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月笙月落月满天(1 / 1)
南京的天气刚进春天就已开始炎热。加上肚子里的小家伙这些天有些闹,所以这几日我每晚都不得安眠。
睡不着的时候,三爷会陪我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看已经长大的小金鱼。
"希文问我为什么是九条金鱼?"我披着衣服躺在藤椅上,问卧在一旁眼皮打架,哈欠连天的三爷。
"长长久久!"他半梦半醒的靠过来抱住我。
"哦。"我恍然。
"怎么了?"他改变姿势,抬起我的胳膊,躺在我怀里。
"我以为是因为我的名字。"我自嘲的笑笑。
"有这个原因。"他仰头吻吻我的脸颊,闭着眼睛微笑。
"不老实,当着我儿子的面说谎话!"
"你不是喜欢女儿么?怎么又叫儿子了?"
"因为你喜欢儿子嘛!"
三爷没说话,只攥紧了我的手。
"月笙,人到了。"子桥轻轻叩门。
"知道了。"三爷轻轻起身,抱着我走回房间放在床上"睡一会吧,我去见个客人。"
"这么晚了,是谁呀?"此时已是深夜,我便多问了一句。
"一个老朋友!"三爷为我盖好被子,又吻吻额头,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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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笙!"深夜来访的赵嘉宗见到三爷快步奔了过来。他是傅作义部的作战参谋,也是三爷多年的好朋友,二人在上海时就私交甚厚。
"嘉宗!"三爷一边与他大力握手,一边用力地拍着赵嘉宗的肩膀,用男人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多年不见的想念之情。
"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可能由于时间有限,事情紧急,二人坐定后,赵嘉宗面带歉意直奔主题。
"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三爷的笑容让人温暖,对朋友更是一惯雪中送炭。
"上次军统弄了一张假的晋察冀布防图,让我们损失惨重,这次我亲自冒险来南京,总算弄到了真图,可惜却被他们盯上了,你有没有办法送我回去?"
"你......."三爷略微沉吟,顿了一顿。"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拿着图回北平,傅作义发现怎么办?"赵嘉宗毫无铺垫的提出要求,让三爷起了一些警觉。
"没办法,只有北平才有我们和总司令部专用的联络电台,所以我必须回去。不过还好傅作义因为白崇禧的事现在跟老蒋闹得很僵,之所以没翻脸是因为暂时他还没有这个本钱。"赵嘉宗夹着烟卷,抖着双腿。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
"好吧,我过两天就为你安排。"三爷带着微笑,和善的望着赵嘉宗。其实几句话谈下来,三爷心中早已不似先前那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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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主码头,彩旗飞舞,锣鼓喧天,鞭炮声此起彼伏。中国青帮的赛狮大会正在这里举行。
长长的堤岸上,每隔一米就有一面巨大的牛皮鼓,鼓手赤,裸肩头,包着头巾,奋力击打。
广阔无垠的江面上,数百只小船也各自载着各帮各派的标语来回穿行。
用红色和青色帷幔搭的高台上,第一排坐着五湖四海一百零八个帮派的老大。其后是各地社会名流,商会代表以及南京本地的军政界要员。
三爷穿着青色长衫,单独坐在高台的最前方。挂着微笑,叼着雪茄,望着高台下热火朝天的情景。台下,一百零八只狮子正乖乖地伏在地上,等着点睛的那一笔。
胜天帮的老大陈阁老年纪最大,资格最老,今天的赛狮会由他来主持。
"吉时到!"陈阁老敲了一下金锣,气沉丹田,颇有气势的大喊一声。
三爷首先站起身,端好身姿,单手背后,姿态潇洒的甩了一下长衫的衣袂,行到一张桌子前,用毛笔蘸了朱砂,扔到高台下。一个身着红色短褂,头戴黄色头巾的小弟飞身接住,速度极快的沿着狮队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把朱砂点在彩狮的眉心。一路跑完,一百零八只狮子点睛完毕。
"步步高升!步步为营!"小弟完成任务,折过头往回跑。
一片掌声欢呼中,三爷把一个色彩绚丽的彩球扔到台下。
随着三爷的动作,锣鼓声骤然升了调。
按规矩,恒云社的彩狮是头狮。
头狮随着鼓点率先舞了起来,几个云翻之后,头狮稳稳地上了桩,跳跃, 翻转,扭身,甩尾,直走到一排木桩的最高处。又一番摆头弄尾后,鼓声忽然缓了下来,头狮也随着节奏慢下来,矗立在最高的木桩上,向四面八方展示着自己的雄威。神态骄傲的,自豪的俯视着下面的群狮。
一刻钟之后,锣鼓声再次快了起来。
群狮一起跃上桩子,一阵抖舞之后,乖巧的眨着眼睛向站在最高处的头狮示好。意在追随头狮,此志不渝。
头狮再次雄壮的舞起来,片刻之后,从狮口处吐出一个匣子,脚下众狮皆向里面抛去了拜帖。
再之后,有人取下匣子,快步跑向高台,递给王国海。王国海又交给三爷,三爷行至关二爷面前,将匣子放在神几上,跪地燃香!叩头参拜!
