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半年后。

平淡的日子，亦平静。没有大喜大悲，没有大起大落。静看花谢花开，静观日出日落。

杨凯每天上班，下班，忙碌依然。我买菜，做饭，读书，逛街，自得其乐。我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喝杯酒，聊聊天，说说过去，谈谈孩子。

我依然兄妹相称，他却执意叫我老婆。不能否认，跟他在一起心里是踏实的，有一种行走在大地上的安全感。

加上我很久很久以前就藏在心里的那份依赖，果然，幸福开始回头。

除了忙工作，他每天都回家很早，休息日更是足不出户。

又是星期天，又是好天气。他带着孩子在花园里种栀子花。我在厨房里准备包馄饨。

＂妈妈，我想吃纯肉馅的。＂八八抱着他的鸭子，趴在窗户上淌口水。

没理他。原因是不想骗他。他的体重让他失去了吃全肉馅馄饨的资格。

＂妈妈，我想吃香椿馅的。＂凯儿跃到八八的背上，俏皮的眨着眼睛。

＂没问题。妈妈正想着给你包呢。＂小丫头很可怜，在最依赖妈妈的年纪失去了玉晓，所以她提出的所有要求我基本都答应。

＂妈妈.......我.....我....想吃......＂雨儿大概在他们俩的大腿旁边，此刻正以跟风为目的，奶声奶气的组织着语言。如果没猜错的话，手里应该还牵着她的木头鸭子。

那是她爱上八八的鸭子而不得之后，大哭三天的结果。杨凯亲手做的。

此时某只冷血动物应该在花园里大汗淋漓的锄地呢。我欠着身子，瞥了一眼客厅的座钟。＂凯儿，叫你爸爸进来休息一下，喝杯水。＂

两个小时，是他腰部负重的极限。失去了挚爱，我明白了健康的重要。

凯儿乖巧的去叫，他一身泥水的进来。接过我递过的水杯，一饮而尽。

＂今天吃什么？＂他还是老样子，当着我的面脱T恤。

＂馄饨可以么？＂我一边和面一边柔声问他。

＂什么馅的？＂他表情淡淡的。看来可不可以要看馅料对不对他的胃口。

＂你想吃什么馅的？＂我有点不解。

＂三鲜的。＂他语气很轻。完全没有了往日和我说话的兴奋劲儿。

＂真是太巧了，我正准备包三鲜的呢。＂我踢开脚下的芹菜和圆白菜。

他笑起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机灵，还学会随机应变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不变也难。＂

＂那就再黑点儿＂他一脸坏笑的凑过来。

＂别闹了，你是不是不想吃晚饭啦？＂我用手臂撑开他伸过来的嘴。

＂是啊。＂雨儿牵着她的木头鸭子进来要水喝。顺便恶习不改的抢答。

我和杨凯被她可爱的小模样逗笑。杨凯倒了一杯水，把她抱起来。

＂妈妈......我想吃.......＂小丫头还没忘了刚才的事。

＂你想吃三鲜馅的馄饨是不是？＂杨凯掐掐她的小下巴，引导她。

＂是啊！＂她如释负重般的点点头。

我走过去，弯下腰亲亲她。＂妈妈比你大一点的时候，最喜欢吃的也是三鲜馄饨。＂

＂哦？你不是喜欢吃肉包子么？＂杨凯逗我。

＂都喜欢。小时候我跟奶奶住在闸北。夜市里有一家馄饨店，卖的三鲜馄饨最好吃。奶奶有钱的时候，偶尔就会带我去吃。老板娘叫贵嫂，人很好，看到我们祖孙俩吃一份，常常都多给我们盛一些。＂我一边说一边拿出鸡蛋和虾仁。＂可惜后来搬去了石库门，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馄饨了。＂

杨凯静静听着，眼神黯淡了下去。

＂想吃我包的馄饨么？＂片刻之后，他恢复常态，冲我笑笑。

＂你？＂我诧异的看着他，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

＂嗯。想吃么？＂

＂好啊。＂我笑笑，往后退一步，把位置让给他。

他放下雨儿，净了手，走过来，动作娴熟的剥起虾皮，又切了蘑菇，打了鸡蛋。各种调料放好，他倒了一碗热水，抓了一把豆蔻放在里面泡上。然后拿过面团，三下五除二的擀成面饼，几刀下去就切成齐整整馄饨皮。

一旁的我看得目瞪口呆。＂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对啊。＂他笑起来。拿过泡好的豆蔻，沥干水，切碎放进馅料。顺时针的搅拌起来。

