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在梦里，她总是会看到，看到那片从未去过的荒芜的只有黄沙的土地，明明没有任何生气可言，但对她却有着强烈的感召力，似乎她的出生，就是为了去那个地方朝拜。
可是……
“我才不要一辈子活在那个没有颜色的鬼地方！神从来没有实现过我的愿望，我又为何要敬他爱他？”
时至今日，母亲的咆哮仍在她的记忆深处刺痛着她的心，幼小的她目睹着母亲与和她有着同样肤色与瞳孔颜色的同胞绝望的拉扯着，反抗着自己的命运。她的泪不知不觉的流下，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为了母亲抗争不出的命运。
直到有一位留着长长的白胡须的老人出现，他对母亲说：“你已经有了相当的觉悟抛弃过去，那么过去也就不会再纠缠着你了。走你想走的路吧。”
他抚摸着母亲褐色的姣好的脸颊：“虽然是你的个人愿望，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包容的，所幸根是不会断的，回到家里重新开始未来也是被允许的。”
即使同胞们个个露出惊讶与不悦的神色，却还是在老人慈祥却不容置疑的摇头动作中化为不甘但服从的叹息。她看到母亲称那位老人为“祖父”，而在她的心中，那位老人就像神一般，或许她一直想象中的伊修巴尔的神明，就是那副模样。
母亲终于如愿以偿的开始了新的生活，但就像她的祖父所说，即使她的个人愿望是抛弃过去，开始向往已久的新的生活，但新环境中的大部分人还是将她和过去捆绑在一起看待。母亲的朋友很少，生活很清苦，她不知母亲是否真的满足这种她所“向往”的生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在她五岁的时候，母亲病故，母亲的极少的朋友之一——哈尔奈特夫妇收养了她。因为她的肤色相貌都与一般的艾美斯特利斯人无异，再加上哈尔奈特夫妇的有意隐瞒，她得到了不同于母亲的友好的对待。想来哈尔奈特夫妇也是看到了母亲生活的艰难，所以才要她对自己的身世三缄其口吧。
但是她对于心中的那个“神明”，对于神明所居住的土地的向往却日益加深。虽然很感激哈尔奈特夫妇的抚育之恩，但她却是注定了要回到那片土地，那个她与母亲的根都深埋的地方。她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有一天，一道名为战争的深渊突然横在了她的面前，击碎了她的梦想。
莫莉尔·哈尔奈特又梦到了，那片黄沙覆盖的土地，当她昏昏沉沉的从那单调的梦中醒来，眼前只是一片晦暗。
“你醒了。”
只有紧拉的窗帘底部的缝隙透过一丝光，外面的天气看来不太好，那丝光柔柔弱弱的，根本撑不起人心中的希望。
“……谁？”莫莉尔感到浑身酸痛，但又动弹不得。对方似乎很看得起她，不过一个柔弱女子也非常谨慎的以麻绳绑的结结实实，一点活动的余地都没有。
“我吗？”黑暗中的影子慢慢靠近，莫莉尔血红的眼睛憎恶的看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真是好眼神。”那个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冷酷，相反的有点怜悯的温柔，但是随着他的走近莫莉尔感到的却是彻骨的寒意，一种不顾一切的狂热的风暴正将她卷进去。
“我很忙啊，所以只给你三分钟时间。”对方解开了绑住莫莉尔手腕的绳子，“这里有面包和水，能吃多少吃多少吧，剩下的就看你的运气，看你的前男友能不能在你饿死或渴死之前，找到你，解救你。”
“前男友？哪个？”莫莉尔嘲笑的说。
“……应该是最会为你奋不顾身的那个吧。”
似乎感受到对方所指的人选，她竟不自觉的赞成的点点头。同时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虽然两只胳膊都麻木不堪，但还是以保障等待救援的体力为最优先，也顾不得形象，莫莉尔大口的吃喝起来。
三分钟后，莫莉尔被重新绑了起来，对方优雅的将吃剩的面包与水一并带走，在他开门的瞬间，灰暗的光透射进这小小的房间，莫莉尔终于有机会看清房间内部的环境与黑暗中的人影了：这是一间小小的杂物堆放室，而她并不认识他。
一周之中最美好的周五，又这么快就结束了。按理来说离国庆日越来越近，马斯坦小队根本不可能享受周末了，但马斯坦还是给部下们放了假，按他的说法，目前需要加班的只有海布兰少校，其他人就算来司令部也只能坐等他的消息而已。
是这样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哈勃克等人都不自觉的感到紧张了，他们的上司却还是这么沉得住气！不知道秘密任务的同僚们当然是不会明白的，但相较于周末也毅然加班的知情者罗德中校与洛尔维克多中校等人，这个主要负责人是不是也太不勤勉了些？
