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老戴的丧礼在中山公园的纪念堂举行,这是国民党内官员逝世的最高礼遇。
□□并没有出席,三爷代替他坐在了首席位置。
祭时一到,哀乐响起,老戴生前的同僚们身着黑色礼服,带着花圈,陆续走了进来。
别人送的挽联无非什么功垂千古,英年早逝一类,唯独李白二人与众不同。"嫖坛泰斗终留撼,奈何桥旁再风流。"
众人掩嘴偷笑之际,胡宗南的副官抱着一大堆金元宝走了进来,上面也贴着一幅挽联"迷财迷权迷阶石,催亡催命催月升。"
屋内偷笑变成窃语。"这胡宗南好大的胆子啊!""委座的半壁江山都握在人家手里,位高权重当然就不可一世。"
三爷坐在前排坦然自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祭奠仪式开始,孔祥熙代表□□上台讲话。那晚三爷接受任命后,力荐他和自己一起进了总统办公室,他现在的职务是□□的特别顾问。□□知道三爷这是在找个陪绑的,但觉得无碍大局,也就答应了。
孔祥熙声泪俱下的的阅读着老戴的生平,冷眼望去,颇有老戴生前的戏剧天份"戴公一生廉洁奉公,严于律己。对党国之忠心更是天地可证,日月可鉴。戴公早年投身黄埔,追随委座,忠于职守,鞠躬尽瘁........
鸦雀无声中,台下的人们随着他的讲话陷入回忆........
三爷神情依旧,思绪回到1927年的百乐门......
"月笙,给你介绍位朋友"贵宾包厢里,廖仲恺带来一位貌似和善,眼神却透着毒辣的中年男人。
三爷目光在来人脸上微微扫过,便知此人并非等闲。连忙掐灭香烟站起身。
"这位是青帮恒云堂的扛把子杜月笙"廖仲恺拽着三爷的手,拉倒近前"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哦。"老戴微笑示意。"月笙,这位是我多年挚友,最喜欢结交五湖四海的江湖朋友。"
"先生请坐。"三爷连忙让座。并为其递了烟,倒了酒。
老戴坐下抽起烟,暗中打量三爷。外表斯文俊朗,举止儒雅得体,并不像黑道中人。而且不知自己身份,也这样谦逊恭敬,识人之功,实非一般。怪不得这样年轻,就已是黄金荣手下得力干将。
三爷知道此人在打量自己,不但没有半分不自在,反而一直带着不卑不亢的微笑,自然随和的招呼着他。
审视良久之后,老戴眼神从犹疑不确定逐渐变的赞许有加,笑容中也有了一丝赏识的意味。
彼时老戴正在奉命缉拿上海滩的头号黑帮老大,斧头帮帮主王亚樵。王亚樵当时是中,共地下组织领导人化名武豪的周先生的拜把兄弟,因为四,二八事件而和□□结下了梁子,几次三番密谋策划暗杀老蒋。之后又在大中华饭店枪指宋子文,而惹恼了当时的四大家族。因此,□□下了死命令,悬赏一百万大洋要王亚樵的人头,可见对他的愤恨已到了极限。
当年的上海滩,十里洋场,租界称霸。国民政府办起事来,道道卡,步步坎。
因此老戴和□□商量后,觉得应该发展一些江湖势力来为政府办事。千挑万选,阅人无数之后,三爷让见多识广的老戴眼前一亮。
带着三爷见过了□□之后,三爷对答如流的见解,大方得体的气度让老戴更加欣赏。三爷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因为那时的黄金荣只顾玩乐,帮中事务荒废,青帮在江湖的地位已经每日愈下。兄弟们有时不仅连安家费都领不到,还要经常在码头上受斧头帮的欺负。
所以就算老戴没找三爷,三爷也一直准备要干掉王亚樵。只是不想得罪站在他身后的武豪,所以和老戴商量后,三爷决定利诱。
斧头帮当时正在张罗要买一批枪,当时武器的私下交易地在湘西。远离上海,穷乡僻壤,天赐良机。
王亚樵当时最信任的人是二当家洪四海。要干掉王亚樵必须解决洪四海。三爷看准了他不甘屈居人下的野心,钱权利诱,他答应做内应。
而背后的武豪又万万不能得罪。所以三爷托关系找到了当时漕帮老大的小舅子姜云飞。
姜云飞其貌不扬,他的姐姐们却各个如花似玉。除了嫁给漕帮老大的二姐外,他还有一个姐姐,是白崇禧的三姨太。
白崇禧此时正在湘西剿匪,收到小舅子的信后只回复了三个字,五百万!
