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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只影向谁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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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敬德书房之内,紫檀木的书橱罗列有序,上面的藏书多到可以开一间图书馆,还有些宋本明本,多是纳兰敬德一生的藏书,他这一辈子不爱美人,却对藏书爱的不行。

此时,他正吸着雪茄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三姨太拿了檀香木的折扇来回摇曳着为纳兰敬德扇着细风,那蜜结迦南的扇坠子摇摇晃晃,不时生出一股子奇异的冷香,眼下虽是三月光景,室内的热水管子和熊熊燃着的壁炉却将这个书房弄的有些热。

“我说老爷呀,我怎么听说你想让老三去陆军十三营去。”

纳兰敬德只微微的嗯了一声,“女眷不得过问外头的事,我说了多少遍,你听不懂?”

“对不起,老爷,我就是问问嘛,又不是干涉什么。”

纳兰敬德笑道:“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膝下无子,是不是想打听我将来死了,谁接班的事?到时候,你就可以凭借站对了列分到更多的好处吧!”

三姨太惶惶跪倒,连扇子骨都跌了。只声音微颤:“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哼,不是那个意思,好了,你们这些小心思,我也明白,放心吧,你毕竟也算是侍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心里有数,不过,要是想在这个家起点什么浪,我可容不得你!”

三姨太腿脚一软,笑道:“是,玉如断断不敢。”

“嗯,起来吧,把宇儿叫过来。“

三姨太蹑手蹑脚的出去,心却是跳的厉害,老爷刚才的话分明就是在警告她,纳兰家的女子不许干预外头的事情,她三姨太不是不知道,可是,老爷平日里对她是极为宠爱的,就算有时候提及一些军国大事老爷也未曾红过脸,可是,这次,涉及了老爷对三个儿子的期许却就是老爷的警戒线,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大,老二,老三,三个公子的脸在她脑海里接连不断的跳了出来。正走着,却不小心脚心一软,跌了下去,幸而被纳兰宇扶住才勉强立在那儿。

“三姨娘,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三姨太敷衍笑着,又拢了拢耳畔掉下来的碎发,笑道:“没什么,老爷叫你过去呢,还不赶紧去?”

纳兰宇浅浅一笑,“是吗,姨娘可是刚才惹毛了老爷子?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老三,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是老爷肚里的虫子?”

纳兰宇撇撇嘴角,也并未回话,只径直去了书房。

纳兰敬德微微做起,“叫你去陆军部报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怎么还没去?”那语气中带着些许的责备和爱护。

“父亲,我明儿就去,说吧,是不是让我去替你盯着端锐那老匹夫?”

纳兰敬德却脸变笑容,有些枯瘦的脸上泛起了两个不大的酒窝,眼睛深邃如幽暗的泉水。

“哼,你这小子,倒是猴精,去了之后,陪着端锐玩什么,玩多大,你做主,只是有一条,别让外头那些风尘女子把你玩进去,动了真格的可就能被她们牵着鼻子走了。”

“父亲,你放心,我知道分寸,再说,我不是马上就要结婚了吗?你和母亲不是说,有个人管我,就会好些吗?”

“那就好,宇儿,你是我最看重的孩子,这些年也帮我做了不少的事情,你大哥急功近利有勇无谋,你二哥呢,留恋烟花,无所作为,我纳兰家的重任以后就交给你了。”

纳兰宇打了一个寒噤,自己这些年的装作无心于家业,每日只知道醉卧花丛,走马章台,可是,却终究逃不过继承家业的命运,他不禁自嘲一笑,“父亲,你知道的,我闲散惯了,纳兰家的重担,我怕是有心无力。最后,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我答应您,只要我在,当会尽心辅佐。”

纳兰敬德笑道:“尽心辅佐?宇儿,你真是天真,自古成王败寇,我有我的打算,到时候,自会有人护你,好了,你先下去吧。”

纳兰家娶媳妇自是一应都是齐全的很,戚姨娘命人开了彩礼箱子,各色的珍贵古玩已经令她瞠目,更别说那用镶上金玉的文房四宝熠熠生辉,只晃得人的眼睛生疼。她也顿觉的脸上生出许多的光彩来,也极少出去打麻将了,整日便是守着那些库房里的彩礼啧啧称奇。

戚姨娘拉了清婉过来,又笑盈盈的说:“瞧,这些东西,还不知足吗?人家可是拿出了金山银山娶媳妇呢!”

清婉只淡淡一笑,嘴角的梨涡也不甚明显,“姨娘如愿了。”

戚姨娘睥睨了她一眼,又微笑道:“我如愿?我这不也是为你考虑吗?三少爷可是北洲第一贵人,嫁给他,还委屈了你不成?到时候手底下有百八十个人使唤着,好不威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菊立在一侧,眉心紧蹙,却也不好言语。

戚姨娘搡了搡她笑道:“苏菊,你还得劝劝,不要整天鼓捣主子想些不该想的才是!听明白了吗?”

