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1 / 1)
不恨天涯行苦役,只恨西风,吹梦成古今。
詹淑妃坐在池边的凉亭里。初春,百花都还未开,只是有些草儿冒了些绿芽,池边的柳枝倒是早早地抢了先。
“姐姐这么坐着,可小心着了凉。”
抬首,叶木槿向她走过来。伸手,“你怎么也来这园子里走动,太医说让你静养的呀。”
“谢姐姐关心,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着她的手坐在旁边。
詹淑妃赶忙让兰曦把自己的披风给叶木槿披上,“还是小心些好,免得落下病根。”
叶木槿只是点点着,依言披上。
不多久,便飘起雨来,天也渐渐黑了,但两人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春雨倒不像别的季节的雨,只是一丝丝从天空中飘下来,慢慢的润进泥土里。“妹妹,你可曾怨过?”
叶木槿抬起头,“姐姐,你呢?”
她轻轻点头,“怨过,但这也是我的命,只得认罢了。”
叶木槿握住她的手,一遍冰凉,“那姐姐为何在这里坐了那么久,”笑了笑,“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这诗本是好的,但我觉得过了些,这雨本是美的,但强让人加了些情绪在里面,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厌烦。”她望着詹淑妃那美丽的脸,带着笑说道。
“你倒是会打趣我。”她伸出手接了一把雨丝,“妹妹,你可曾有把一个人放在心里。”
“皇上?”
“不是。皇上是君,不是我们该爱的。”
叶木槿把她的手又抓回来,“姐姐,你别乱说,我们是皇上的女人,心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呢?”
她却是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就我们俩人。”
想是像亲姐妹了吧,不然怎么会推心置腹。
“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我和他是情头意合,无奈父亲利欲熏心,我被送进宫来。”她头低了些,叶木槿忽然发现她又瘦了些,更显得妩媚动人。
“可皇上那样喜欢你,你也该忘了那人。”叶木槿安慰她。
她转过头看了叶木槿一眼,笑了一下,却一点儿也不如平日里生动的美,然后复又转回脸,“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叶木槿听了心里有些心酸,“姐姐,这样讲就是你的不对了。皇上事事以你为先,你却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思。”
詹淑妃用冰凉的手抚上了叶木槿的脸,“妹妹,你有一个一心只为你的父亲,也有一个疼你爱你的哥哥,你自然是不懂得的。”
叶木槿忙用手帕去擦她的眼睛,“姐姐,你别哭啊,谁家的爹娘和兄长不是如此的,哎,你别哭呀!”
她却突然叫她,“槿儿,姐姐真的很羡慕你。”
叶木槿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心里不由的叹道,我有什么可让你羡慕的,你倾国倾城,舞步独秀天下,父亲也是权倾朝野的詹相,皇上待你几乎是独宠,而我叶木槿又有什么能让你羡慕的?
詹淑妃或许是悲从中来,幸福的人总是不谙世事,而不幸的人都过早地认识了这个世界,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她还缺什么呢?但是她却不知,她只是觉得幸福要归于自己的知足,是什么都有的人,才会说知足二字吧。
“姐姐,你今天可是喝酒了?”
“是啊,上好的梨花酿,喝了不少。”她笑容凄凄。
“姐姐,我扶你回宫吧!”然后招了手,让兰曦扶了另一边,对小胡子说,“以后娘娘若是喝多了,便让她在自己宫里休息。”
小胡子只得点头。小容和小许子在后头走着。小容在小许子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小许子便换了个方向去了。
到了未央宫,小许子已经让人捧了一壶解酒茶来,自己恭手在那里等着,叶木槿把詹淑妃扶着坐下,然后让小容去倒了一碗解酒茶来,“姐姐,喝一点儿吧。”
兰曦在一旁欲言又止,叶木槿脸色一变,“怎么了?”
兰曦跪下去,眼泪就流出来了,“只有槿妃娘娘待我们娘娘真心。”
“起来说话。”叶木槿看了小容一眼,小容过去扶起兰曦。
“我们娘娘是因为郁结在心,并非酒醉,太医说,有轻微的神志不清。”
“郁结在心?”
“皇上正在收集詹家的罪证,几日后就要发落了,詹相已经被软禁了。”
叶木槿的眉头皱起,“姐姐,可还有什么法子?”