三爷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加上买通洪四海的钱,三爷一夜之间连本带利欠了地下钱庄一千五百万的巨额高利贷。
地下钱庄的幕后老板是宋子文和军阀孙传芳,宋子文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要给□□。也就是说三爷当时是欠着□□的钱为□□做事。
洪四海收了钱很办事,几天之后,王亚樵在他的鼓动下决定亲自动身去湘西。而洪四海自己却并不打算随行,在王亚樵前往湘西买武器的头一天,他吃了发臭的大闸蟹称病在家,谋划着如果杜月笙成功干掉王亚樵,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举直接做了老大,省得被别人抢去,如果没成功,他就带着人追杀三爷,即能除了一个劲敌,王亚樵回来,他也是头功一件。
白崇禧何等人?见利忘义的小人,泼皮无赖。他怎么会为三爷而得罪王亚樵,收了钱之后,他连正规军都没有出动,只是在山下有车经过的时候,号令当时的小弟刘大宝带着几百土匪装模作样开了几枪劫了一下,哪知那是国民政府为北伐军准备的一车新型武器,押送的军官是个花钱买官做的纨绔子弟,见到漫山遍野的土匪立即缴了械。
刘大宝检查过车上货物,欣喜若狂,连忙打发人去通知白崇禧,白崇禧自然大惊,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劫这批军火,于是连跑带颠下山去解释误会,哪知刚到山下,就遇到了真正来劫军火的红,军第一独立旅团,被俘。
王亚樵成功的购买军火后,临回上海前给洪四海发电报报了平安。洪四海面无表情的看完电报,冷笑着下了追杀令。"即日起,青帮杜月笙,杀无赦。"
三爷首次和军阀打交道就吃了这样的大亏,心中懊恼不已,欠了一大笔钱不说又遭到斧头帮的追杀,一时落魄到无家可归。
那时最令他安慰的就是,每天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跑到法租界的弄堂吃碗阳春面,然后去看一眼孟晓冬的海报。
时间久了,斧头帮有人发现了他的习惯,等在海报下守株待兔。一个深夜,上百个斧头帮小弟举着斧子在上海街头追杀三爷,三爷狂奔至闸北贫民窟。躲进一棵大槐树的树洞中。一天一夜过去后,浑身是伤的三爷又渴又饿,干裂的嘴唇像着了火一样难受。
"你是谁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拿着一个大苹果出现在洞口。
三爷恍惚中看清她,一把抢过苹果,几口吃下。奇怪的是小姑娘并没有哭,而是又把手里的肉包子给了他。关切又同情的眼神让他一直难以忘怀。
"你叫什么?"三爷笑笑,抚抚小姑娘的脑袋。
小姑娘抿着嘴,鼓着腮,歪头想了想"穆桂英!"接着就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跑开了。
那种眼神让三爷感到很温暖,以至于此后的很多年他都时不时想起那个小姑娘。
人海茫茫,再未相遇。直到十年后,他遇见了第一天下海做舞女的九儿。
很多次,他其实真的很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却又怕听到她说"不记得。"
"杜主任。"一个人走过来,在三爷身边坐下,打断了他的回忆。是毛人凤。
"毛参谋长。"三爷微笑着为他让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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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另一排的杨凯,抚弄着手里的鎏金烟盒,记忆飞快的回到31年的上海。
第一师范考试现场,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神色紧张的等待着发榜。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墙角,优哉游哉的叼着一根草棍望着天空出神。
杨凯一直想从军,前些日子他去投考黄埔,体检时因为过敏测试不合格而失之交臂,心里着实郁闷了好一阵子。
所以这所学校的考试结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考上最好,考不上正好可以静下心帮父母打理生意。他的父母在闸北夜市开着一间馄饨铺,每天早出晚归赚些小钱供他念书甚是不易。要不是他们一再要求他要好好念书,他也许早就辍学,回家包馄饨了。
