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全员幸存（1 / 1）
胃好痛……好像有东西在里面翻滚一样，痛得都快要麻痹了。
真奇怪，修奇心想，他的进食方式明明不需要用到胃，以前也从来没注意到这个内脏的存在，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有痛觉了呢？
而且，身体的感觉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到底是什么回事？
带着满腹疑问，修奇缓缓睁开眼睛。
“哟，你终于醒啦。”
在他的脚边，一头黑狼以温和的语气说道，两颗眼珠在夜色中散发出浅黄色的荧光。
“……”修奇神情迷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四周，又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猛地从地上坐起，脸色大变地向黑狼喊道，“罗切斯特！”
相较于修奇的慌张，罗切斯特显得十分冷静。
“没错，是我。看样子你平安无事，头发也恢复成了金色短发，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失去记忆，我可以去向大家通报这个喜讯了。”
“不过……”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这真的是喜讯吗？知道你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大家真的会高兴吗？”
修奇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色苍白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唯一会高兴应该就只有小春了吧，只有她真心诚意地站在你那一边，不计较你的过去和身世秘密，从头至尾都对你深信不疑。而其它的同伴，就算是樱树那个单细胞的笨蛋，也或多或少开始对你起疑了……怎么？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大家会愚蠢到被你骗到最后吧？”
“骗？”修奇吃了一惊，十分不解地说，“我没有骗过你们啊。”
罗切斯特以冷漠的眼神俯视他：
“哦？那你要怎么解释，你和拉恰暗中交易这件事，炸毁研究所这件事，还有，发生了两次这么大的爆炸后，你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从废墟里大摇大摆走出来这件事？”
修奇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思维一下子混乱起来。
渐渐地，他回忆起了昨夜发生的事：被栖春拒绝后，他感到既迷茫又痛苦，心灰意冷之下，他冲动地吞服了拉恰给他的药水。之后，他便惊觉体内的黑暗怪物开始蠢蠢欲动，仿佛像是要冲破身体的牢笼一般剧烈挣扎起来。他感到惶恐和无助，不得不集中全部精神，拼命压抑这头怪物，可惜，勉强撑了一晚上后，他还是没能坚持住……
怪物从他身体里逃了出来。
等等……他体内的怪物，不就是德米高德的“本体”吗？假如本体已经离开了人类躯壳，那现在在这里思考这些问题的“他”，究竟是谁？
拉恰曾说过，喝下药水后，他的人类形态和怪物形态就能合二为一，他不会再受到体内怪物的困扰，同时又能拥有德米高德优秀的能力。老实说，他连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喝下药水也只不过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轻率行为罢了。
但是……万一拉恰说的是真的呢？
想到这里，修奇急忙卷起袖子，手指在手臂上用力一抓 ，白皙的皮肤上霎时出现五道血痕。
他屏息凝视伤口，紧张地等待黑暗从伤口处溢出，可等了半天都不见踪影，伤口反倒慢慢愈合起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真的成功了？他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类？！
克制住心中的狂喜，修奇欣然看向罗切斯特，急于想要将这一切和他分享。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罗切斯特便冷冷道：
“回答不出来吗？啧，我真是看错你了。”
“等等！”修奇抓住黑狼的尾巴，焦急地喊，“我可以解释！我不会再隐瞒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们！”
罗切斯特不悦地抽回尾巴，边跑边回头说：“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家，你跟我一起来。要想解释的话，就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吧。”
“唔……嗯。”修奇面露为难。
“怎么了？不愿意吗？”
修奇紧跟在罗切斯特身后，掩住微红的脸，踌躇着低语：“不，只是，发生这种事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大家……不过，我不会再逃避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和过去做一个了断。”
“那就好。”罗切斯特像是放心了般，点了点头。
虽然允诺要给同伴一个交代，但真正到了同伴那里，修奇却并没有这个机会。当他和罗切斯特回到废墟前时，事态已经发生了变化，迎接他的并不是栖春、桔或樱树，而是戴着猫脸面具、全身上下散发强烈怒气的杰欧瓦。
栖春原本萎靡不振地站在杰欧瓦面前，低垂着头，默默倾听着他的叱责。这时突然看见修奇奇迹般的生还，并且还恢复到原先金发的模样，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修奇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的表情都僵滞了。
栖春立即移开视线，转而看向杰欧瓦，神情冷淡地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已经道歉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杰欧瓦的额头上顿时凸起青筋，声音中的怒意也增加了几分，“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非要我逐条点明你才会懂吗？”
栖春也知道自己属于理亏的一方，可是此刻心中藏着一股莫名的执拗和烦闷心情，让她无法保持心平气和，因而语气也变得越来越差：
“我就是不懂嘛！虽然研究所毁了确实是不小的损失，但你又没受伤，我和同伴们也都平安无事，这样不就够了吗？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呢？”
“这样就够了？我改造你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你说出这种蠢话！”
杰欧瓦逼近一步，盯着栖春厉声叱道，
“你的超级计算机里有全部数据，你明明就知道，这个研究所里有多少稀缺资源，包括大量高科技材料、武器、珍贵的器械、还有维护和修理你身体所需的一切医疗设备……失去这些资源的后果有多严重，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栖春咬住嘴唇，固执地不看杰欧瓦，一言不发。
在场所有同伴都黯然低头，唯独修奇一脸震惊地望着栖春，瞬间犹如冷水浇背，面色惨白。