当然，马斯坦小队中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休息的。比如肯·菲利中士，自从转到马斯坦麾下之后，就一直在周末替马斯坦做一些“零散的工作”，这一次，瓦特·法尔曼上士也加入了他的行列。
“这个……好像侵犯隐私权了吧……”
“用军队内部的电话谈论私事本来就违反军纪吧？而且我们又不是要窃听什么机密□□，只是要找出窃听者而已！”
在军部某个马斯坦特批的机密小房间里，菲利布置了大量的机械设备，每日录下特定几个办公室里的所有通话，到了周末就一一回放检查。
原来菲利每次下班前都要去一趟“厕所”是要照顾这边机械的缘故啊。法尔曼似乎明白过来了，但又不太明白，其实这不是很危险的举动吗？让别人——尤其是被录音者——知道的话，马斯坦可能会被起诉呢。
“电话被窃听的时候，在电波上一定会有异样的反应，而且在不同位置的窃听电波也是稍有不同的。那个，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到一瞬间的杂音！”菲利将法尔曼面前的机器调好，电波已经开始在屏幕上走动，“找到被窃听的电话，记录下时间、地点与通话者。”
之前的两周，菲利都是独自且秘密的来做这些事的，而当本周一菲利将监视调查的报告交给马斯坦时，马斯坦明白差不多该收网了。
“一切果然如马斯坦中校所料，格拉曼中将、罗德中校、洛尔维克多中校……还有马斯坦中校自己的电话都有被窃听的记录。上周的监查结束后我和马斯坦中校一起分析了这些资料，排除了一些可能是无关紧要的意外接线之后，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实。”
法尔曼看着天真的说出这些重大的事情的菲利，不知为何挺为马斯坦担心的……
“这些窃听有着比较固定的时间点，而且抓重要消息抓的非常准，窃听地点的转移也有一定的规律！”菲利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马斯坦中校说基本可以确定是军队内部人员窃听的呢。不过因为只有两周的时间监查电话窃听，这个规律也许不准，就看这周的电话监查记录能否对的上这个规律，如果能的话……”
“……什么？”法尔曼屏住呼吸等待菲利说下面的话。
“马斯坦中校只说到了这里……”菲利天真的说，倒是法尔曼差点晕倒，真是吊起胃口又突然把人甩到一边去了，但他也不能责怪菲利这个天真的“孩子”。
“中校让上士来帮我的忙大概是希望能快点出结果，也许中校会有什么行动吧？”菲利认真的想了想，那时马斯坦虽然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说出来，但他眉宇之间流露出的绝决，一定已经有了什么腹案吧。
只是如果辛苦工作的两人知道这个美好的星期六马斯坦在干什么的话，一定会顿时干劲全无吧……
悠扬而欢快的小提琴声吸引了大批的过路人围在那个窄窄的小巷口，赫可艾也过去围观了。她原本计划要进行整整一天的大采购，可才出门没多远，整天的行程就被完全打乱了。
那是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着装朴素但得体，铺在地上的小提琴箱子里已经有了不少零钱，不过他完全没去注意，依旧陶醉的拉着他那把很旧但是保养的很好的小提琴。
赫可艾会去围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年轻人的演奏怎么会这么受欢迎？但当仔细听了会儿青年的演奏，赫可艾才蓦地发现，青年所拉的旋律借用了部分伊修巴尔的宗教音乐。这在东方城市的市民们听来自然新鲜，可是对赫可艾而言，这是在伊修巴尔内战中经常会听到的仿佛丧钟一般的音律。
赫可艾感到心情急速变差，她快步的离开了拥挤的人群，尽量远的想要避开那绵长的音律，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向哪里走了，只要是远的地方，安静的地方，随便哪里，只要听不见那个声音……
赫可艾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臂，她警戒的回过头，发现那个正担忧的看着她的人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啊……抱、抱歉……马斯坦中校……”赫可艾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刚才回头看他的表情一定是充满敌意与愤怒的。