苏菊只躬身声如蚊呐小声回:“明白了。”

三媒六证,步步都错不得,两家各自合了生辰八字,倒是难得的相配。纳兰宇是火命,她是木命,木生火,火隐伏于木中。戚姨娘大摇大摆的接了纳兰氏递上的红色庚帖。

“戚姨娘,我们家虽是新派儿人家,可这三媒六证是一步也不能省的,我们家老爷还嘱咐了不但不省还要大操大办!这马上就要迎亲了,不知关省长和姨娘还有什么要求?毕竟,我们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凡事要商量着办。”

戚姨娘脸早已裂成了熟透的石榴,脂粉太厚,只扑腾腾的往下落。“哎呀,亲家老爷和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这么气派的婚礼,我们哪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纳兰氏啜了口茶水,红色蔻丹的釉色光彩夺目,“那关省长呢?”

她看到坐在上首的关省长并不言语一脸的阴沉,自然知道他这个末世贵族的小小心思,那仅剩的骄傲和尊严,要是换做是大清朝,他瓜尔佳王爷怎么会将自己如花似玉的格格嫁到纳兰家去呢?现在这般低声下气也是装的吧,无非是想借着自己的女儿攀上纳兰家这棵大树罢了。至于自己的儿子纳兰宇名声是有些不羁,想必他也是早有耳闻。

“纳兰家大家风范,能和纳兰家结亲是关某的荣幸!”

一席话,倒是逗得那纳兰氏微微一笑,心里不由得佩服这个穿着旧式长衫子的前清遗老,此人说话如此不漏机锋,只盼着这未来的儿媳妇没有他爹这份心机才好。

百乐门一号豪华包厢内,端锐正坐在青丝绒沙发里和几个脂粉女子调笑,纳兰宇坐在一侧,只将快要燃尽的香烟摁灭在水晶缸子内。一时间,烟味混杂着些许的脂粉味。

“老三,你结婚想要什么礼物?想好了,我送你可好?”

纳兰宇有些慵懒的靠在沙发上,“我想要的大帅怕是无能为力呀。”

这一说,那端锐忽的从沙发上跳起来,问:“无能为力?说出来我倒想听听。”

“霁明珠?大帅舍得送人?”

听罢,端锐便哈哈一笑,指着纳兰宇说:“没想到老弟和我的口味这么相似?既然兄弟你喜欢,送你听几天京戏也无妨嘛,无非是一个风尘女子。”

纳兰宇嘴角微动,“大帅果然爽快,刚才是开玩笑的,大帅可不要放在心上才是。这北洲城谁不知道,霁明珠是大帅的人呢。”

端锐挠了挠两撇八字胡子,“这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真正的手足,老三,你记住,我端锐虽是一方军阀,却从来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的,在北洲,有我端锐的就有你纳兰宇的一份,我是打心眼里认了你这个好兄弟的,别说一个小小的戏子算不得什么,凭她是谁,只要是兄弟你看上的就没有不从的理!”

纳兰宇一笑,端了酒杯一饮而尽,心想,这端锐绝非是没有底线的人,今日问他要他的心头宝,他却也不曾生气斗起狠来,哼,只怕,这家伙到不像父亲猜度的一般,只是一个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将军而已。看来,我还要陪着他斗一斗!

“大哥客气了,刚刚确实是无心的,您可不要见怪才好,我这个参谋长的职位还要仰仗大帅的虎威呢!您说是不是呢?”

“哈哈哈,老三你呀,最是喜欢玩笑,这北洲谁人不知呢?来,喝酒,喝酒!”

几杯波尔多下肚,端锐却早已是面红耳赤,招架不住了,纳兰宇酒量最好,只不住的像那些女人使眼色,猛灌那端锐酒喝。

一身戎装上身倒是少了些纨绔气息更是有些丰姿俊逸了。月上梢头,纳兰宇仍立在雅间内自斟自饮,凤仙笑着推门进来。

“凤姐姐,你来了。来,陪我喝一杯。”

“砰!”一声细腻的碰触又是一杯饮尽了。

凤仙细细打量着纳兰宇,秀口中吐出一团团的烟雾,“三公子,我算是明白了,你们家老爷子可是派你来当个监视器来了不是?怎么,老爷子不放心他吗?你叫他自己来瞧瞧,他端锐现在还有个大帅的虎威么?”

纳兰宇靠在椅背上,浅笑,“凤姐姐眼尖心细,可是却偏偏看错了他端锐一人。”

凤仙错愕,“什么意思?”

“他那都是做给我们看的,想必也知道我接近他的目的了,最近,这端锐还没有经过议会便私自发行公债,目的就是聚财以扩充军队穷兵黩武。他对我们纳兰家可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哼,真是难为他这个大帅了!还真得在我这个小小的参谋长面前做戏!”

“公子这样说,凤仙倒是有些明白了,哎——这军政大事怎是我们这些风尘人能悟出来的?看来,我们给他使得那些绕指柔的功夫都是白费了!”

