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徐昭仪带着轻梅来到石虎寝宫,自己先进去看了看,便把她叫了进去,自己退到宫门外等候。过了大半个时辰,里面出来两个太监,面色沉重,到宫门屯兵廊,把刘霸和郝稚叫了进去。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太监把迷迷糊糊的牟成也带了进去。再过片刻,却听得里面“唉呀”一声惨呼,徐昭仪急忙带同太监、宫女涌入宫中,只见龙床之上,石虎半卧半躺,一口黑血喷在胸前的衣襟之上,连花白的胡须都已染得红斑点点,床前却扔着虎贲军的令旗和东宫的令牌。
轻梅跪在右首最前面,哭得如泪人儿一般,后面则跪着郝稚刘霸,两人缩成一团,头不敢抬。左边地上爬着牟成,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众人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把他救醒转来,石虎仰天长叹:“天哪,我怎的生出如此逆子。”接着又是一口血。
众人一起跪倒,齐声道:“陛下龙体要紧。”石虎挥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了徐昭仪在身旁伺候。石虎让徐昭仪坐在自己身边,叹气道:“不想我英雄一世,居然生下如此逆子,可怜我的韬儿呀。”说着,已是老泪纵横。
他顿了一顿,指着地上跪着的轻梅,对一旁陪泪的徐昭仪道:“若没有这孩子冒死相告,你我夫妻恐怕也要被那逆子害了。这孩子胜我儿子十倍,我有意收她为义女,不知爱妃意下如何?”徐昭仪一听大喜,展颜一笑,道:“陛下明见。”
石虎令左右太监将轻梅扶起,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石家的女儿了。朕封你作陵霄公主,萤阳君,出入警跸,位在公侯之上。你是个好孩子,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意。唉,你们都去吧。”赵轻梅道了谢,便带着郝稚刘霸,退了出来。
等到天亮,邺城中基本平静了下来,石宣传令扑灭城中大火,将石韬一家不论男女老幼,连仆妇厨子,家将亲兵一律斩首。石韬的亲信,赵青、尹武和郑靖等人诛灭九族。郝稚和刘霸虽然逃进了陵霄宫,侥幸逃得一命,可怜全家老小,全都被磔刑处死。虎贲军下军五万多人,昨夜城中混战,死伤了两万,剩余三万多人,全部坑杀于城郊的狱虎山南坳。
石宣看城中大定,却是不敢进城,只把行辕设在东明门外。他昨夜放轻梅和牟成进城,却再不见两人回来,石宣心中惴惴,隐隐觉得有一些不安。他把跟随两人的几百名亲兵个个打得皮开肉绽,筋断骨折,也没问出那两人到底去了何处。
石宣不敢去见石虎,正在营帐中团团乱转,犹豫着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听门军禀报,说宫中有人传来一封密信,非要石宣亲启不可。石宣拿过来一看,却是一封精致的花笺,扯开封腊,见信纸上这样写道:女弟轻梅谨奉兄长太子殿下顿首再拜:逢殿下天恩,轻梅得脱虎穴,手刃大仇,又蒙垂青,舔攀兄妹。自盘古开天,皇帝立邦,君臣之恩,未有胜过此的。娣虽女流,必报肝脑,方慰天恩。轻梅昨夜入都,贼势方炙,与牟公途中失散,幸运的是能手刃奸仇,足慰平生。娣念主上染恙,恐被群小所迷惑,与殿下后事不谐,便斗胆入宫,俯阙陈情。娣擅做主张,但事出至诚,望殿□□谅。娣昨夜已见天颜,陈因诉果,动情明理,详道乱贼叛逆,刺杀秦公,及殿下起兵平叛报仇之一应始末。主上闻奏,已收雷霆之怒,但悲失子之痛。殿下宜速为秦公发丧,并请主上亲吊,以彰手足之情。宫中多变,殿下且勿轻入。娣留禁中,以观事态,殿下勿念。娣谨奉。
信纸下面还另有一行小字,写着:因为事出非常,殿下读后,请将书信交还来人。石宣看罢,仰天大笑,道:“得遇此卿,真是天助我也。”将信交还来人,随后传令军士放其入城。
第二日,石宣便在秦国公府大设灵棚,祭奠一番。接着吩咐幕僚,提笔上本,按照赵轻梅信中的提示,说是昨夜西蛮羌贼趁乱袭城,二弟石韬不幸遇难,自己恐城中兵马不足,便擅自起动城外的虎贲军大军,杀退蛮兵云云。又说已为石韬搭好了灵棚,只等石虎亲临祭诔,即便发丧。
石宣本章奏到石虎面前,石虎看罢,把奏章往地上一扔,勃然大怒,对身旁徐昭仪和赵轻梅说道:“好个小奴才,果然如我儿轻梅所说,编出这一套花言巧语,以为朕是三岁孩童,还想借吊唁为名,把我诓出宫去,以行篡弑。真是枉我生养他一番。”
徐昭仪和赵轻梅急忙解劝。赵轻梅一旁跪道:“他现在手握重兵,要想拿他,只能智取不能力夺,女儿倒是想了个办法,不知……”石虎摆摆手,道:“一切但凭我儿吧。”吩咐座下御林军总管张豺,中书侍中张举和谏仪大夫曹莫等人一切全听赵轻梅吩咐。石虎不愿再想此事,退入后殿休息去了。
却说石宣灵棚也搭好了,表也上了,等了好几天,可一点动静都没有。心里不禁又有些发毛。再过了两日,接到石虎诏书,说是自己身体不好,更怕睹物思人,不胜悲痛,让他自行发丧。最后还将他宽勉了一番。石宣同时接到轻梅的一封密书,说万事俱妥,无须再有什么担忧。石宣读了,心中登时踏实不少,便草草将石韬埋了。
转眼元宵在即,石虎下诏,正式收赵轻梅为义女,封陵霄公主,在陵霄宫摆家宴庆祝,要太子石宣,和另两个兄弟石斌、石遵带着全家老小,一同赴宴道贺。石宣接旨更加放心,心想赵轻梅亲手杀了石韬都没事,我毕竟和父王骨肉相连,更加不必多虑了,也可趁此家宴多说好话,弥补弥补。
晋穆帝永和五年春,正月十五元宵月夜,后赵天王石虎忍着病痛,在陵霄宫太武殿大摆酒宴。这次是家宴,出席之人除了石宣三兄弟,赵轻梅、徐昭仪、杜后、郭妃等义女斌妃外,便只张举、曹莫等几个近臣。此次大宴是为了庆祝轻梅晋封公主,她是宴上主角,打扮得珠光宝气,直如凤凰一般,格外光彩照人。石虎后宫三千,佳丽如云,相形之下,不禁全都黯然失色。
石虎抱孙弄子,引着众人观灯赏景,十分开怀。虽然邺城刚遭了一场兵火,却也到处张灯结彩,歌舞之声通宵达旦。石宣和轻梅,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各怀心事,都是浅浅一笑。酒宴吃了半个时辰,大家都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徐昭仪依着石虎说道:“不如我们行酒令吧。”
“好,好,我来做令官。”轻梅拍手连声叫好,看了石虎一眼,石虎点点头。轻梅正要起身,忽又坐了下来,道:“哎呀,不行,我不做令官,哥哥姐姐们都比我大,他们若是乱了令,他们不依我,我又说不得他们,没趣得紧。”
“他们如何敢不听你的?”
