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 18 章(1 / 1)
无论宫内宫外,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整个邺城,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轻梅定定地立在那里,看着地上的徐昭仪,怀里紧紧抱着小皇帝,兀自圆睁着双眼,嘴角却挂着一丝轻蔑的微笑。这微笑就像一把极尖锐极尖锐的利刃,深深扎进她的心里,好痛好痛,轻梅的眼前一下子变得非常模糊,模糊得再也看不清这个世界,再也看不清自己。
梁犊找人收拾了徐太后母子的尸身,随后来找轻梅,商量着迎立沛王石冲为帝。轻梅魂不守舍,随口胡乱答应着,匆忙告别梁犊,跑回冉府,躲进自己的房间,扑到床塌之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哗哗得流了下来。
第二天,梁犊轻骑简从,兴冲冲地来找轻梅,说老将军姚弋仲率领八千精骑,保着石虎四公子石冲奉旨入都,现在已经在邺城东明门外扎下大营。梁犊要轻梅陪她一起去见石冲,共奉石冲为新皇帝。
轻梅推托不掉,只得同梁犊一同来到姚弋仲大营。姚弋仲亲自出营相迎。姚弋仲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满面红光,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老将军。梁犊上前大礼参拜,叫了声:“老哥哥,可想死兄弟了。”
姚弋仲把他扶了起来,“好兄弟,见到你,我就放心了。我和公子接到诏书,生怕有人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陷害公子,这才亲自带了这八千子弟兵来。明日我和公子就去朝见太后。这些日子邺城大乱,其中必有小人从中挑拨,明日我见太后,看这班奸佞小人何处藏身?兄弟来接哥哥是奉了太后旨意,还是你自己来的?”
梁犊苦笑一声,说道:“哪里还有什么太后。我们来是奉公子登大宝,进邺城主持大局,面南称帝的。”
姚弋仲大惊,忙问:“这是从何说起?”
梁犊便把大军哗变,逼死太后和小皇帝的经过说了一遍。姚弋仲听完,面色铁青,看了一眼轻梅,问道:“这位便是陵霄公主,荧阳君殿下?”
“正是公主殿下。如不是陵霄公主,我们现在还被那贱人欺瞒呢。”
姚弋仲点点头,突然虎目一瞪,指着轻梅,大喝道:“左右武士,将这妖女给我拿下。”几十名刀斧手一下子把赵轻梅围住。
梁犊一脸的错愕,问道:“姚老哥,你这是何意?”
“你这人实在糊涂。怎么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犯下这等万劫难复的大罪,入土以后怎么去见先帝?我远在蓟州,收到这里的消息,就知道如此大乱,必是朝中有奸人作祟。没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女娃,就把你们这帮三朝老臣,开国宿将骗得团团乱转。尤其是你,越老越糊涂,你不是个人么?脑袋里装的什么?居然做出逼死太后天子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梁犊被姚弋仲骂得半天张不开嘴来,过了良久,这才喃喃的道:“那皇帝是冒牌的呀?有胎记为证。”
姚弋仲气得直跺脚,骂道:“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做个胎记还不容易么?如果皇帝真是假的,太后怎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你们验看胎记?”
梁犊张口结舌,登时吓出一身大汗。
“我来问你,太后是什么时候抢了那户人家的儿子?”
“是去年三月间,那对夫妇说是太后亲自动手抢去的……”
“呸!”姚弋仲气得白胡子乱颤,喝道:“去年三月,天王带着太后去邓州微服围猎,我跟着护驾,从二月十八出京到四月初六回朝,太后一直带着幼主,跟在天王身边,我亲眼所见,哪里有什么功夫回邺城抢别人的孩子?这从头至尾,都是这妖女精心编造的。可怜你这蠢才,想都不想就中了人家的奸计。”
梁犊满身是汗,颤声问轻梅:“殿下,这,可是真的?”