凝然香气袅袅氤氲开,映着那被皑皑白雪照的通明的大街,不一会儿,屋外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厚实的雪只把柳条压完了。露出一丝丝黑色的树枝丫杈。凤仙见纳兰宇昏沉睡去,便命人将他扶到上房睡觉。她经营百乐门已有五年的光景了,其间倒是认识不少的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唯独这个倒是打心眼里没有将楼里的姊妹看轻贱了,平日里称她一声凤姐姐已然是君子所为。便从来也将他看做与别个不同的。如今,这北洲城内一时波诡云谲,辨不分明形势,这位小爷倒是个可以倚重的人。

凤仙素来知道红尘情短的道理,可是,独有这位倒是自己最为读不懂的。既然日日留宿却并不曾要姑娘陪伴左右,看似纨绔不羁一时情深意重起来却也是令人感佩的。透过卷起的珍珠幕帘子,她一转流盼傲视旋转楼梯下一行买笑的达官贵人,有些不屑的一笑眼角却早已有些湿了。她凤仙八岁被人牙子卖与青楼楚馆,受尽欺辱折磨,如今,算是熬出了头,可是,自己的身子却早已被无数男人沾染了,她知道,这些人人前尊称她一声凤姐,背地却早已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了。红尘卖笑,她认了命。轻歌巧笑,曲意逢迎,这种日子泡着她,那一袭血红色的极地长裙,一折摇曳的檀香木折扇就是她的全部伪装。不知不觉,她的血都成了冷的,比那窗外的雪花还要冷!可是,整个北洲都知道,只有纳兰宇才是这个风月佳人的座上之宾。

每当下半夜,百乐门静下来的时候,凤仙便会喝着最烈的酒,独坐到天明。她觉得静的可怕,那感觉就像是自己16岁被宜春楼的鸨母强行卖掉初夜那般的可怕!那痛虽然已然结了痂却仍然不停的纠缠着她的神经。

端锐强行摊派公债,那些商家叫苦不迭,这大帅伸手向这些商家要钱是早已料到的事情,可是,事情真的到了自己头上却怎么也舍不得捐一分一毫。于是,各个商家都僵持着不交。端锐哪是吓大的,他手里有枪杆子,动辄杀鸡儆猴也是平常事。

纳兰宇也闲的无聊,懒洋洋的卧在睡榻养神,忽就觉得自己握在手心的报纸被毫无征兆的夺了去。眯眼一看,面前站着的是自己的大哥——纳兰奭。

纳兰宇舒了口气,“大哥,你想吓死我呀!我还以为是——”

纳兰奭抿嘴一笑,又嗅了嗅那香炉中焚烧这的檀香片,“还以为是谁?感情儿是我坏了你的好梦?敢问三弟这梦中神女是谁呢?”

纳兰宇只懒懒的回:“大哥,你不去营里训练新军,当心到了建功的时候没人出力呀。你这个营长也不好当呢。”

纳兰奭呵呵一笑,一挑眉心,扒着榻上的玄黑玉扶手,食指上套着的翡翠玉扳指熠熠生辉。“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三弟你总是有花不完的钱呢?我和老二可是穷的要死的人,今儿你不许敷衍我,你的钱到底是哪儿来的?告诉大哥一个赚钱的道道,这日后呀,少不了你的好处。”

纳兰宇翻了个身,面对着纳兰奭撇撇嘴角,伸了食指示意他将耳朵递过来,轻声说:“岳父给的。你也去给你那什么财政次长的岳父大人讨去不就行了吗?”

纳兰奭自知被耍弄,却仍旧不愠不火,只站起身走了几步,回身说:“老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花花肠子,这马上就要打仗了,大帅命我们摊派公债,外头都说,那开在十六铺旁边的几家外汇银行是你的,这还不算,北洲各家银行商号都有你的干股,要是我把这一个大新闻告诉父亲,那他会作何感想呢?父亲可是不止一次的教导我们不能以他老人家的名义在外面办事的!要是大帅知道,那几家不交钱的商号背后老板是三弟,他会坐视不理吗?”

纳兰宇微微站起,正了正有些歪斜的蓝色领结,笑道:“那大哥就去揭发我吧,最好是让全北洲的人都知道才好,我等着呢,最近呢,老是觉得军中气氛实在乏味,正好有大哥陪着解闷,也不枉我们亲兄弟一场。再说了,凭什么拿我的钱让你们去打仗?当我是冤大头吗?”

纳兰奭冷笑一声,食指微微竖起,“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好话说尽,让你拿出点儿钱来为国家办些事,你却如此冥顽不灵,老三,我劝你最近还是收敛些,别让自己的婚事变了丧事才好!”

纳兰宇一手将他的手摁下去,“我说过,我最讨厌别人用食指指着我的头!”

一声‘咔嚓’的子弹上膛之声后,纳兰宇的手枪早已抵住纳兰奭的脑门。纳兰奭声音微微发颤,双手上举,哀求道:“三弟,三弟,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你可别当真那!”

“开玩笑?我可是没心情跟你开什么玩笑,记住,以后进来之前先敲门,还有,不要拿你的手指着我的头!”

“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不要开枪啊。”

“滚!”

纳兰奭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这个疯子,他是真的敢杀我!纳兰奭胸口起伏不已,心想,怪道外头说这可是个混世魔王,敢跟我动了枪,那还了得,纳兰宇,既然这样,可别怪我去大帅那里参你一本!让你小子倒霉!

话音未落,那三姨娘只在拐角处扇扇子而笑,唇红处露出雪白的玉齿。

粉红色云锦旗袍开叉处隐隐露出雪白的大腿。缓缓行至纳兰奭一侧,香风阵阵传出,只叫纳兰奭忘了心中惊惧,盯着她上下看了几遍。

“我说老大,你的眼睛可是瞪得够大的吗,怎么,刚刚从老三哪儿没讨到好处,又跑我这儿来卖乖不成?我呀,可是这纳兰家最穷不过的可怜人,你可别打我的注意,否则可就是狼心狗肺了!”