“不行,不行,做不得的。”赵轻梅红了脸滚在石虎怀里。众人看她撒娇,都不禁哑然失笑。徐昭仪笑得弯了腰,一把推开轻梅,笑道:“都多大了,还这般撒娇,也不怕笑。天王怎禁得起你这般揉搓,快起来。”
张举这时站起身来,笑道:“陛下,俗话说酒令如军令。不如给公主殿下一道军令。这样,公主就不怕有人敢乱令了。”
“好呀,好呀。”轻梅听罢又来揉搓石虎。石虎大笑,指着石宣石敬他们,说道:“你们小心,切莫得罪了令官,我救不了你们的。”大家一起大笑,齐道:“那敢得罪妹妹。”
徐昭仪跳起身来,说声“我去拿”,跑到后殿去了,过得片刻,已拿了两物回来。石虎看了也是一皱眉,如若只是令箭也就罢了,没想到徐昭仪拿来的物事,一样是一柄黄钺,另一样却是一把青钢宝剑,这黄钺如同天子行玺,握黄钺如握天下兵权。那青钢剑,剑上刻着一只玄武兽,剑名玄武,可以先斩后奏。徐昭仪将手上拿着的两物交给轻梅,众人见了都是暗暗心惊。
赵轻梅左手握了黄钺,右手提着玄武剑,威风凛凛的站在石虎身旁,柳眉倒竖,面若冷霜,座下众人尽都倒吸一口冷气,屏息听命。赵轻梅正色道:“诸位,酒令如同军令,如有乱令,本令官绝不轻饶。”
她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石宣身上,笑道:“长者为先,就先从大哥开始吧。”后赵尚武轻文,酒令不似南朝那般繁复,不过是猜拳覆射之类。几人轮流猜下去,结果郭娘娘输了,罚过酒,众人不依,非要她讲个笑话。郭妃没法,只好讲了一个。
又过了几巡酒,却是曹莫输了。曹莫饮了杯杯,拱手施礼道:“为臣也来讲个笑话,当年东周列国争霸,山东齐国,近海傍山,又有盐铁之利,人民殷富。所谓地灵而人杰,齐国立国四百年,出了个姜小白,此人纳谏如流,任用管仲为相,内明法度,功必赏,罪必罚,外遵天子,吊黎民,伐无道。数年间,灭国二十,横兵天下,九和诸侯,被推为天下霸主。可笑如此个英雄人物,晚年信用群小,引得四公子为争尊位,互相征伐。不但霸业中道衰落,最后自己被亲生儿子,公子开方沉兵困于一室,饮食不进,活活饿死宫中。死后百余日,无人收敛,尸虫流于庭户,方才为人所知。姜小白乃春秋五霸之首,却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这一席话说出,整个热闹的大殿一下子鸦雀无声。
石虎面色铁青,手指发颤。徐昭仪急忙出来打圆场,说笑了几句,气氛这才渐渐缓和了下来。大家继续喝酒行令,又行了两轮酒拳,这次是张举输了。
张举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陛下,为臣也讲个小笑话,陛下和诸位殿下,听听可笑不可笑?昔日,列国纷争,有一位赵武灵王,此公聪明睿智,刚毅果绝,曾经胡服骑射,移风易俗,民以宾服,国以富强,西却强秦,东服齐鲁,南灭中山,北逐匈奴。后来,让位于幼子惠文王为君,自称赵主父。赵主父让位之后,见长子公子章反而向幼弟隈然称臣,心中大怜。公子章素怀不臣之心,挟主父之宠,起兵作乱,与惠文王,公子成互相混战。后来,将赵主父围困于沙丘宫中。赵主父不得饮食,掏鸟卵虫蛇为食,三月有余,饿死于沙丘宫内。陛下,赵主父一世英名,只因妇人之仁,落了个如此下场,您说可不可笑?”
满殿上下,哪有一个笑得出来?石宣在一旁已经全身大汗,抖衣而坐,偷眼向轻梅望去,见她也是双眉紧锁,面有忧色。忽听石虎长叹一声,对着他说道:“我儿,你是要学公子章呢?还是要学公子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