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马斯坦等知道恐吓信一事的人都吃了一惊，而伊修巴尔的大人们似乎也被这个小男孩超出他本应有的常识之外的豪语吓了一跳。大概是孩子母亲的妇女将小男孩护在怀里，她瞪视着马斯坦，那是一种母亲的威胁，比金刚钻的棱角还要锋利。突然间言语的争执安静了许多，但相互之间的敌意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马斯坦问。
小男孩想要冲出来与马斯坦对峙，但被母亲死死的抱着挣脱不出，只有愤怒的盯视着马斯坦的黑瞳，大声嘶喊着：“伊修巴尔人不需要别人告诉该怎么做！你们要为你们的过错付出代价！”
马斯坦觉得心痛，仇恨已经向下一代蔓延。此时此刻看着此番情景，马斯坦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讯问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但是马斯坦必须这么做，他是军人，他有着自己的职责。
“他就是那个会发出火焰的恶魔！”突然有人叫了出来，“他杀了我们好多族人，父亲与叔父都是死在他手上的！”
“恶魔！毁掉我们的圣地的人！”
“……”
突然之间群情激愤，宪兵队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伊修巴尔人群。马斯坦的心被狠狠的击穿，没想到战争都已经结束，他还会有着如战争中一般的痛苦与挣扎。在他的面前，是那些手无寸铁无力自保的伊修巴尔人群，而他又要再一次伤害他们。
情况渐渐开始失控，单纯的秩序维护开始向暴力蔓延，宪兵被伊修巴尔人的拳头击中，愤怒的还击在不平等的条件下展开，很快变成一场混乱。
哈勃克与法尔曼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混乱，本能的想要上前去阻止，但只是同样陷入到混乱里无法自拔。而马斯坦依旧呆立在一旁，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是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要与伊修巴尔人为敌？为什么还是要伤害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不是保卫祖国与人民的军人吗？他不是想过，至少要作为国家的基石而死去吗？但现在，他在做的事难道不是在破坏国家的基石吗？
马斯坦觉得晕眩，也许是因为一厢情愿的以为和平已经到来，便放下了防护与伪装，而现在突然遭到致命的袭击，他无力自拔的陷入到自责的痛苦之中。
但是……
他突然感到温暖，从手的地方慢慢漫延至全身。
他仿佛突然之间被从痛苦的海洋中拽了出来，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到赫可艾正握着他的手，担心的看着她。
他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已经不是战争时期了，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只是履行你的职责而已，马斯坦中校。”赫可艾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不要被过去所束缚，如果你再不做点什么，那所产生的结果就真的是你的过错了。”
马斯坦看着赫可艾红色的双眼，那里面流露出的是平静与关怀，渐渐的，将他的心也渲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是了，共同经历过战争的他与赫可艾是处在同样的位置的。起初赫可艾也是与他同样的反应，但在看到自己的上司深陷入过去的痛苦无法自拔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职责不就是在此时协助他找到正确的方向吗？
“谢谢你，赫可艾少尉。”马斯坦拍了拍赫可艾的肩，像是安慰她一般，同时也脱去了自己的枷锁。他迅速的戴好手套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的怒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实体化了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掠过，震慑住了彼此。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不想，也没必要与你们为敌，请都住手。”马斯坦冷酷的声音将一切愤怒都压了下来，“我到此处只是职责所在，并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海布兰少校，带着你的士兵退到二百米远的地方等我就可以了。还有，把枪都放下。”