纳兰奭只盯着她那玉色的腕子细细的瞧着,嘴角微微笑着,往她身上靠了靠,“姨娘这说的哪的话?谁不知父亲对您最是宠爱,什么好东西都归了姨娘了,如今,大帅摊派军费下来,姨娘不妨也把这手上的金玉镯子当了去,也算是为国做事的巾帼英雄,到时候,大帅一高兴呀,这封你个诰命夫人也是平常的!”

三姨娘乃北洲名伶出身,那场面上的事情也是见惯了了,纳兰奭这眼珠子直放光快要把她吃下去的架势,此时,又摩挲自己手上的玉镯子,这个杀千刀的,打量我那玉如是白白让你吃豆腐不成!

想罢,便一甩手,照着他的脸上啐了一口,骂道:“哼!打量姑奶奶是外头哈着你的那些狗屁粉头不成!告诉你,老大,别惹我,那天我要是不想活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老爷去!我们一起完蛋!”

“姨娘,求求您,别介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姨娘倒是当了真了。”

那玉如冷冷哼一声,“放屁!我那玉如是什么出身的,那也是你能沾染的吗!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恶心我!怪道老三恼你!他可是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的,你呀,就算是再修炼上一辈子也比不上他!”

纳兰奭听她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他素来知道那玉如性子最烈,便只是低眉赔笑这打自己的脸,好容易让她解了气摇摇摆摆的走了。

纳兰奭两处受尽了气,却正想着无处发泄去,现今,大帅摊派了军费,这样大的缺口要是不及时的补齐,纵使有父亲撑腰也是断没有晋升的可能了,他一向汲汲于功利,如今,只能想方设法筹集钱财才能解了燃眉之急!

却说一大早的,戚姨娘却改了平日睡到日高三竿的时辰的毛病,早早起来化了化妆,穿了自己那件最喜欢的黄色蜀锦旗袍,披了羊皮大氅子,领间一枚火油钻的胸针熠熠生辉。踏着粉红高跟鞋去了清婉院里。

“戚姨奶奶到了,格格。”

一进门,便‘哎呀’几声,上下打量了清婉几遍,“清婉,别怪我说你哦,你整天穿的这样素净,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你不管不问呢,走吧,今儿,李记绸缎进来几匹上好的料子,我们去量量身段,做几身好衣服去。”

她只淡淡的说:“我不去。”

戚姨娘一挑眉头,“不去?什么话!你出嫁了,都是黑白两色的旗装,纳兰家笑话你不打紧,人家可是要笑话我和老爷的的呀!”

苏菊劝道:“格格,事已至此,不妨跟了姨娘去散散心也好些。”

戚姨娘笑道:“是呀,是呀。”

一行人乘了马车,清婉和戚姨娘坐同一辆车,苏菊和几个上等的仆役坐了另一辆马车,此次是为了置办嫁妆衣裳,自然是得有人规整。

戚姨娘的发髻上遍插各色步摇发簪,摇摇晃晃的,不时还发出金黄的光影。

相比下,清婉却只是草草扎了两个麻花辫子,头上饰物一个也无,唯独素手上还套了那日纳兰宇给他的羊脂玉镯子。略微纤瘦的身子上穿了一身素色的开叉旗袍趁着那脸上越发的莹然如玉。

“姨娘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呀,你的终身大事我可是费了好多的心思,你阿玛最近为了筹集军费的事情头疼的很,我们盼着什么,还不是你能有个好归宿吗?整日像对待仇人似的看我们,倒是把那个什么穷小子当成活菩萨供着,咦,对了,说起那个陈成昱,他倒是知趣而退了,想必是知道自己不能和三公子比,愣是被吓跑了吧!哈哈——”

戚姨娘捋了捋葱绿色的丝帕,笑将起来。绿呢马车上头的流苏坠子都震颤起来了。

“姨娘,您说军费的事情是指什么?”

戚姨娘听着话茬,倒是态度不似从前那般了,便换了脸色,笑道:“就是那大帅,左不过是想着挣我们钱花,凡事军中的都摊派了筹钱的任务,还说什么是为了保护北洲治安的费用。哼,这minguo的官员还不是和大清朝一样吗,都是削尖了脑袋往自己口袋里装钱呗!”

摊派军饷?清婉默想,这端锐断断不是缺钱的主子,他在北洲消遣大都是别人帮着买单,要是为了自己的腰包也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的筹钱,听闻江浙一带的军队有进攻北洲的野心,只怕这一次筹钱是因为北洲马上就要和江浙一带的新军打仗了抢地盘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北洲只怕马上就要大乱!要是能趁着大乱跑出去的话,那纳兰家也没有心情去管一个逃嫁新娘了吧!只是,阿玛怎么办?

车夫停了马车,一行人皆蹬了地下的板凳下来。

李记绸缎庄人流如织,这百年老号历经了几代风云仍是如此的神采奕奕的立在十字街头。达官贵妇都喜欢在此裁剪衣裳。王府自然也在其列,那老板不知从哪里听闻王府要和纳兰家结亲的话,竟亲自出迎。

戚姨娘此时也来了架势,将手搭在那中年女子的手心携了清婉进屋里雅间去了。

那女人亲自端了茶上来奉上,笑道:“哎呀呀,这位就是令千金吧?”

