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梅花雪 (2)(1 / 1)
“喂,林拾月,晚饭时间了耶……你还真的准备在这家服装店守着,然后卖了那条裙子才罢休啊。”秦雨虹的肚子饿得不行,呆呆地看着穿着制服在卖那条裙子的林拾月。
“如果你把这条裙子卖出去了,这件事就算两清。”那个男人递出自己的名片,说出这么个解决之法。
“我帮你付了吧。”秦雨虹打了个呵欠。
“不行!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一文不值的执著心,林拾月攥紧自己的拳头,痛下决心。
“干脆我一腿结果了他吧。”秦雨虹调侃道。
两人在店里已经守了整整一下午,来看的人倒是不少,最后看到裙边那个不和谐的褶皱,纷纷摇头走开。
林拾月在店内来回踱步,心里着急得发痒。才三厘米高的皮鞋,却把林拾月整得够呛,站了一个下午,林拾月觉得小腿都要酸掉了。刚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却被一旁的雇员呵斥:“我们店内的员工是不允许坐着的!”
“那老板真是变态!”林拾月跺了一下自己的脚,把名片掏出来看,“楚歌?什么怪名字,明明是大叔相,还叫哥。”
天色渐渐变暗,林拾月看到窝在镜子前的椅子上的秦雨虹,小小的,缩在角落里,双手环抱着,闭上了眼睛打盹。
“替我好好照顾她,她这个人马马虎虎的,别人说什么就会信的。如果她知道了,一定要站在她身边。”
林拾月的手机里还存着在颜彩介离开的那天发来的短信,她每天都翻出来看。
林拾月将手机放在兜里,轻轻地拍了拍半沉睡状态的秦雨虹。
“衣服卖了?我们回去吃饭吧。”秦雨虹睡眼惺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脚麻得都直不起来,擦了擦眼睛,秦雨虹大叫起来:“什么!林拾月,你还没卖掉啊……”
林拾月的嘴角往下拉扯着,摊了摊手。
秦雨虹无奈,肚子优先,又拖不走想要守住骨气的林拾月,只得一个人先回去。
“真是,把我一个人扔在寒风吹过的街道。”街道两旁的夜灯亮了起来,挂在树杈上的彩灯也闪烁着各色光彩。
“拾月有得卖了,过年了就没什么人逛街了,还怎么卖……”
“真冷啊……”
一个人自言自语,秦雨虹买了两袋特制酱肉包走回家,不知不觉走到颜彩介家门口,刚敲下门才恍然记起他已经不在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虹虹,怎么了?”
买什么东西都习惯买两份,这些习惯,在他离开的那一刻,逐一浮现。
“哦,蒋姨,我买了酱肉包,这家的特别好吃,我带来给你们尝尝。”秦雨虹将一人份的酱肉包递到蒋丽琴的手中就一溜烟逃掉了。
秦雨虹回到自己的家,经过门前的院子,院子的石板路中间黑漆漆的,寸草不生。若是在夏天,这里定是开满了太阳花吧。这一片花的种子还是颜彩介偷偷洒在她家后院的,每一年的夏日,灰白色的石板就不再单调了。
天色已经渐渐放晚,衣服还没有卖掉。林拾月饿得快要昏过去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楚歌递给林拾月一杯奶茶,自己也拿着一个极不相称的蓝色纸杯,“我跟你开个玩笑的,没想到你还真在这里守到这么晚。”
“开什么玩笑,我一定会把它卖掉的!”