“可是，马斯坦中校……”这些伊修巴尔人都还处在愤怒的顶峰状态，如果他离开，马斯坦的安全该怎么办？
“没事的，去吧。”马斯坦不容置疑的双眸打动了海布兰少校，他理解到这位中校军官有意与伊修巴尔人和解，他所想要的是战争真正的结束，彼此的隔阂真正的消失，虽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下官明白了。”海布兰少校敬了个礼，不知为何，他在这位军官不容置疑的双眸中看到了希望，那可以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真正的和平的希望。
宪兵队离开了，在伊修巴尔流浪者的聚集地中，只剩下混合着惊诧与愤怒的伊修巴尔人，以及马斯坦与他的三个部下。
“我希望与你平等的谈一谈。”马斯坦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刚刚一语惊人的小男孩，这个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小男孩几乎露出羞涩的表情。他的母亲也不再那么抗拒，她俯视着这个青年军官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静如止水的双眸，那其中的温柔，在一瞬间带给他们希望。
赫可艾、哈勃克与法尔曼动容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又何尝不是从这位青年上司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呢？
而就在不远之处，没有人注意的方向，杰拉米尔·罗德中校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一幕，一言不发的上了汽车，命令他那同样受到震撼的副官开车回司令部。
马斯坦就这样在伊修巴尔流浪者的聚居地中，和伊修巴尔的小男孩面对面的坐在破烂的地毯上谈话。周围都是伊修巴尔的成人，虽然个个都因为营养不良而脸色蜡黄，但不乏一些身强力壮把敌意都写在脸上的中青年男子，他们就那样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的看着，似乎随时准备抓住破绽就狠狠揍眼前这个年轻军官一顿。
就在这样的压力之下，马斯坦尽量的显示出诚意，他甚至将打火手套都交给了赫可艾保管，就这样赤条条的一个人被围绕在伊修巴尔人群之中。而伊修巴尔人也回应了他的诚意，在这次谈话中伊修巴尔的大人们没有打断，也没有指责，只是静静的听着，鼓励他们的孩子勇敢的与他平等的对谈。赫可艾等三人被排除在伊修巴尔人的圈子之外，他们只有紧张的看着谈话的进行，一旦出现意外他们必须第一时间出手挽回状况，这不仅仅是上司的安全问题，更重要的是马斯坦好不容易支起一块小小的和平的平台，他们必须要守住这个脆弱的平台。
一开始的谈话明显带有一些单方面的偏激，但在马斯坦的宽容与努力下渐渐好转。小男孩虽然渐渐放下警戒，但不得不说小男孩还是十分聪明的，口风很紧，无论马斯坦怎么套话都套不出来。谁告诉他的这些话，有什么人这么说过，他会写字吗，或者画画，他这里的同龄朋友有没有会写字画画的，除了这里的人他还有什么朋友吗，还有没有同情他们的艾美斯特利斯人来过等等，总之小男孩就是不上当。不过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情报，但马斯坦至少可以从对谈的各种矛盾之处确定，恐吓信与帕姆无关，那封小孩子歪歪扭扭字体的信应该是面前这个小男孩或他的伙伴中的一个写的。
——有人教他这么写的，而且明确的向他解释了这封信中的含义，很明显的目的就是为那场战争中死难的伊修巴尔人复仇。但周围这些伊修巴尔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至少不是全都知道，从人们的眼神中就可以感受的到，他们的敌意并不是来自“计划会被发觉”的恐惧，而是单纯的从民族性出发的敌意。
“谢谢你，我想谈话到这里就可以了。”马斯坦觉得再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了，于是他向伊修巴尔的小男孩伸出手，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小男孩愣愣的盯着马斯坦伸出的友好的手，一时没有回应，他的母亲在一旁轻轻的碰触他提醒他，而小男孩只是抬起头问马斯坦：“你们为什么要杀死伊修巴尔人？”
“……”马斯坦默默的将手放下，“这是命令，而我们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即使命令是错的你们也要服从吗？”小男孩愤怒的问。