“不……没事……你也听到了吧……那个人的演奏……”马斯坦稍稍放松了紧皱的眉头，他松开了拉着赫可艾的手，不自觉的去抓自己的黑发，“让人想到些不好的事呢。”
“……嗯。”赫可艾低下了头。
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在他们面前是坚守的伊修巴尔城镇，指挥官的计划是入夜后攻击，而就在黄昏，伊修巴尔人一直坚持的他们的宗教仪式，这种音乐会传到很远很远，就是在阵地的最后面也能听到。
像丧钟一样，敌人的……还有自己的……
“那个。”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了下来。
“你先说吧。”马斯坦尴尬的笑了笑，又不自觉的想去搔头了。
“嗯……中校怎么会在这里？”赫可艾的声音竟有些紧张。
“啊，这个啊……”一说到这里马斯坦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抽了一下，“坏了！”说着马斯坦就往回跑，不明所以的赫可艾只有跟在他身后，又回到了那个让她痛苦的音乐声弥漫的区域。
“果然已经走了……”马斯坦悔恨的自言自语，当回头正碰上赫可艾不解的目光时，他真是对自己的不稳重更加悔恨了。
“怎么了？……诶？”
还处于一头雾水状态的赫可艾，突然被马斯坦拉住了手，快步的被带向马路的另一边，然后是穿过广场，繁华拥挤的商业区，恬静的住宅区，走了好远好远，到了城市边缘的一个小公园里。
“……真是抱歉……”马斯坦终于放开赫可艾的手，一脸愧疚的看着她。这里到处充满自然安详的气息，将所有不愉快悄悄溶解，让所有紧张慢慢消失。
“不……没事。”赫可艾明白马斯坦的用心，对于自己鲁莽的又让赫可艾感到痛苦，马斯坦是用行动来弥补了。而赫可艾不知为何，在那样的音乐声中也感到安心，当被马斯坦温暖的手有力的握住的时候。
真有一种，希望就一直这么走下去的感觉……
“但是……究竟怎么回事？”沉默片刻，赫可艾还是开口问道。
“其实，我是跟着波利克·达斯提中尉到了那里的……”原本他只是无意的看到了达斯提中尉一个人在街上走，在马斯坦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搭话时，达斯提已经加入了围观小提琴演奏的行列。
“我看他的表情，他似乎也知道那里面伊修巴尔宗教音乐的片段，表情……虽然不像我们经历过战争的人那么动摇，但也非常的悲伤……我想是不是因为哈尔奈特小姐的关系，他也对伊修巴尔有着较深入的了解？”或者……或者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那真是抱歉，害中校跟丢了重要的线索。”赫可艾内疚的说。如果不是为了追她，马斯坦会一直跟着达斯提中尉吧，然后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呢。
“不要这么说，如果放任你那么悲伤的表情离开的话，老师说不定会从天上劈道雷下来呢！”马斯坦说着做了个雷劈的手势，赫可艾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笑就对了。”马斯坦也笑了，每一次每一次，看到赫可艾的笑容，马斯坦就会不由自主的由内而外的放松下来，真是奇妙的效应。而且说起来，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也不常看到她的笑呢……
“马斯坦中校，谢谢你。”赫可艾真诚的说。
“不用那么客气……非工作时间，叫我罗伊就行了，不然好像我总是在摆架子一样，老师肯定不高兴的。”马斯坦说完，竟觉得脸颊有些发热，自己在说些什么啊，好像总是拿老师出来当挡箭牌一样！
“这、这个……怎……那……叫我丽莎……就行了……”结果连累的赫可艾也语无伦次起来了。
两个人相向而立，却彼此无语，甚至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就这么站着。鸟儿飞过来，又飞回去；一只野猫竖着尾巴从他们身旁经过，也并不瞧他们；几只蜜蜂嗡嗡的发出不受欢迎的振翅声；最后由风与树叶的合奏曲将一切不协调掩盖。世界仿佛就剩他们两个人。
“那、那个……”赫可艾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两个人都是通红的脸颊，心事也彼此透明的像脸颊的颜色一般。
马斯坦抱住了赫可艾。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我会保护你的。”马斯坦真诚的说，“丽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