轻梅嫣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随后,把身一矮,趴在地上,如游蛇一般,从武士们的腿间滑了出去。武士们一见,各自挥舞兵刃,往地上乱砍,轻梅步法精妙,那些武士如何砍将得到。转眼之间,她已经转出圈外,拉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抽出长剑,用剑背往马臀上一抽。战马一声长嘶,脱缰而去。
梁犊呆呆地站在那里,状若痴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顿足捶胸,以头杵地,号啕大哭。姚弋仲一把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大骂道:“别哭了,先把那妖女抓回来,千刀万剐再说。”说着已一跃上马,说了一声“追”。八千铁骑兵,倾营而出,跟着轻梅的马就追了下来。
轻梅在马上回头,看见姚弋仲带着人马追将出来,她辨明方向,不敢进城,向狱虎山方向跑去。姚弋仲眼看越追越近,喊一声“放箭”,箭失如雨点般向轻梅倾泻过去来。轻梅转过身,挥舞宝剑拨打雕翎,可是十支箭中有九支却是冲着马来的,她只得俯下身子,尽量护着坐骑。轻梅这个姿势十分吃力,马也奔得更加慢了。
转眼便至狱虎山脚,轻梅回眼一瞧,前面郁郁葱葱,满山俱是密密匝匝的丛林,她用剑猛抽马臀,直向林中冲去。忽听“嘶”的一声,轻梅只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却是一根雕翎箭正戳在大腿之上。轻梅顾不得疼痛,也不再回头拨打箭羽,整个身子趴在马背上,两手抱住马的头颈,运起平生功力,两股间源源不断的热力传入马身。战马一声长啸,四碲狂翻,直如飞了起来一般,冲进密林之中。
轻梅在林中又勉强跑了一会,见树林越来越密,腿上的箭伤血流不止,再看战马,也中了两支长箭,兀自望外流血。轻梅看见来路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清晰地洒在地上,心中暗想不妙,追兵若是顺着血迹,不一刻便会发现自己。她有心弃马上树,可是中箭的右腿似灌了铅一般,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轻梅暗一咬牙,挥剑把箭杆削去,疼得险些坠下马来。
轻梅稳住身形,催马继续前进,正走着,忽觉马蹄一沉,无论轻梅怎样催促,那马只“咴溜溜”一阵鸣叫,却是前进不得半步。她低头一瞧,原来马蹄被地上的草藤缠住。轻梅带了几次马,都摆不开,却听得后面不住传来劈砍树木之声,追兵只怕已在百步左右了。
轻梅急了,翻身下马想要把草藤解开。右腿却硬是不争气,刚一蹁身,整个人就从马上栽了下来。轻梅勉力爬至马腿前,耐着性子解藤草,怎奈那马蹄乱动,反而越缠越紧。轻梅回头,已能隐约看见当首的追兵,一时无法可想,只得弃马,向密林深处钻去。
这狱虎山林木极密,地上到处是荆棘蔓草,根本无路可走。轻梅爬了一会,实在走不动了,看了看遮天密林,只好不顾腿上疼痛,手掌在地上一撑,飞身上树。腿上疼得实在厉害,踩着树枝,摇摇摆摆,走了没几步,突然一脚踏空,从丈高的大树上,直摔下去。轻梅心中一惊一沉,只听耳边生风,闭上眼睛,不敢想象自己撞在地上的惨状。忽觉腰间被人一把抓住,身子猛地停在半空,那人一卷手臂,把她夹在腋下,飞身跳到树上,两脚生风,向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跑出四、五里路,来到密林中间的一个山洞,洞内生着一堆篝火,旁边一个女子,体态婀娜,迎将出来,轻梅一见之下大吃一惊,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慕容月奴。再看救她之人,却是李衣农。李衣农把轻梅放在篝火旁,一言不发,除了山洞。
慕容月奴帮她扯开腿上被鲜血凝成一块的衣裙,替她拔出箭头,附上草药。慕容月奴面无表情,从始至终,都是一言未发。她给轻梅抱好伤口,递过一条烤熟了的小羊腿,轻梅羞愧难当,无颜称谢,接过羊腿咬了几口,胡乱吞咽下去。她疲累了半日,再加腿上伤口疼痛,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等轻梅一觉醒转,已是深夜,看了一眼篝火之旁,慕容月奴正睡得香熟。她起身走到洞口,李衣农正背手站在洞口,仰面看着天上的繁星。轻梅轻咳了一声,李衣农回头瞥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姑娘醒了?”