“算了,皱成那样的裙子,傻瓜才会买呢。走吧,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楚歌招呼店员们都下班去,并交代了过年放假的事宜。
“褶皱……褶皱……”林拾月围着裙子转,不一会将裙子从模特身上脱了下来。
“你干嘛。”楚歌走了过来。
林拾月将裙子放在就近的柜台上,将裙子东折折,西折折,把整个裙子都弄皱了。
“好了!”林拾月得意地将裙子重新摊开,原本柔和的长裙这下却长满了皱纹。林拾月将裙子重新穿到模特的身上,又急急忙忙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几块布,叠成一朵花别在裙子上。
“怎么样?”林拾月单手叉腰扶着身旁的模特,将裙子展示给楚歌看,“这个在古代可是叫做留仙裙,是当年赵飞燕在跳舞要被大风吹走时,被宫人捉住裙角,使得裙角褶皱而风靡一时的留仙裙。”
林拾月忽闪忽闪的神采与方才的颓唐判若两人。
看着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的林拾月,楚歌不禁笑了起来:“那你明天来卖卖看吧。”
钻到楚歌车里的林拾月将安全带系好,抬起头说:“我有点期待明天了呐,嘻嘻。”
楚歌愣了一下,后将车子发动:“好啊,那我也期待一下。”
秦雨虹在阳台上坐了一会,冷得不行,又回屋躺着。林拾月不在,耳根突然清净了好多。她明明住在这里没多久,突然一个晚上不在,竟然也不习惯了起来。
那颜彩介呢?秦雨虹从床上蹭起来,掀开窗帘,窗户对面的那个窗户,还是和这么多天前一样,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第二天,威逼利诱都叫不醒的林拾月竟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就一个箭步往外跑。
那条裙子有没有卖掉秦雨虹没有去问,只是看到楚歌每天准时开车到她家门口来接林拾月走,晚上有时很晚才回来。
在和楚歌认识了十七天之后,林拾月在秦雨虹面前伸出自己的右手说:“我恋爱了。”
秦雨虹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们还没认识几天吧?彼此的父母知道吗?再者,他好像比你大十岁吧?”
林拾月坐在沙发上,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叶阿姨和你爸不是也相差十岁吗,可是他们很幸福啊。”
秦雨虹的问题被一下子哽住,她看了看在厨房忙碌的秦也周和叶琳琳,说不上什么话。
事情来得太快,秦雨虹觉得自己被世界隔离了。十几天前林拾月还满怀兴奋地跑到她家来拿着放大镜偷窥颜彩介的窗台,今天,她就抬起自己的右手说,自己要结婚了。十几天前,颜彩介还拿着伞到男生宿舍楼下,叫她拿去用,今天,他已经不在这块土地上了。
秦雨虹翻了翻自己的手机,发现除了这几个人的电话,再也没有更多可以说得上话的联系人。自己的童年,全部都交给各种训练班和补习班,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只有颜彩介一个人吧。
“颜彩介说我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叫我对人要热情一点。”
夜色越来越临近,街上的车流量明显减少。明日辛溢就回来了,若不是辛溢发来一条短信,秦雨虹或许早已忘了。
对啊,自己还有辛溢啊。秦雨虹拽紧手中的手机,让黑色的屏幕重新发出光彩,她点开短信,发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欢迎你们回来,明天我也去看看阿姨吧,说不定她还能和我一起去晨跑!^-^”
重新走到机场,秦雨虹有些不敢往前进。那个人走的时候的样子,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秦雨虹走到颜彩介那天所坐的位置面前,盯着那个位置发呆。此刻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青年男士,手里拿着手机在刷微博。秦雨虹就呆呆地站在他面前,那位男士抬了好几次头,看到秦雨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我去……”那个男士小声嘀咕了一句,将手机塞进衣兜里从长椅上蹭起来跑掉了。
秦雨虹就站在那个空空的椅子面前,好像她的面前坐着一个戴着耳机看书的人,那个一直都会在她身边的人。
今天明明是来接辛溢的啊,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秦雨虹的心总是重复着这句话,然而脚下的步子却再也没有挪动过。人来人往,有好几个人走到这个空位子面前,刚刚坐下没多久,看着站在一旁瞪着眼盯着那个位置的秦雨虹,又飞快地离开了。
时间过了似乎很久,秦雨虹查了查时间,飞机早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到达机场,秦雨虹慌忙拿出手机,拨通辛溢的号码,然而辛溢的手机也是一阵忙音,没有人接。
离开那个长椅,秦雨虹飞快地翻动着手机上的短信,找到了辛溢曾经发来的家庭住址。走在陌生的道路,打开GPS还是难以定位,秦雨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从一排拆迁中的房子中穿过,秦雨虹终于找到了辛溢描述的那个白色的板房。
板房前面的路面被雨水打湿,秦雨虹的靴子一脚一个泥,寸步难行。秦雨虹无法想象辛溢母子两人是怎样在这里度日。
到了板房门前,秦雨虹敲了敲门,没人答应。
睡着了?