戚姨娘合了合眼皮子。女子见她眉目如黛,皓腕如玉,便笑道:“怪倒是大家出身,北洲城里的正经主子家的千金也是见过的,倒是都不及格格呢!瞧,那些新近的云锦和蜀锦,十几个绣娘不眠不休织经断纬的也须要半年方能得一匹呢!”

清婉看了看那摆在红木案上的云锦,色泽亮丽,状如天空彩云。

戚姨娘了一声,“之前我在宫里见到的也不过如此,索性都要了,春夏秋冬各做上六件子。”

那女子做了个福,鬓边的紫海棠摇曳生姿,“戚姐姐大家风范,好嘞。”说罢,便命人量了尺寸备下。

回来的路上,戚姨娘说着那李记老板的坊间趣闻,什么祖上曾是老佛爷的御用裁缝,什么北洲有些头脸的都是这儿的常客之类的。清婉愣是一句也没听下去,她只想着战事何时开始,自己有怎样借助战事逃出去。要是成功出逃,纳兰家能放过她们家吗?毕竟,府上的人大都是无辜的,何必让不相干的跟着自己糊里糊涂的倒了霉。

戚姨娘搡了搡她那黑色蕾丝滚边的袖子,“这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对着空气说话呢?得了,我也知道,你呀是心比天高的金枝玉叶,可我也是你阿玛三媒六证堂堂正正娶进来的夫人那,你打小就不待见我,可姨娘这样子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巴望着咱瓜尔佳氏能兴盛下去。我有错吗!舍了老脸陪着纳兰氏,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

清婉微微一笑,“姨娘倒是舍了脸下来,只可惜这桩婚事你说了是不算的。”

戚姨娘错愕,只问道:“什么意思?清婉,我就不信你敢不嫁,纳兰家的势力无需我多说,三公子你也见了,是模样配不上你还是学识家室配不上,哼,敢情儿那世家少爷倒是比不上穷酸书生了不成?还巴望着他回来找你?你也不想想,他哪里敢回来?别说纳兰家光是我们老爷就能剥了他的皮!”

说罢,又变了笑脸,抬起自己的手,摩挲着那火油钻的宝石戒指,两眼顿时有了色彩,“看到了吗?对于女人来说,这宝石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犯傻,真金白银的把自己包裹起来,才对得起你这可人疼的小脸不是?”

清婉只浅笑不语,戚姨娘出身八旗显贵世家,自小便是骄纵不过,嫁入王府之后,更是脾性不改,吃饭的碗筷都是金器玉器,这会子,她却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多少年了,她的画像就这样静静的挂在祠堂里,修肩玉颈,眉色如黛,眼若秋水。记得她生前最喜勤俭持家,礼待下人。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不曾感念的。她和戚姨娘也不是一个脾性的人,向来是抱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心思和睦相处。可是,许是她性子太和善的缘故,戚姨娘从来都是我行我素,身为当家正房福晋,她吃饭用的也不过是昔日的旧式瓷器,戚姨娘却整日是非金玉上不得台面的。

一静一动,自然得惹下不少说不清的官司。阿玛宠爱的却是姿态妖娆的戚姨娘,额娘的聪明贤淑却早已被他抛在脑后了。

“你呀,就是和新月姐姐一样,白白的生了这一个娇俏的容貌。生的模样那是没的说,还未曾出阁的时候,那迷倒了多少的王侯公子?可王爷还不是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儿跑吗?你打量为了什么?她呀,就是太过刚强了,男人嘛,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太厉害了不是?要学会装傻充愣的哄着他们供着他们,再硬的心也要化了!”

清婉轻叹一口气,“看来,我额娘还是输了,姨娘你才是最后的赢家。”

戚姨娘抬眼一笑,“不,我输了,如今看来,老爷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他最喜欢的还是你额娘,只是他自己从来也不肯承认这些。王爷他太要强了,两个要强的人要是对上了,总是会伤心的。”

梨园轩北洲名伶的偏爱之地,门口的霓虹灯装饰成的广告牌上勾勒出温丽丽几个字样,黛色的墙壁上的海报上是温丽丽的全身像,端的是精致美丽,形貌俱佳!画中的温丽丽手持折扇,身着苏绣戏服。朱唇微微扬起,一段绝美的唱词悠悠吐出。

在北洲,温丽丽算是首屈一指的昆曲名伶,自然是引得众人追捧,这不,今晚的戏还未曾开锣,那些戏迷票友便已近早早等在戏院门前儿抬脚眺望了。只听一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冲着焦急等待的乌压压的人影喊了一句:“对不住各位,今晚的票售完了,诸位明儿再来吧!”

人群顿时躁动起来,“什么嘛,我们可是等了几个时辰了!”

男子浅笑着拱手赔不是,“温丽丽小姐说对不住各位了,这些是她请各位喝茶的。”

说罢,一扬手将成千上万的票子如筛子一般的撒了出去,众人忙低头看去,都是大票子,哪有人和钱过不去的,众人纷纷拿了钱离去。

黑色福特稳稳的停在戏院门口,男子急急忙忙跑上去迎,一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下车,后面还跟着两个保镖。

灰色长衫男子做了个恭恭敬敬的请的姿势,“三公子,就等您了,老规矩,那二楼的雅间早已准备好了。“

男子悠然的看了看握在手心的镂空钻石怀表,笑道:“是我晚了,耽误了你们的兴致。”

“您这话说的,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不是,这温小姐这一场是专门为您唱的,里头那些人借着您的光也能有幸听听,这北洲城,除了您纳兰三公子还有谁是真的懂戏的呢?”

