨还常常跑到她家来抱怨颜彩介都不把日本的手机号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写个信回来,留学的人反而土得不行。有什么急事也只发个邮件,从不打电话。接着又说,她几乎都把儿子的声音忘记了。
秦雨虹将画纸在床上一张一张摆出来,不一会儿就摆满了,只好在地上继续摆。棕黑色的木板被一片白色覆盖。秦雨虹睡在这堆画纸上,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白晃晃的灯显得十分冰冷,冷得就像那苍白的月光。
好想哭啊,秦雨虹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凄惨的寒假?
秦雨虹将怀里的纸盒倒放,抖出里面的最后一张画纸。那张画纸画的是她的窗户,只是窗户前面放了一盆小小的植物,绿油油的叶子上托着一朵白白的小花。
放下画纸,秦雨虹发现箱底还卡着一张白色的纸张。秦雨虹将它抽了出来——是一张照片。
秦雨虹立刻从床上跳起,又从颜彩介的房间飞奔回家。
“虹虹……”蒋丽琴看着秦雨虹急匆匆往回赶,跟着她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只有秦雨虹的凉拖鞋躺在那儿,人早就不见了。
“林拾月!林拾月!”秦雨虹拽紧了照片,进门就把林拾月从沙发上拖起来往楼上走。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不会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吧?”秦雨虹将照片甩了出来。
照片上的辛溢穿着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怀里抱着一个吉他,坐在一束聚光灯下,眼里好像在看什么人,那样温柔地笑着。这个笑,是秦雨虹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没错,秦雨虹把它称作风景。每个人都笑容,在发自内心的时候,都是光彩夺目的。而这种笑容,秦雨虹看来,在命途多舛的辛溢身上是很难见到的。
“照片的背后是你的字,这是你照的吧?”秦雨虹双手抓着门框,睚眦俱裂。
林拾月朝着窗外看了看,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是我。”林拾月慢慢向秦雨虹走近,将照片拿了起来,“在你给辛溢钱之后,颜彩介就拜托我去看看这个辛溢到底有没有鬼。”
“你调查他?”
“我哪有什么能力调查他啊,我又不是私家侦探。我只是平时替你多留意他一点而已。有一天,我跟同学一起去酒吧玩,恰好碰到他,然后就有了这个照片。那次也叫了你的,只是被你拒绝了。他就在酒吧里唱歌。”
“贺子柠说过,他的兼职很多,没想到还有在酒吧唱歌这份工……”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颜彩介既然义无反顾地跑到日本去,所以我也就没有告诉你,兴许是我多虑了……”
“什么意思?”
林拾月将电脑打开,调出一个文件夹,里面装着好几组图片。
“这些都是辛溢和贺子柠的照片,我把他们都发给颜彩介了,可是他说,也有可能是像他和你一样,并不是什么恋人。尽管在A大,认识他们的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只有你这个傻瓜才不信,他还是选择了相信辛溢对你的感情。”林拾月将照片一张张展示出来,里面全是贺子柠陪在辛溢的身边,其中还有他们一起上课的图片,一起在图书馆的木梯上坐着看书。每一张都像海报那般,显得太不真实。
“还有一个视频,是我那天在酒吧拍下来的。”
视频里,辛溢站在舞台中央,握着话筒对着一旁黑压压的幕布说:“接下来的这首歌,我将邀请本吧最火女主唱来跟我一起完成。”
台下的人群情绪高昂,举起酒瓶鼓掌。
黑压压的幕布身后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生,那一窝浅浅的笑容,伸出的那只白玉似的手臂被辛溢牵了过去。
你的眼泪有一点灰
我帮你擦去模糊的伤悲
从不后悔爱就那么绝对
做你的玫瑰在你周围
就陪你沉睡愿替你枯萎
就算再美请忘了我是谁
抚慰你所有伤痕累累
给你温柔的堡垒
把不安都全摧毁不让你心碎
我会在你身边拥抱你整个世界
末日来之前我不让你孤单的飞
我会在你身边灌溉你那座花园
绽放得更美再累我都无所谓
我会在你身边……
一首《我会在你身边》唱得酣畅淋漓,全场高呼。原来照片中的那一个侧脸,只是这个时间段里的某一个瞬间而已。
林拾月悄悄瞅了瞅坐在旁边的秦雨虹,此刻的秦雨虹就像一块石头,冰凉冰凉的,一言不发。
秦雨虹将照片搁在书桌上,握着照片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将身上厚重的大衣脱下,重重地扔在地上,转身往屋外跑去。林拾月吓了一跳,只得跟着她跑了出去,最后在院子里看到狂踢沙袋的秦雨虹。
女孩子是没有办法知晓爱情的,但是,女孩子只有通过爱情才能知晓她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