“……是的，因为如果有一天军人不再服从上级的命令，制约军队这样的暴力机构的道德观念与社会体制不复存在，那整个人类社会都会混乱的。”马斯坦惨淡的一笑。
“但我想，杀害平民这样的命令，我不会再遵从第二次了。”马斯坦站起身，围绕在旁的伊修巴尔人主动的让出了去路，在所有人或惊讶或感动或怀疑或依然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中，马斯坦坦然的离开了。
在远处观望的海布兰少校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而因为疲劳过度睡过头的菲利，在平等对谈开始之后才赶到现场，听完海布兰少校的说明顿时感动的泪流满面。
“中校~~”菲利闪动着星星眼迎接马斯坦。
“啊，菲利中士，如何，去警察局报过案了吗？”
“是的，警察局承诺尽快查案，但是帕姆毕竟没有户籍，查起来可能比较困难。”
“那个，不介意的话我来帮忙吧。”海布兰少校插嘴道，“找到了伊修巴尔人的聚居地，我这次的任务也完成了。”
“不，还没完。”马斯坦示意海布兰少校与他同乘一辆汽车，哈勃克与法尔曼坐在了另一辆汽车里，大家一起回司令部。
“海布兰少校，从今天起密切监视这个伊修巴尔人的聚居地，主要看他们和什么人有来往，尤其是与军部有关的人。”马斯坦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军人的冷酷与干练，“不要被他们发现，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不可以有任何的行动，只要监视就可以了。有任何与他们——尤其是那个小男孩——接触的可疑的人都要立刻向我报告。”
“是。”
帕姆是与恐吓信无关的人，那么就是知道恐吓信一事的某个人有意陷害杰拉米尔·罗德中校了。带走了帕姆的人有可能就是指使帕姆的人，也有可能是罗德。因为虽然马斯坦没有立刻让帕姆出面指认，但终究对罗德是个威胁，理论来讲罗德有可能这么做。
但马斯坦认为罗德不会这么做。第一是因为他的为人，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而且就算要带走帕姆，罗德也一定是光明正大的带走，他们不会不知道。第二，如果事情的发展变成不这么做他就有极大的危险，出于不得已的自卫，或者是当恐惧超越了心理的承受极限，那么人的理智会崩溃，心理会发生变态，做出什么样违反这个人的常态的事都是有可能的。但现实是马斯坦根本将帕姆与外界的纷扰隔绝了起来，连个谣言都无处下口，事情也根本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所以任何一方面罗德都没有理由这么做。
但那个人不一定知道马斯坦能想的这么透彻，那么这也可能就是一种陷害了，掳走帕姆，然后让马斯坦怀疑是罗德做的，进一步制造他们的摩擦。而如果从这方面来思考，帕姆依旧是那个人手中重要的棋子，他不会有危险。
马斯坦松一口气，这样的话倒是可以从与罗德有过节的人中寻找疑犯，但那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排除这方面的干扰他们可以更准确的去查恐吓信一案，而目前这方面的线索就是莫莉尔·哈尔奈特小姐了，必须从罗德那里得到情报才行。
可是，马斯坦心里不禁又冒出一个疑问，陷害罗德的人会不会与莫莉尔的失踪有关？因为收到有关莫莉尔的信的人是罗德，那个人是想要罗德有某方面行动的吧。帕姆失踪，罗德收到信，这两件事同时发生，而且都指向了罗德，不会没有什么关系吧？
如果那个人是想借莫莉尔与帕姆来再度陷害罗德的话，他的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呢？他应该还是借刀杀人吧，而且还是借马斯坦这把刀来杀罗德。
想到这里马斯坦不禁打了个寒战，但纵使想明白了这点他还是不能放任罗德不管，马斯坦吩咐哈勃克密切注意罗德中校的行动，同时也吩咐法尔曼调查知悉此次恐吓信一案的人与罗德中校的人际关系情况。这时海布兰少校提出，布莱达准尉之前提出的调查司令部中的军人炼金术师一事因布莱达住院没有负责人了怎么办，马斯坦这才突然想到，袭击自己的人有可能就是窃听电话的人呢，都是炼金术师……这时的马斯坦不禁佩服起布莱达的心思细腻了，同时也为自己曾经对这方面的疏忽大意而大感恶寒。
布莱达仍在寂寞的住院中。被炸飞的水泥块砸中了他的左肩与左臂，造成肌肉损伤，还好他肉厚没有伤到骨头，所以也不算多重的伤。但医生还是坚持让他住院，而此时此刻他也庆幸自己遵从了医生的坚持。
这绝对是令马斯坦等人想象不到的，帕姆的失踪并不是针对罗德也不是收回可能泄密的棋子，而是针对布莱达的威胁。
帕姆失踪的第二天下午布莱达就收到了威胁信，让他不要谈起在追踪窃听电话者时所看到的任何东西，否则帕姆的性命不保。
面对还散发着打字机墨香的威胁信，布莱达嘲笑的努了努嘴，那个笨蛋，原本我并没有看清他，但他却谨慎过头做了这种多余的事，到正好可以成为追查的线索了。