纳兰宇微微一笑,弹了他后脑勺一下,“你小子的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实话说罢,我不懂什么戏,我懂的是唱戏的人。”

众人会意一笑。皆知道这三公子最是落拓不羁,偏偏又生了这样一副好品囊,难怪温丽丽老板能专门为他搭台子唱戏了。

坐在楼上,往下一望,楼下的桌子旁坐了满屋子的人,八仙桌上的一应吃食茶水都是齐备的,今儿能进来的大都是北洲名门望族家的女眷,不免有些聒噪。

纳兰宇叼着一根烟,他着实不喜欢听戏,只是这温丽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开锣了,那台下人顿时都噤了声去,只听有人唱到: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方才安静下来,纳兰宇以手撑着下巴缓缓睡着了,立在一旁的保镖小吴拍了他一下,纳兰宇才稍稍抬眼,“什么事?”

“少爷,我怎么觉得那个红娘像一个人。”

纳兰宇抬眼一看,台上正是十二红一折,那红娘身穿绸缎,上红衣下白裤,又听唱腔着实清丽俏皮,此女能和温丽丽同台演出,技艺定是不凡的,又听她念道:

花心摘,柳腰摆。似露滴牡丹开,香恣游蜂采。一个斜欹云鬓也不管堕折宝钗,一个掀翻锦被也不管冻却瘦骸。今宵勾却相思债,竟不管红娘在门儿外待,教我无端春兴倩谁排,只得咬,咬定罗衫耐。犹恐夫人睡觉来,将好事翻成害。

像一个人?是她!真是想不到,她一个王府格格竟会在此和戏子混在一起!

“有意思,小吴,你不觉得越来越好玩了吗?”

小吴憨憨一笑,也不言语,这未来的三夫人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三少爷就已经是落拓不羁,没成想那未来的三夫人倒是更为出格了。

顺着那红娘的唱段,四个指节均匀的落在桌子上,“你说,她唱的好不好?”

小吴笑道:“少爷不懂,那小的就更不懂了,可您看底下叫好声都快漫过温小姐的去了,想必是很好的。再说,今儿来听戏的可都是角儿。他们眼里可是揉不得砂子。”

纳兰宇一笑,指了指小吴耷拉的脑袋,“你小子倒是揣着明白呢。”

“一部《牡丹亭》要是没了红娘可是就没了精髓呀,你说是不是?”

小吴笑道:“可不是,少爷想?”

“替我送个物件过去。”

后台上,一黑衣男子拿了个精致的盒子递过来,“这个三公子的心意,格格请收好。”

她打开盒子,竟是一枚梨花形的钻石戒指!用了乌木的盒子定是怕她不肯收。转眼一看,那人没了影踪。

温丽丽还未卸妆,便问:“咦,这是谁送的?老实交代!”

她虽然深爱温丽丽的戏,却不曾对她说过自己的身份,只是以票友结交,其间,温丽丽也曾看过她的照片,因着纳兰宇的关系也只是粗粗的瞟一眼,未曾看的分明。

“温姐姐,今儿来看戏的那位是谁?”

温丽丽答:“三公子呀,他可是我的,你别惦记!这钻石戒指是他送的?”

纳兰宇!百转千回的,没想到自己偶一玩笑做一回戏子竟被他知道了去,家里的人尚且不知,就连戚姨娘也小心的瞒着。

“哦,对了,是他,只不过是送给你的,那个,刚刚你没在,我就替你收了。”

那乌木盒子便放在了温丽丽手中,梨花形状的钻石托在手上,顿时引得众人来看,温丽丽套在手上上下比量着,嘴角的梨涡深陷,妆容更加艳如桃花。

趁着后台人流还未散去,她只将那碧色的呢子大衣套在旗袍外面,抓了苏菊的手匆匆出去,那苏菊忙问:“格格,怎么了?这么急?府上离着宵禁的时间还早哩,您就别担心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叶澜小姐帮您周旋吗?”

她未曾言语,只躲了众人的眼神,低头向外走。好不容易出去了,清婉便舒了口气,笑道:“真是惊险!哎,没想到却遇到了他!”

“谁呀?”

“纳兰宇!”

苏菊一机灵,脑门上突突直跳。“什么?新姑爷?那他一定是认出你了,怎么办?”

“呵呵,没事,虚惊一场,后台的人只知道我叫肖玉玲,再说了,就算是他说是我又有谁能证明呢?我们只需一口咬定他们看错了人不就行了吗!”

苏菊哈哈一笑,平了平起伏的胸口。“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哩,你是昆曲名伶肖玉玲呀,哈哈。不过这次可真险,吓死我了!”