詹淑妃却笑了,摇了摇头,“他本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叶木槿这才细细想这其中的缘由,方才有些明白过来,揽了她的肩,抱住她,“只是苦了姐姐。”她抱住詹淑妃,不知怎样安慰她,只想给她些许温暖,用手心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姐姐,若是难受,哭一哭就好了。”
詹淑妃从小是家里的独女,詹相一心为权,但子息并不繁盛,只得一个女儿,即使是母亲,也没有这么抱过她,只是教她如何做相府合格的女儿,如何做一个名门的大家闺秀,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若是难受,还可以哭一哭。詹颜就在叶木槿的肩上,轻轻的啜泣起来。叶木槿看了看小容,小容便领着众人出去了,屋里便只得她们两人。
詹颜却是压抑到了极点,终是哭出声来。
叶木槿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哭了许久,她慢慢安静下来。叶木槿抱着她的肩,“姐姐,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再伤心难过了,也挽回不了。詹相既能舍了你,你也不必再把他当作父亲,人都说骨肉亲情,他却是没念一分,但你也不必怨着他,他终究是你的父亲。至于其他的人,该忘的,就忘了吧。”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不想说话,詹颜在她的肩上安安静静的流着眼泪,并没有回答她。叶木槿想,她哭的时候必定也是十分美的吧,好可惜自己看不到。
“姐姐?”不会是哭睡着了吧。
“槿儿,谢谢你。”她抬起头来,眼睛略红些,泪痕已被擦去,人还是那样美,叶木槿有些惊讶。“槿儿,别人都以为我什么都有,但除了这看似华美的富贵之外,我一无所有。原以为有个心心相印的人,得此一生长相守也就罢了,可偏又让我自己葬送了。”
“姐姐。”
“本是爹爹对我说,若是爱他,就助他登上那个位置,能为他做些事,才算是真正爱他。我便信了。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如何能说傻,世人只道是人为情痴。
叶木槿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很傻,傻地让人心疼,可是更让她心疼的是,詹相竟然利用自己唯一的女儿,多么丧心病狂的人呐,是有多么强烈的欲望才能六亲不认。
“叶太医为了你可以进自己本不愿踏入的太医院,你哥哥为了你也可以和皇上争辩,槿儿,你可知道你有多么幸福。”
叶木槿一想,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然而自己也是觉得幸福的。她只是轻轻说,“我刚刚,也失去了一对孩子。“说话的时候,头低下去。”我的孩子,我的骨肉。两个孩子,都已经成形了。”
人人都只记得自己的苦痛,觉得别人比较幸运。却不知,每一场缘分,每一个恶果,都是自己做的因。每一次的选择,才造就了一个叫做命运的强大东西。
詹颜拍了拍她的头,“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忘记这些。”
小容走进来,“娘娘,椒房宫来人传话,说是让回去呢。“
詹颜完全没了刚才的样子,换了一幅平日里待人接物的模样,“今天留了你这么久,想是皇上来了,你快回去吧!”
叶木槿担心她,有些踟蹰。“那你?”
“我没事了,哭过一场好多了。若是得空儿,你就多过来坐坐吧!”
叶木槿依言便也没说什么,只得起身走了。
“倒是没想到你在这宫里倒是个处处都吃香的。前两日母后还说让你去跟着她礼佛呢,朕推说你身体不适才罢了。”
眨眨眼,“因为臣妾讨喜么!”
他咳了咳,“请爱妃自重。”
她全当没听见,托了他的手,“等很久了吗?”
“嗯,天都黑了。”他把她拉到怀里,然后从手掌里摊开来,一个玉做的玲珑骰子。
“咦,这是我的!”伸手过去抢。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怎么,叶太医除了医术高明,还善赌么?”
抢了过来,拿在手上,“才不是,是王大哥教我的。”
王大哥?可是那日叶然提过的王君?突然觉得这天气怎么闷闷地,“朕感觉有些渴,你去泡些茶来。这骰子,让朕给你收着。”
叶木槿甚至没有从他腿上离开,只是伸出了手在桌上倒了一杯茶,“不行。”
“怎么?”