拌好馅儿，他把一厚叠馄饨皮儿放在左手心里，右手拿筷子头挑起馅料，往皮儿里一裹，左右一卷，一个馄饨就包好了。

我预计一个钟头完成的工作，他二十分钟就做好了。

我干咳两声，捂住胸口。起身去叫孩子们和奶奶吃饭。

＂恩，九儿，这馄饨太好吃了，跟当年在闸北吃的一个味儿，你快尝尝。＂奶奶赞不绝口。

我舀起一个放进嘴里，童年的味道依稀可辨。＂真的诶。＂我点点头，望见杨凯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

一直到晚上，他都很沉默。在书房看了一会儿公文就上了床。

我洗完澡出来，他已经熄了灯。

我坐在床边望向窗外的一轮圆月。＂哥，我能对你说个秘密么？＂

＂当然。我最喜欢听秘密了。尤其是你的。＂他故作轻松的开着玩笑。人却没有转过来。

＂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三爷的，那时我还小，可能比凯儿还要小几岁，他也应该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样子。那是一个早晨，他躲在弄堂口的槐树洞里，抢了我的苹果。＂我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记得他的样子很好看，以至于多年之后，我在百乐门一眼就认出了他。＂

杨凯转过身，握起我的手＂你们还真有缘分。那他知道么？＂

我摇摇头，有些遗憾。＂不知道，我从未跟他说过。＂

＂为什么不说呢？＂杨凯坐起来，理理我湿湿的头发。

＂怕他会说不记得。＂我苦涩的笑笑＂其实人生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很多时候，我们已经遇到，却不知道，然后转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

他轻轻拥住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握起他的手。落泪。＂三爷刚去的时候，杜家的人都认为是我没有照顾好他。甚至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那天早上他出差时就有些不舒服，我嘱咐他多喝热水，多休息，却没给他带感冒药。没想到........＂痛苦的回忆让我泣不成声。＂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最令人难受的滋味就是内疚。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我略微停顿，擦擦眼泪。＂但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就像王老师说的，真正爱我们的人，即使故去了，也希望我们能过的好。＂

他低下头，一脸的悲伤＂可是伤口好了，伤疤却还在。＂

我抬起头，抚摸他脸颊上的伤痕＂那就当做是过去送给我们的一幅画。＂

他终于笑起来＂哪有这么丑的画，再说我的画也太多了点儿。＂

＂那是因为你总凶巴巴的，还爱说脏话。＂我瞪他。

他上来掐我。笑闹间两个人滚在一起，又不约而同停下来。感受彼此的呼吸。彼此的眼神。

杨凯握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眼里泛起层层涟漪。忧郁的，凄然的，充满爱的期待。

我摸着他的心跳，垂下睫毛，红起脸庞。并没有咳嗽。

他灿然一笑，顺着那只手一路吻上来。从指尖一路往上，缓慢而又细致，最后，温热的嘴唇盖在了我的唇上。

＂臭九儿，我记得你了，你小时候拿走了我的雨笠，没有还回来，害我上学被雨淋。＂杨凯一面吻着，一面喘息着。

我有些窒息。喃喃的回应＂那天....下了雨，是贵嫂要我戴的。＂

＂她是你婆婆。＂趁着我迷离，他居然横冲直撞的闯进来。

我被疼痛惊的目瞪口呆。双手紧紧抓住他敞开的睡衣，想要挪动身体。

＂还给我。＂他霸道的把我按在怀里搂紧。＂还给我，把我的想念，我的煎熬，今天统统都还给我 。＂

我蜷缩在他的怀抱里，浑身颤栗，却无处可逃。

＂放松，宝贝儿，我爱你.....！＂他吻着我的耳垂，又加了力......

风平浪静之后，他转过偷偷抽泣的我，用被子裹好，搂在怀里。抽完一支烟后，他向下挪挪身体，和我脸对脸的侧身躺着。

＂生我气了？＂他抚摸着我的脊背，帮我放松。

＂没有。＂我说着，哭起来。

他支起脑袋，吻吻我的额头＂那是后悔了？＂

＂有点儿。＂我还哭。

＂哈哈，晚了。＂他掐掐我的鼻子，得意的笑起来。

＂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也太.......＂我拿枕头盖住脑袋，不理他。

＂以后你会喜欢的。＂他憋着笑拽下枕头，将我重新拉进怀中，眯起眼睛饶有趣味的问＂跟我说说，你把我的雨笠弄哪去了？＂

我抱着枕头悻悻的撅着嘴＂搬家的时候，被奶奶送人了。＂

＂哦？？送谁了？＂

＂奶奶的朋友，和她一起做工的蒋家姑妈。他有一个小侄子，年纪应该跟你差不多，奶奶喜欢他长的俊气，送给他了。＂

＂这老太太怎么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杨凯扑哧笑出声＂不会是蒋萧吧？＂

＂怎么可能，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我沉着脸不理他。转身去柜子里翻出结婚前李护士送我的药丸塞进嘴里。

杨凯没有做声。点了一支烟，眯起薄薄的单眼皮，笑嘻嘻的靠在床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