因是偷偷出来,所以也只能走路回去,这梨花轩所在的白浦路是北洲最为繁华富庶之地。两旁的法桐沐浴在醉人的灯光之下,名店林立,灯红酒绿。各色的百货公司和娱乐场是这条路上的地标建筑。每次经过,苏菊都会指着橱窗内的一件件西式婚纱赞赏半晌。清婉最喜欢那条路尽头的教堂。哥特式的钟楼建筑,高耸入云。堂侧还有修女院和主教府。大堂内圣母抱着小耶稣立与祭台之巅俯视着默默祈祷的信徒。门窗也是哥特式的彩色窗户,镶着各种图案和神像。肃穆*。她不由的停住了脚步,在胸前和额上画了十字架。

“苏菊,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

“格格,您又想他了?陈少爷一去便没了音讯,可是,我想他一定平安,你们都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

她神色有些恍惚,只挤出一丝丝的笑。一对珍珠耳环摇曳着。“嗯,希望他一切都好。天主会保佑他的。”

“肖玉玲小姐!”那声音由背后传来,她们不禁打了个寒战。转身去看,那两行法桐中间停着的是那辆好似许久未曾再见的黑色福特!两束光束照的马路雪白。晃得眼睛也有些疼。是他——纳兰宇!

“苏菊,坐我的车回府吧,我有事找你们格格说说。”

苏菊紧握着化妆箱的手指一紧,指甲嵌入手指,微微笑道:“姑爷,这——这”

纳兰宇对上清婉的眼睛,笑道:“怎么?难不成我就是豺狼虎豹?会吃了你家格格吗?”

“苏菊,你就先回吧,我没事。”

黑色福特缓缓在他们面前驶过去,苏菊扒着车窗望着,只到两人的身影隐于夜幕中,再也不见了影踪。

“呵,好忠心的丫头,你总算没有白疼她了,什么事情也不瞒着她。”

纳兰宇笑道。

转过弯去,便到了华浦路,虽然差了一个字,却是静的只能听到沙沙的落叶之声。清婉和他并肩走着,一右一左。两个长长的身影被夜色拉得更长。纳兰宇在左面,她在右面。还记得,她和陈成昱散步的时候,总是她在左面,陈成昱在右边。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的希望有一天陈成昱能走在外侧保护她!她不禁一笑,笑自己的傻气。许是她太过敏感了。陈成昱哪能和纳兰宇这样的纨绔子弟相比?女人的心思,只怕他是最知道的。否则,纨绔的名声怎么会传遍北洲城?

“怎么?格格就不想跟我说些什么或者解释什么?,我听着,好不容易出来散步,这么好的月色怕是白白辜负了?”

“我只是带着丫鬟到百货商店逛逛打发无聊的时间,倒是三公子,这一路上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纳兰宇微微驻足,拍掌一笑,“不错嘛,巧言善辩,不愧是高材生,可是,你可别低估了别人,你的化妆间里还有不少照片,哼,我已经派人替你收好了,哪天要是我高兴了,还会拿着它们去府上拜见岳父大人。你说,要是他看见了,会怎么想?高兴还是伤心?瓜尔佳氏出了个名伶。”

清婉素手摸了摸碧色旗袍领口的盘扣,这个人着实难缠,他现在处心积虑无非是想戏弄人,两行街灯投下淡淡的光晕,清婉顿时觉得喉咙梗塞,一股子凉气袭上心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纳兰宇抿抿嘴唇,笑道:“不想干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游戏渐入佳境,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而已,怎么说呢,有种棋逢对手相见恨晚的感觉,对方不是男人却是一个女人,现在发现,这个女人还不是旧式大家闺秀却是新式昆曲名伶?这新闻还不够大吗?”

他靠近她,一把将环住她的腰际,她越是挣脱却越是不能,双方力道悬殊,他将她搂在怀,轻声笑道:“格格,婚期在即,可不要耍什么花招才好。”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夹杂烟草味,混着她身上的墨香和玉兰花香气,纳兰宇开始有些迷恋这个女人,经过他手的女子也都是绝色,却是轻易得到的,这个女子此时虽然与自己紧紧挨着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不得亲近。

“你放开我!”纳兰宇指尖一松,她便稳稳当当的立在那里。巴掌大的瓜子小脸泛起一阵红晕。

“纳兰宇,我——我求你把照片还我。”

“呵!过了这么些天,你终于肯服软了,不过,我这个人就是有个不听人劝的毛病,那些戏照还是等着我们新婚之夜的时候一起欣赏吧,我觉得不错,说实话,之前我对这听戏没什么兴趣,倒是格格你又让我领教了一番昆曲的可人之处。”

她双眼微滞,眉骨突突直跳。眼前这位衣着考究的名门公子分明就是一个无耻的地痞无赖!跟他这种人可不是没什么好说的。他不过是以戏弄她为乐子罢了。上午一场大雨落下,树叶上一滴雨滴落在他肩头。他忙将西装口袋里的法兰西手帕拿出来擦了好长时间,这个大男人倒是比女人还爱干净似的!哼,看他这样子倒是好笑的很。

清婉掩面噗嗤一笑,“有什么好笑的?”

“堂堂北洲贵公子倒是怕这些雨水了吗?这么爱干净的男人倒是少见,无根的雨水最是干净,那妙玉还存了泡茶喝来着。”

她嘴角的梨涡深陷下去,眸子里如秋水一般明净,那流云的发髻被秋风吹了下来,一缕青丝垂于肩上。他下意识的触上她落下的一绺发丝拢了拢。

柔声说:“自己笑的连发髻也顾不上了,还好意思笑我吗?”