“臣妾做了好久才做好的。”
“舍不得?”端起茶来喝一口,“这是什么茶,怪怪地,没有昨日的好喝。”眉头皱起来。
“小容,这茶是不是忘了加点桃汁?”扬声,小容进来,端了下去。
她把骰子拿过去,放入衣兜里,“若是你也想要,我再做一个给你。”
谁知他却扭过头,“朕才不稀罕这个。”
叶木槿低下头去,神色不明,她确实是做了好久,找了上好的玉,又琢磨了很久,方才做出个骰子的样子来,又寻了好些适合红豆,想着过两日再做的精细些,把红豆放进去,真应了那句话,玲珑骰子安红豆。原是想这做好了还是送给他的,谁知他却说,不稀罕。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本是自己说了气话,有些不好意思,便别开了话题,“你跟詹淑妃一向要好。”
摸了摸胸口的骰子,温言答道,“自进宫,詹姐姐就对我分外照顾。”
“她不过是为了詹家拉拢叶将军。”他不置可否。
她却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詹姐姐待我很好。”
他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是我,你也会这么不在乎么?”不在乎她目的,只看到她对你的好。
“这不叫不在乎,这叫宽容。”
“那对我呢?”不是朕。
“看情况喽!”调皮起来,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确实是想让气氛好一些的。
“为什么要看情况?”
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所以,也是可以的,即使是你不爱我。
“明儿早点起,一起去看桃花吧,都快谢了,还没去看过呢。”他最近忙,有时候就过来椒房宫了。
“明日,不用上朝的么?”
“明日不用。”
她不由地有些高兴,抓了他的手,“那我们早些休息!”
他笑了,槿儿一高兴,总是喜欢抓他的手,可是他也会很高兴,像是会传染一样。从前,灵儿却不是这样,她很少笑,因为她不屑于这种小女儿情怀。所以,原以为自己也是不喜欢的。是自己变了吗,竟贪念起这些小幸福起来。
而她,原以为会找个玉芝兰树般的温润过这一生,却不知爱上一个权谋诡诘的至尊。
如果有人看到了,只会说,这原是不配的两个人。可是,配不配,是不包括爱吗?
第二日他果真没有上朝,叶木槿只道他是特意陪着自己的,心里挺高兴的。他揽着她,“这桃花,先长了花,然后等花快谢了,叶子才茂盛起来。不过,还好,总算是遇上了。”
“哪里有这些无厘头的想法。”虽然是春天了,但早晨还是有点冷,揽着她,但她却总是张来望去,一点儿不安分。
“皇上知道彼岸花吗?”
虽知道,但想听她在他身边安静说话的样子,平日里,她的话不多,问一句才回一句,多半时候两人都静坐着。“说说看。”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别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法华经朕倒是也看过。”
“从前从前,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鬼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正因为他丑,姑娘并不爱他,出于爱恋,他只有把姑娘囚禁起来,后来,来了一个武士,他救出了姑娘并与她相爱,而同时,武士用剑斩杀了鬼。鬼的血溅在乱草丛中,一种红黑相间的花从此便在那里绚丽地绽放开来,这种花的名字叫做“彼岸花”。从那以后,彼岸花便开在了地狱中叫“忘川” 的地方,那里是死去的人忘却今生情缘,转身投胎来世的地方……”她声音轻轻地,让听故事的人很舒服。
“跟我听过的倒不一样。”他回答她。
“皇上听过的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倒是好听一些,你继续讲。”倒不是故事好听些,只是讲的人不一样罢了。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它守护的永远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彼此相守、彼此相知、却彼此两不相见。纵然悲哀,也是见证了最真挚爱情的存在...”
“槿儿喜欢听伤心的故事?”
“倒不是,戏本子里大多是不得善终的。”
他轻轻拍她的头,“傻丫头。”
“那个鬼,是真的丑吗?姑娘因为丑才不爱他的吗?”
“朕今天陪你赏桃花,你倒是好兴致。”一片有点枯的花瓣飘到她头上,轻轻用手扶去。
“你难得赏次花,是有点高兴,怎么,很明显吗?”她想,是不是有点不矜持。
用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只是有点儿高兴而已?”
“很高兴。”踮起脚,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爱妃是在调戏朕吗?”换一个话题也好,那个故事显然不适合谈情说爱的两人来打情骂俏。说罢转过她的脸细细吻了一阵。
她轻轻推开她,“皇上,这是在御花园。”脸红成一片。
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她微微喘吸,脸通红,“那我们就回去吧。”然后转过头,“小罗子,回椒房宫。”
她还没来得及回他,就被她拽走了,是拽,真的是拽。
不是说好的赏花么。
------------无耻的小木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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