“我如此害你,你为什么还要救我?莫非你想亲手报仇么?”
“姑娘说笑了。我李衣农虽然不才,但也懂这‘信义’二字。姑娘如何对我一回事,我答应过大哥,要照顾你周全,却又如何能够失信于他?”
赵轻梅惭愧难当,呐呐地发不出声来,好半天才低声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是月奴把我救出来的。要不是你把邺城搅得天翻地覆,她一个人去天牢劫狱,也只有送死的份。我出来后,听说你逼死了徐昭仪母子,引着乱军到处烧杀抢掠。你对付石宣兄弟的手段,虽然君子不齿,但这两人作恶多端,也就罢了。可是你对徐昭仪恩将仇报,石世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你竟然也不放过,这就真的让人齿冷心寒了。”
轻梅心里愧对徐昭仪,不愿多想,差开话题,道:“这几日,月奴姐姐去了哪里?”
“这事倒颇费思量,姑娘才智胜我十倍,倒可以帮我思忖思忖。”接着便把慕容月奴对他所说的一番奇遇,转述了一遍。
原来那日慕容月奴等李衣农不归,实在放心不下,便奔了秦国公府,要一探虚实。她哪里知道轻梅已在石韬府中布下天罗地网,正等着她往里面钻呢。她刚走到石韬府的后墙,忽见前面人影一闪,慕容月奴大惊一惊,这人影不是衣农么?慕容月奴急忙顺着人影方向跟了过去。
那人影上上下下看上去速度并不快,可无论她怎么提劲加速,都总在慕容月奴前面百步的样子。眼看追到城墙根下,却再也不见了李衣农的人影。慕容月奴心下琢磨,莫非是自己眼睛花了?正想转身回去,忽听城墙上传来两声惨叫,两个守城的军校被人从上面扔了下来。城上一人,映在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正是李衣农。
李衣农似乎看见了她,急忙转身跳出城外,慕容月奴看在眼里,哪里还有功夫细想,急忙爬上城墙,再看李衣农,却已骑着一匹快马跑出去了三里多路。慕容月奴出城找了匹马,追了一夜,却又把李衣农跟丢了。慕容月奴又累又困,看见路边一家乡间小店。她胡乱要了些东西,想打打尖。可还不等店小二端出饭菜,前面一人牵着马匹,背着双手,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好不悠闲。
慕容月奴一看,大叫:“农哥,是你么?”来人正是李衣农,他一见慕容月奴,脸色大变,也不答话,翻身上马,转头就跑。慕容月奴饭也顾不上吃,上马又追。追了一天,又不见了李衣农的影子,等到慕容月奴刚要找个地方休息,李衣农却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慕容月奴只好再追。如此追追停停,不知过了多少日子,慕容月奴只觉越走越荒凉,越走草木越稀疏,而且越来越寒冷,她虽然早就觉出其中大有古怪,但她性情泼辣执拗,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想法,一直紧追不舍。
慕容月奴一直追到了长城脚下,亲眼看着李衣农躲进一座荒废的箭楼。她这几天没有一日睡过三个时辰的安稳觉,疲累之极,好不容易追到李衣农,只得强打精神跟进了箭楼。箭楼之中,李衣农捻着胡须,好整以遐,看着慕容月奴进来,满脸是笑。慕容月奴大怒,道:“农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救了你一条性命,你须如何报答于我?”那李衣农,一脸贼嘻嘻的笑,猛然抬手打出一颗石子。慕容月奴正觉出眼前之人和丈夫说话神情大有区别,还不及细想,小石子已打到眉间。慕容月奴也是一流高手,这石子比沙粒大不了多少,蓦然而至,慕容月奴应声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