"这位同学,请跟我来。"一个着一身黑色中山装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十八岁的杨凯一愣,随即跟着男人去了校长室。
办公室内很安静,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校长的位子上,面带微笑。
除了他之外,屋内还有两个同学,一男一女,男孩子很英俊,女孩子美的让他眩目。少年老成的他莫名的红了脸。
"坐吧。"带杨凯上楼的男人和气的招呼着他们坐下后,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戴科长。"
三个少年懵懂的站起身,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
"都坐,都坐嘛,哈哈"老戴开怀一笑"蒋萧,杨凯,陈玉晓,你们三个是这次考试的前三名,档案我也看过了,不错哦,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
三个人听到自己的成绩都很开心,但却不知道眼前这个叫老戴的人叫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你们想报效国家么?"看着他们的表情,老戴不再绕弯子。
"报效国家??"杨凯和另外那个叫蒋萧的男孩子眼中冒出了兴奋的光芒。女孩子看着他们的样子忽然咯咯的笑起来。
"对。"老戴站起来踱到三人面前"国家危难之时,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玉晓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天真直率的问。
"谍报。做中国第一批专业的,优秀的谍报人员。"老戴神情凝重起来。"你们愿意么?"
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但一身热血还是让他们异口同声"愿意!"
"好!"老戴拍拍蒋萧的肩膀,回身吩咐手下"拿党旗来。"
一时三个人还未入学,就迷迷糊糊的宣了誓,入了党。并表示以后的所有,对家人都要保密。
教室在第一师范后操场的一幢小楼中,这里对外是学校的图书馆,却从不对普通学生开放。他们这个班只有二十个学生,每一个都是老戴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
师资力量更是一流,德国的教官,德国的教材。
蒋萧和杨凯轮流当着班里的第一名。在蒋萧心里,考第一名是很自然的事。在杨凯心里,却是为了能够让玉晓注意到他。
那些青涩的小情愫,每天撞击着他的心。直到有一天,玉晓主动约他去自己家里做客,临别时,玉晓主动吻了他。
玉晓家世很好,家境殷实,书香门第,名符其实的大家闺秀。
杨凯为了不委屈她,常常偷着跑出去做短工,只为了给她一次完美的约会。
那段时光真是让人怀念。
要不是那次学,潮,要不是父母莫名被杀,要不是.........
想到这里,身陷回忆的杨凯心中一阵刺痛,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烟盒。
一个口信,就是一个被误传的口信,老实忠厚的父母就成了日本特务,自己从小长大的馄饨店就成了特务联络点。
那些学生和工人涌进他家的小店揪出他老实的父亲毒打,父亲不善言辞,解释不清,便被一个自称工人领袖的人开枪打死,等他听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母亲也被打的只剩一口气。
而他,前几秒钟还在□□的队伍里,跟他的同学一起扯着日本洋布满街的撒欢儿。后几秒,他就被那些和自己在同一条战线的人弄的家破人亡。
最初几天,他痛苦的不能哭泣,不能呼吸,整个人变的呆呆傻傻。处理完父母的事,他强打精神去找玉晓,那是他唯一可以活下去的支撑,而玉晓却再也不见他。
他一个人走在冰冷的冬雨里,踉跄跌到,呆呆地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无尽悲伤与愧疚,平日里经常弯在一起的单眼皮慢慢变的冷峻起来,一股清泪终于夺眶而出,流到嘴角钻进口中,他抿了一下嘴,尝尝味道,继而对着天空咆哮。
一个月后,老戴在白渡桥下找到了行尸走肉一样的他。
老戴告诉杨凯,误传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最好的朋友蒋萧。原因很简单,蒋萧一直爱着玉晓,因爱生恨报复他。
杨凯将信将疑,去找蒋萧。才知道他和玉晓已经一起离开上海,去了北平。
"杨部长久违了。"
杨凯应声回过头去,看见一张傲慢的脸,是胡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