这个军人炼金术师不仅窃听了军部要员的电话，绑架了幼童，还极有可能正是两次袭击马斯坦的人。他竟然连帕姆的事都能知道，消息也太灵通了吧，那么他会不会与恐吓信一案有关？
布莱达决定趁着自己住院的清闲时间私自调查这件事，既然有着保护幼童而不告知上司此事的理由，那么剩下的就是趁对方不备查出嫌犯救出帕姆了。现在的马斯坦等人一定会正面调查电话窃听者，那么这便是牵制，使得布莱达反而可以自由行动了。而且有了人质在手，犯人也会对他放松警惕吧？各方面来讲条件都太棒了，布莱达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威胁信上的墨还散发着墨香呢，也就是说才打出来不久，只可能是在医院里或医院附近的某部打字机，那要查起来并不算太难。
布莱达将威胁信折好放进了口袋，以上厕所为由离开了病房。
在这么忙的时候少了布莱达这个重要的战力，早上又出了一上午的外勤，一天的工作下来大家都累的快要趴下了。好不容易加班完了，马斯坦提议，大家一起买了吃的在医院和布莱达一起吃。众人都举手赞成，当然因为是马斯坦付钱，但赫可艾却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和格拉曼有约在先，今天要去外祖父家吃饭。不得已，她得要婉拒这次同事们的聚会了。
“有什么要紧事吗？需要我们帮忙吗？”马斯坦感到疑惑，不仅是这件事本身，还有赫可艾的态度。
“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毕竟和别人约好了。”赫可艾感到为难，她不能说出和格拉曼的关系，但也不想骗马斯坦，可这样下去终会让他怀疑的吧。
“是……好吧，不能让你违约啊，那就下次吧。”马斯坦本想问“是和谁”的，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他还是想让赫可艾自己说出来，他不想、不愿也不该怀疑她的。
而赫可艾似乎感应到了马斯坦的这些矛盾，低头沉默了良久，她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温柔诚恳、哈勃克等人从未听到过的语气对马斯坦说：
“我有一些事瞒着你，但是现在不能说，对不起，有另一个人的要求，也有我自己的判断，所以……请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一定会亲自告诉你的……我……真的对不起。”
“说那么多对不起干什么，你有你的判断，那么我相信你。”马斯坦也回以温柔的语气，其实他是松了口气的。虽然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原因，但这样的表白也是一种坦诚，而他们就是能够彼此包容这种坦诚的关系啊。
“谢谢，那我先告辞了。”赫可艾笑了，就连这笑容都让哈勃克等人惊讶不已，这绝对和洛尔维克多中校的笑容属于同一个罕见级别啊。
“去吧。”马斯坦目送赫可艾离开，然后在回头的一瞬间，被其他部下以一种“我们发现了你坦诚交代吧”的眼神围堵起来。
“怎、怎么了？”
“不要装傻啊，马斯坦中校，这么亲切的对话，这么包容的态度，您和赫可艾少尉究竟是什么关系啊？”部下们不怀好意的笑着，一副“你今天不回答就休想回家”的态势，尤其哈勃克，他可是一不小心洞察到马斯坦初恋的人啊。
“我和赫可艾少尉吗？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在战争之前，在我们都成为了军人之前。”一面临这样的话题，马斯坦从表情到语气都木讷了起来。
“那难道说是青梅竹马？”
“也不算吧……认识的时候都已不是小孩子了。”马斯坦觉得尴尬起来，似乎他们的关系被引向了不得了的方向。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大家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当然是因为……一个对我们都很重要的人，将我们联系起来了……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莫非中校你的朋友是赫可艾少尉的男朋友？就像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样？结果他临死之前托你照顾他的女朋友？”
“哇塞，剧情发展到这里，经常那个去世的中间人会重新出现啊，然后所有人都很纠结很尴尬，故事越来越复杂……”
这个意外的转变似乎让大家更兴奋起来，但马斯坦只是哑然失笑。说起来自己在战争中将老师的研究成果如此这般残忍的应用，一旦老师突然诈尸活过来，可是一定饶不了他啊。一想到这里马斯坦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现实可没小说那么肤浅。比起朋友与恋人，老师与父亲可是要更为永恒的关系啊。”马斯坦幽幽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