仪式结束,三爷再次成了中国青帮的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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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山坡上,倚在汽车旁边的杨凯放下望远镜,顺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了一个野生梨,放在嘴里大嚼。"人都埋伏好了么?"
"部长放心,苍蝇蚊子也别想飞出去。"许副官回话。
"恩,这里的锣鼓吵的人头疼,我回办公室等你的好消息!"杨凯回身又从树上拽下几个山梨,吐出刚刚吃剩的梨胡,开着汽车,扬长而去。
"这李富春到底是谁啊?"一个军统小头目见杨凯离开,凑到许副官身边打听。
"那边儿主管经济的大官!"许副官漫不经心的回答,抬起手也在树上摘了一个梨"啊呸,真难吃!"
"原来是管经济的,难怪部长不感兴趣。"
"你懂什么?这个李富春可不简单,抗战之前就是上海第一师范的教师,华东地区地下组织的领袖蒋萧和大名鼎鼎的中,共,三杰都是他的学生。"
"不就是一个教书先生么?"小头目一脸不屑。
"真他妈是井底之蛙,黄埔军校干什么的?"许副官反问。
"给党国培养军官的呀!"
"上海第一师范就是中国间谍界的黄埔军校!"
"那怎么叫第一师范呀?"
"废他妈话,谍报这玩意儿从生到死都不能见光,学校能见光么?"
"哦。也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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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荡中,还是那个私人渡口,子桥和一身鼓手打扮李富春拥抱握手,依依惜别。
"一路顺风,富春!"
"来日方长,子桥!"
话别之后,李富春跳上载着恒云社标语的小船徐徐离开。
一直站在高台上凭栏而望的三爷,看见从远处气喘吁吁奔跑而来的子桥,露出笑意,坐回头把交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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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坡,杨凯驾着汽车快速奔向南京市区政府宿舍西区。
路口早有两辆军车等候在那里。
"动手!"杨凯身手矫捷的跃下汽车,亲自带着人冲进了宋子桥府邸。
正在书房里煎熬等待的赵嘉宗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刚要拔枪,却已来不及。被破门而入的宪兵反扣双手,死死的按住。
"赵参谋,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意外了。"杨凯拽过一把椅子,坐在赵嘉宗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山梨咬了一口。"这梨真酸,比我在舟山岛上吃的野梨差多了。"
赵嘉宗横眉冷对,忿恨的盯着杨凯的死样子。
"你怎么从舟山逃出去的?后来怎么又当上共,产,党了呢?"杨凯被野山梨酸的呲牙咧嘴,向地上吐了一口果肉的残渣。
赵嘉宗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我们都是从炼狱回来的人,有些事我可以理解,不过出来骗人可就是你不对了。"杨凯吃完了梨,点了一支烟。"布防图呢?"
赵嘉宗低头沉吟,神情诡异的似是咬着什么。
杨凯一把掐住他的下颚"想自杀?"
赵嘉宗两腮酸麻,不由自主的吐出一颗药丸。"这他妈的鬼世道,人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想活啦!"见自杀不成,赵嘉宗情绪失控,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操!"杨凯觉得他的样子很逗,转过脸偷笑。"带走!"
几个宪兵听到命令,也憋着笑将赵嘉宗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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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长!"许副官拿着赵嘉宗的审讯材料走进杨凯办公室。
"怎么样?"杨凯停下钢笔,抬头询问。
"这家伙是中,共和日本的双料间谍!"
