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告别（1 / 1）

魔道总是那般凄凉。

冥界比起天界比起人间界来，从来都不是什么极佳的所在。

其实余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魔道来。

明明知道……魔道并不欢迎他。

而今的魔君是缘止，缘止对他本就多有龃龉，可是，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想来这一趟。

以他的修为，只要他不想现身，即使是缘止也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虽然余墨对青陌的说辞是想要从绿音这里知道青惜的所在。

他还记得临别时青陌一脸的不相信、莲花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都觉得他在骗人。

余墨不知为何，突然之间便觉得心虚。

因为他知道，而今绿音与青惜双生花的羁绊已解，即使是绿音也未必知道青惜去了哪里，可是他还是想来这一趟，他也不知道为何。

或许，只是想远远看她一眼罢了。

所以他并没有现身。

只是没想到绿音似乎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她开口道：“余墨。”

余墨，余墨，这个名字多年之后从她口中再一次被提及，余墨只觉得难过——看，他们之间的默契多深，他并不出现，她已经知道他来了。

假如这世间没有商离、没有青惜，只有他们二人，该有多好。

只可惜这世间从未有过假如这种事情。

余墨心中迟疑了许久，想着或许他应该就此离去——可是到底还是现出了身形。

只是，始终未曾近前一步。

他有满心的话想要说，可是临到末了，却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话：“绿音，你可安好？”

“余墨，我很好。”她亦如他一般，未曾近前，明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阻隔可是彼此之间却似乎隔着巨大的鸿沟，怎么都无法靠近。

“我很好，”许是他的沉默让绿音觉得不安，她重复了一遍，抬起头看他：“余墨，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所以，不必再为她担忧，是吗？

余墨努力微笑，是啊，她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即使堕入魔道，可是她是与她的所爱在一处，她过得很好，从今往后，自会有另外一人护她爱她，只是那个人，不再是他。

从来都不可能是他。

他们都拥有了好的结果，唯有他，没有。

这世间，何其之不公平。

他长久的沉默让两人见的气氛有些沉闷，绿音轻轻开口：“余墨，你在寻她，对不对？”

余墨不答，他们之间向来便自有默契，即使不点明，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他们曾朝夕相处七百年，可是七百年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即使，他们再有默契也一样。

她不曾属于他，从前是，而今是，将来亦是。

他不想回答，因为觉得自己一开口，便是在绿音面前承认自己对青惜的在意，只要自己一开口，便是某种类似结局一般的庄重仪式，他心内，总是隐隐抵触这种感觉。

“而今我与她已不再是双生之花，不再有双生花之间的羁绊，”绿音缓缓开口，说出余墨早就知道的答案：“我无法感知她的存在，连气息，似乎也突然消失了。”

“可是我知道，她还活着，”绿音抬头看他：“前些日子三界都在传说她已经死去，可是我知道，她还活着，即使没有了双生花的羁绊，我与她毕竟还是姐妹，血脉相连，以我对她的了解、加之我冥冥中的感觉，她应该还在云泽。”

是啊，青惜曾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云泽，可是，云泽并没有她。

余墨不想反驳绿音的任何言语，虽然他知道，青惜已经不再云泽，她这一次，是真的决意离开了。

可是他不会说出口，他不想打扰绿音而今的生活。

绿音似乎并不在乎他信不信，只是继续道：“我曾经问缘止，当初沈励为什么能够在雾莲山找到我，我明明闭塞了自己的五识，隐藏了自己踪迹——余墨，即使是你，当初也无法寻到我，对吗？”

“我明白了。”余墨点头，他知道绿音这番话的意思——这世间总有一种羁绊能够打破所有的禁制，所以沈励可以感知到绿音，所以绿音可以感知到青惜。

而在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也是在告诉余墨，绿音与缘止三世修来得多么不易，他们之间的缘分深厚，不可解开：她是在告诉余墨，她的选择是如此的坚定不移，永不会回头。

余墨先前问绿音是否安好的时候，那句预设好的“若你觉得不好，便回来寻我”终究是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们太了解彼此，本身便是一种悲剧。

他明白了，也释然了。

所以他点头微笑：“绿音，多谢。”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纵然他是绿音最后的退路，绿音也绝对不会退到他这一步，青惜说，他与绿音，本就无缘，而今看起来，的确是如此，缘分真是个微妙的东西。若是有缘，无论怎么，都能遇到，若是无缘，即使相伴千年，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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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墨相信绿音的直觉，青惜肯定还在云泽。

可是在云泽哪里，却又是个问题。

他知道青惜为什么会走了。

那天她曾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我并没有多恋慕你，我表现得那般在意你，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你心尖上的人是绿音罢了，若不是你对绿音用情至深，我还未必就会对你感兴趣——你若是希望我放过你，很简单，只要你移情别恋变了心，我想我立刻便不在乎你了。”