清婉却觉得胸口微凉,刚刚他为她拢头发的时候,自己明明可以巧妙的躲开的,为什么却没有呢?难道?不,怎么可能呢,这家伙这么可恶,这会子一定在想办法折辱与我,可刚刚他的眼神里的一抹柔却像是真的。从未有男子对自己如此的细腻。梦境中的情形是她和陈成昱,现实中却变成了纳兰宇!这一趟街颇为僻静,头顶上的灯罩里发出软软的光线,像是黄色的丝绸晕在灯上一般。

要是换了别的街道,他们怕是早就走不动了,北洲有些头脸的人没有不认得纳兰三少爷的,光是腆着脸巴结奉承就需得耗上好些时间,清婉倒是不打紧的,自从回了北洲,她都不曾应酬,那些上流社会的宴会聚餐,她最是不喜欢,那些奉承话又是不得不说的,否则,偌大的宴会厅便会将你孤立起来,格格不入和与世隔绝的姿态在那些地方可是禁忌,就好像是去了酒会不会喝酒品酒一样,足以令你面红耳赤的悻悻而去。只得装作随和去应付那些问话。一时听得不顺耳了也不便发作。那滋味可真是比酷刑还要难受。

清婉有意避开他投来的灼灼目光,她提醒自己站在面前的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是这北洲最有权势的政治家的儿子,自小耳濡目染父辈们的勾心斗角,他的话怎么能信?对于他来说,自己不过是他一时高兴戏弄的对象罢了。今天,他能拿了照片威胁,明天说不定又会想出新花样子。对于纳兰宇来说,一切似乎都像是他的玩物一般,他自然是想怎么玩就会怎么玩。

王府花园近在咫尺,高高的红漆铜质把手大门反射着街灯的光芒。

“我走了。”

他一把拉着清婉的腕子,笑问:“怎么?不要东西了吗?”

清婉知他指的是那足以令她难堪的戏照,这格格的身份是不宜和戏子扯上什么关系的。

“我知道,你没玩够是不会给的。”

她神情肃然平静的说。

“真高兴,我的脾气你倒是知道了些,想要它的话就乖乖上婚车,到了纳兰家,我就当着你的面烧了它,怎样?”

她一甩手,笑道:“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吗?在你面前,有谁能提条件,所以,我只能认命。可是,也劳烦你记住,我们都是人,不是任由你戏弄的东西。”

“你说对了,在我眼里,东西比人要好的多,最起码,它们这些死东西不会处处算计步步为营,清婉,我和你玩个游戏吧,从第一天看到你到今天为止,你就一直没有拿正眼看过我,我们做一对假夫妻你看如何?”

清婉脑袋一转,这家伙说要和我做一对假夫妻,有名无实的夫妻,倒不如先爽快假意答应了。

“嗯,好呀,我也是这个意思。”

纳兰宇似笑非笑的说:“这么痛快,连想都不想吗?要是你敢耍我,到时候我把一出戏唱成了真的,你可怪不着我了。”

清婉悻悻的叹口气,“如今,把柄都在你那儿,还不放心?堂堂的三公子不是一贯无比自信吗?”

他心中泛起一阵喜悦,当时只觉得是因为好玩,多年以后他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那是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个女子结束了自己早就厌倦的乱世!烽火乱世中有她的地方就是净土。

三媒六证之后,就是迎娶之时。

长方形的柚木箱子内不断的堆砌着衣裳,苏菊在外面守着,豆粒大的汗珠子浸透了丝绢子。格格今晚就要上船去广州,现在正在收拾衣裳,她可是从小听格格唱着牡丹亭长大的。今儿,她也要当一次红娘,只盼着格格终身有靠。

她敲了敲乌木大门,轻声问:“格格,快点儿。”

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张毕业照,女生都穿了蓝衣黑裙立在上面,清婉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的人,陷入了深思。

“苏菊,进来吧。”

苏菊提了提上了锁的柚木箱子,眼圈红红,“格格,你当真要走?”

“苏菊,我走了。首饰盒里的那些耳坠子都可以变现,我把它们留给你,喜欢就戴着不喜欢的时候,也能去当铺换钱。也算是我的心思了。”

扑通一声跪倒,“格格的恩德,我苏菊要记上一辈子的。”

“你就跟他们说,我把你支开自己逃走了,还有,帮我照顾好阿玛。”

苏菊早已哭得不成样子,夜风微凉,她要去赶上最后一班游轮,海潮推动着黑色的水向前奔流。街灯照在上面顿时潋滟起来。远处的落霞染透了半边天。只将那天空吞了下去。

天蓝色礼帽上的黑色绢花随风浮动着,一袭白色连体裙的裙裾微微上扬。像是在和这片土地告别。清婉眺望隐隐青山和远处的王府花园,眼角升腾起一汪雾气。

人流如织处,一个黑色的影子立在那里,木质的地板上,数十只烟蒂摊在锃亮的黑色皮鞋旁。

或许,这世上的缘分有太多种,有些缘是挡不住命的。

男子伸手挡在清婉面前,笑道:“格格,三公子让我带句话给你。”

她的心咯噔一下便跌进了无底深渊。

“他说,走不走是你的自由,他管不着,可是,大帅摊派给关省长300万的军费他只筹到了100万。”

柚木箱子哐当落地,她的手心冷的想一块冰。人流渐渐散去,轮船的汽笛响起,越来越远,只远的再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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