秦雨虹试探性地拧了一下门把,脆弱的门“哐”的一声,打开了。
展现在秦雨虹面前的,是两张放在两个墙角的床,床前搁着一个灰灰的电视机。
“小姑娘,你找谁?”一个拴着军绿色围裙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秦雨虹这位不速之客。想着大白天不会是小偷来袭,但看她一身休闲,两眼悲悯,呆呆的样子,不得不让人打消这个念头。
“额……辛溢……”秦雨虹指了指她打开的房间,支支吾吾地说道。
“辛溢啊,他带她妈妈去北京做手术了,昨天他女朋友来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了些东西就急匆匆地往回赶了,估计是手术没成功……”
手术没成功?
听到这个消息,秦雨虹门都没来得及带上,立刻飞奔了出去,任由泥水溅在鞋上、身上。
拨通贺子柠的号码,秦雨虹跳上出租车,直觉告诉她:“第一医院!”
从贺子柠那儿问到病房的位置,秦雨虹直接从楼梯上跑了上去。跑到203,门口却聚集了很多人,有医生、护士、病人,还有一些其他旁观者。这让秦雨虹想起第一次在医院碰到辛溢的时候,也是许多人围在病房外,看辛溢化着妆演剧。
秦雨虹好不容易挤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却被一旁的医生制止了:“让辛溢静一静吧,他的女朋友在里面安慰他呢,没事的。”
女朋友?秦雨虹瞪大了眼睛,嘴里还不止地喘着粗气。耳边响起在辛溢家门口的那位邻居的话:“昨天他女朋友来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最后他母亲还是走了……”
“是啊,真是可怜啊……”
秦雨虹定了定神,不顾医生的劝阻,将门轻轻推开,蹑手蹑脚地进去,心跳随着门的打开,不止地加速,秦雨虹突然有些害怕,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惨白的病房,中间放置着一个病床,苍白的病床上空无一物,窗前的白色窗帘被寒风吹得四处飘扬。
在白色的病床前面,坐着秦雨虹的男朋友辛溢。
此刻的辛溢的满脸泪水,双手紧紧搂着同样跪坐在地的贺子柠,狠狠地吻着她。肆意奔流的泪水,近乎暴戾的吻。贺子柠只是轻轻地环住他的腰,她的背被抵在床边,任由辛溢侵犯她的唇舌。
身体像被抽空了一般,秦雨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病房的。兴许是方才一路跑得太急,秦雨虹觉得喘不过气来,只得跌跌撞撞往外走。秦雨虹又跑了起来,却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只有不停地跑着。
街上的人影和车影渐渐模糊,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嘀——嘀——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刺痛了秦雨虹的神经。
秦雨虹揪住自己的心口,汗水打湿了鞋子,秦雨虹觉得心里闷得快撑不住了。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秦雨虹下意识想来个过肩摔将来者摔倒在地,却发现自己扭动了几下身体,什么劲也使不上。
“秦雨虹!像个疯子一样横冲直撞,你想死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拾月将秦雨虹从怀里重重地甩到一边,秦雨虹失去重心,侧身摔倒在地。
眼前的林拾月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高大,秦雨虹觉得衰透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可恶啊啊啊啊——”秦雨虹像个五岁的小孩,坐在地上摆腿哭泣。
“行!你就这德行!看起来志气满满,一副心高气傲的样子,实际也就那么回事!你就认命吧!”林拾月两手叉腰,居高临下地大声对着秦雨虹吼。
过了一会儿,秦雨虹还没起来,路人纷纷投来奇异的眼光上下打量。林拾月只是双手抱在胸前,任由秦雨虹哭着。
“好了,好了,快走吧,你还真心心理素质超强,我可憋不住了。”林拾月终于忍不住众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上前将秦雨虹扶起来,“回家吧。”
在家蹲了几天,秦雨虹连上厕所都把手机握在手上,然而她发的所有短信都石沉大海,她打给辛溢的所有电话都无人接听。
辛溢的母亲过世了,她该不该做些什么?关于那天她在医院的所见所闻,她该不该问个明白?辛溢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她该不该去看看?
尽管在心里问了无数的问题,在心里惆怅、犹豫了无数的想法,秦雨虹最后还是选择了最保守的办法——站在原地发发短信,打打电话。
以前那个无所谓的秦雨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