"还双料?"杨凯撇撇嘴,接过审讯材料仔细审阅。
"他在舟山监狱叛变后,被日本人培养成卧底,辗转去了广东胡宗南那里当了机要秘书,谁知在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又被共,产,党,逮捕。再次叛变!"
"北平方面怎么样?有消息么?"杨凯听得有些糊涂,放下材料,询问起北平的情况。
"北平站已经在他家的地下室里查到了中,共和日本黑龙会两部电台。"
"将错就错,把昨天新绘好的布防图发过去!"
"是!"许副官立正敬礼!转身出门,又折了回来"对了,部长,荣田上书说要提高待遇!"
"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他,还要什么待遇?"
"他要面粉。"
"别给他,不但不能给他,你还要去一趟六里亭,关照典狱长,多派几个人严加看守。"
"是!"许副官立正敬礼向后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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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子桥按三爷的意思给杨凯打去走过场的电话。
"哎呀,杨部长,这次多亏了您呐,让不家里遭贼我还不知道呢!"
"都是同僚,何必客气,倒是你们东区的治安有待加强!"杨凯不耐烦的夹着电话,嘴里依然嚼着他的酸梨。
"是,是,谁说不是呀,我们家的沙发前些日子都被那些贼弄坏了。"子桥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一字胡。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
"你还真倒霉!"杨凯望着天花板,数着吊灯的灯芯。
"谁说不是呢,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总倒霉。那个什么,杨部长,今天天气不错哈!"
"恩,雨下的不大!"
"明天天气不知道怎么样?"
"你不出门,就应该不会下雨。"
"哎呀,好了,挂了吧!"送水果进书房的希文在一旁听的实在难受,于是按断电话。
"哎哟!"子桥拽下一根胡子"杨凯这个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希文望望子桥,面无表情的把水果又端了出去。"我的命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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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一墙之隔的家里派人来传话,说大太太病了。
三爷带着子桥连忙赶了过去。直至深夜,方回来。
"大姐怎么样了?"已经睡下的我撑起身,问三爷。
"很严重,子桥说是心脏病,她又不肯去医院。"三爷疲惫的躺在我身边。
"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她说看着那些白大褂瘆的慌,也不吉利。"
"这可怎么好?"
"哎,也没有别的办法,子桥说明日把一些简单的设备搬回家里,保守治疗。"
"哦,那还好!"
"九儿!"三爷握起我的手,叫我九儿,而不是这段时间常叫的老婆。"今天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大姐。"
"怎么说?"
"大姐嫁进我家那年,我九岁,她十九,我自小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外婆,族里人可怜我们孤老弱小,便给我张罗了一个童养媳,那时家里穷,脏活,累活,全是她一个人干,从未有半句怨言。后来我十六岁出外闯荡,她一个人在家照顾外婆,直到外婆去世。"说到这里,三爷落了泪。
"确实不容易。"我的心里也很难过。
"大姐有个心愿,想在鸡鸣寺盖一间禅房。"
"那就盖啊,还等什么?"我连忙坐直身体。"明天我就去张罗这件事,你正好在家照顾大姐的病。"
"呵呵,好!"三爷笑笑,拍拍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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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鸡鸣山脚下,天气闷热的要命。
"国海,我看这天儿八成要下雨,咱们得抓紧。"我用手帕擦着汗,吩咐指挥运木材的王国海。
"六嫂,你这是何苦呢,你身子不方便,这些事交给我们做就好了。"王国海打着赤膊,也是一身汗水。
"不行,大太太这次病的重,你大哥这些年亏欠她太多,心里不好受,我别的忙帮不上,也只能做点小事情帮你大哥补偿一下了。"
"那您就在山脚下等我好了,别上山了。"
"不行,我今天要把香油钱交给住持的。"
"我替您转交不就得了。"
"不行,那样没诚意。"
王国海陪着我,几步一歇,爬了一整天。天黑前,终于到了鸡鸣寺。此时,闷了一天的乌云终于落下了雨滴。
进到寺中,王国海带人卸木材,我去寻住持。
住持的禅房在寺庙大雄宝殿后面,一个小沙弥前头带路,我跟在后面。
"师傅,他们到了。"小沙弥隔着棱窗禀报。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低沉嘶哑。
屋内光线昏暗,烛火闪映下,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转过身来。
"是你?"我惊住。
"好久不见!"荣田脸上的神情让我不寒而栗。
我回过神思,急忙奔向门口。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脖径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