原来，说的不是假话。

情感有时候，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如种子一般莫名其妙的萌芽生长，在他还未曾意识到的时候，青惜便已经感知到了——她向来聪明。

她从不说假话，即使看似十分荒诞的话语，却又偏偏有她的某种固执，即使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她都努力使之成为可能。

所以，她当初成功的换掉了绿音，只是因为云泽相见之时，她说出的赌局。

她用一场戏，用责任，用余墨自己的承诺，成功地证明了自己在余墨心中并不是全无地位，然后明白余墨终究会移情，所以她一开始便策划好了这一场逃离——即使，他移情的那个人，可能是她，她也可以不在乎了，或许装作不在乎了。

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她总要通过各种努力使之成为事实。

故此，既然她说了不会离开云泽，那么她真的只可能会在云泽。

无论天界云泽还是人间云泽，都是云泽——她一贯很能抓住别人言语之间的漏洞的。

可是，即使她在云泽，即使知道她会在云泽，也仅仅只是知道而已。

或许她如当初的绿音一样，闭塞了自己五识，加上又隐息香，只要她不想现身，那么谁也不知道她藏在何处。

余墨也曾查探过云泽所有的妖精灵怪，动物植物，却没有丝毫头绪。

青陌的哭诉似乎还在眼前，余墨想象着她笑着对青陌说出那般残忍的话，心中滋味莫名。

她这一次或许真的是下定了决心彻底放弃，故而可以很残忍很潇洒地离开，留下他们父子两人品嚼这种心情——

错了，不是两人，是他一人。

青陌毕竟经事不多，算起来还算年幼，似乎这些哀愁并没有影响到他，不过沉闷了几日，很快便又放开了。

他这分性子，倒是像极了青惜。

余墨侧脸看着在湖边腻歪着的那两人，有些头疼。

青陌并不像当初的余墨一样需要选择性别，青陌似乎一出生便拥有了性别——然而，余墨想，希望青陌繁衍子嗣似乎有点难。

因为，青陌似乎很依恋莲华。

莲华是只男妖。

是只不知天高地厚，擅长狐假虎威的花妖。

余墨拿莲华没办法，诚然从一开始他便看莲华不顺眼，时时想要除之而后快，然而偏偏他们之前横亘着一个青陌。

青陌本就对他印象不佳，始终不肯认他，即使余墨帮他把上清送走了自己留下，青陌也不曾正眼瞧过他。

青陌满心满眼，都是莲华。

每当余墨表现出对莲华一丁点的敌意，青陌立刻便如炸毛的野猫，对余墨横眉以对，似乎恨不得扑上来咬一口——虽然，用猫来形容青陌，似乎很不厚道。

莲华真身如其名，是一只莲花妖，余墨有时候会想，抛开莲华的性别不论的话，自己与青陌倒是像极了父子，连喜好之人的真身都极其相似——只可惜，莲华只是俗世之莲，抑或者说，世俗之莲。

余墨想不通那些年里青惜到底给青陌灌输了什么样的思想，让青陌而今的性格变得如此之……诡异。

想要扭正过来，似乎任重而道远。

余墨曾猜测过，既然青惜一定在云泽的话，既然明知道她在云泽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话，那么她很可能便隐藏在云泽众妖之中，可能就一直在一旁悄悄看着好戏。

他怀疑过云泽所有的生灵，与她同为莲华之身的莲华自然也曾是他重点怀疑的对象，况且莲华偶尔的所作所为，个性倒是比青陌更像青惜几分。

然而，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莲华的性别早已经被确认，余墨明白就算青惜懂得化容之术，也没办法如此持久，说到底，她而今的修为有多少，余墨心中是有数的。

何况，莲华修为并不低，修行也有数百年，有迹可循的经历比如说他一百多年前便已经入了花妖族的经历也是有板有眼，而他入花妖族的时候，绿音与青惜都还未曾醒来。

总总迹象，都证明了莲华不可能是青惜。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让余墨感觉到了迁怒。

她没死，可是她是真的打算再也不出现了。

最后与她有联系的几人里边，太清即使是余墨迁怒也拿他没办法，而青陌是她与余墨的子嗣，只有莲华——与青陌一同见证了她离开的莲花才最有可能承受他的迁怒，何况……莲华这人无时无刻不再模仿着她的风格，有时候，比青陌更像她。

可是他偏偏是只男妖，偏偏引逗得青陌对他魂不守舍——所以，该死！

偏偏，余墨还不敢动他。

青陌是他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余墨并不觉得自己与青陌的关系便能用父子来形容，青陌对他的态度，更像是对着自己的仇敌。

故而，在他与青陌真真正正能够心平气和握手言和父子相认之前，对于莲华的存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