“什……什么？”
杰欧瓦回过头瞪向修奇，阴冷地笑起来：
“她不说，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没有了这些设备，首先，爱狄俄斯会在一个月后耗尽能源，变成一块无用的玻璃；紧接着，失去终端的超级计算机很快会超出负荷，停止运作，变成一堆废铜烂铁；然后小春体内的非生命组织便会开始萎缩，衰败，一点一点从皮肤渗透出来，最后恢复到她死前的样子……”
“住口！不要再说了！”
栖春猛地踮起脚，想要捂住杰欧瓦的嘴，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臂，反手扭在背后，痛得她差点掉下眼泪。
尚在余怒中的杰欧瓦丝毫不怜香惜玉，紧紧箍住栖春，继续瞪着修奇：
“如果不说出来，这个愚蠢的家伙怎么会知道，他闯下的祸有多么严重？”
修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突然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杰欧瓦的训斥声在脑海中回响，刺痛他的每一根神经，一时间，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变成了责难，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谩骂，而其中最为愤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他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来呢？
“你果然是不应该存在的生物。”
无视他惨白到发紫的脸色，杰欧瓦冷漠地说。
“别说了，杰欧瓦！”栖春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一从杰欧瓦怀里挣脱，便踉跄地向后倒退几步，故意挡在修奇面前，大声喝止道，“事到如今责怪谁都没有意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向前看！资源可以再找，仪器可以重做，只要我们大家都还活着，一切就都可以重新来过啊！”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一旁呆愣了半天的樱树这时也欣喜地附和道：
“没、没错！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一时的挫折不代表什么，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
罗切斯特走到栖春身后，以冷静的声音缓缓道：
“在这一点上，我也同意小春和樱树的说法……确实，我们目前的处境很糟糕，还没有从一连串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失去了最后的栖身之地，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但是，我并不认为这就代表我们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相反，我反而庆幸我们保留下了最珍贵、最有希望的那部分，那就是——全员幸存。”
“哇啊！说得真好呢，罗切斯特！”樱树赞口不绝，“真不愧是曾经的击剑教练！”
栖春欣慰地看向同伴，语带感激地喃喃说：“樱树，罗切斯特，谢谢你们！”
一派振奋人心的气氛中，突然插入桔冷漠的质疑声。
“真的吗？”
他沉着脸，故意不看任何人，仿佛在隐忍什么似的蹙紧眉头，嗓音低哑地问：“小春的生命，只剩下一个月时间，这样真的能称得上是‘全员幸存’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们这些家伙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樱树心头一惊，顿时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罗切斯特啧了啧嘴：“喂，冷静一点……”
“这种情况要怎么冷静！”
栖春连忙摆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桔，没关系，我的身体不会有事的！其实，我刚才就已经和爱狄俄斯商量好了对策，正准备告诉大家呢。说到这个——”
她面向杰欧瓦，双手合十，再次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杰欧瓦，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我其实一直都心怀感激；我也知道这次事故对你来说是很大的损失，真的很对不起。今后若你需要，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会尽力补偿你。但是现在，我仍然需要你的帮助，我想夺回属于我们中央基地的资源，所以希望你能把我带去狼人聚集的西南基地，拜托了！”
猫脸面具下，杰欧瓦的脸色看起来非常阴暗。
安静地听栖春说完，他抬头看天，沉默了许久后，以他特有的飘渺嗓音冷声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对策？”
“嗯……”栖春硬着头皮，支吾道，“我想，既然你曾经制造出那些仪器和设备，那么只要有材料，你就能再造出一模一样的东西来，不是吗？”
杰欧瓦捂住额头，露出不耐的口气：
“一群天真的家伙。”
“诶？”
“够了，我已经没耐心再陪你玩下去了，一切都到此为止吧。”
话音刚落，栖春便感觉背脊发凉，喉咙也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和杰欧瓦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特质，总觉得那是一种十分特别的嗓音，虚幻、遥远、飘忽不定，同时又很温柔。但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那种声音也可以如此令她毛骨悚然。
由于不知道杰欧瓦要做什么，她呆愣在原地，显出手足无措的样子。
但同伴们却仿佛已经预读出了危险：罗切斯特颈部的鬃毛根根竖起，樱树的眼睛开始充血，桔甚至已经高高跃起向栖春飞了过去……
“呃！”
突然，他的身体像是撞到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失去平衡从空中掉了下来。
“杰欧瓦！”
罗切斯特大吼一声，使出全力向杰欧瓦扑去，却也在中途被弹了回来。
栖春惊得目瞪口呆，摇摇晃晃地向桔走了一步，发现自己也碰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虽然桔的身体近在咫尺，她却怎样也摸不到他。
“这是……结界吗？”她张开双手，撑在结界壁上，慌张地问，“杰欧瓦，你究竟想干什么？”
杰欧瓦不回答，只是无声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结界外的同伴使出浑身解数，竭力想要打破结界，却由于不懂巫术，完全不得要领。
栖春虽然也被吓了一跳，但为了安慰其它人，她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对着结界外的同伴说：“不用担心，杰欧瓦是我的制造者，他不会伤害我的。”
“那可未必。”杰欧瓦从面具后射出两道毫无温度的目光，“如果只是因为我一直无条件地帮你，就相信你手上握着免死金牌的话，你很快就会死。”
栖春变了变脸色，慌张地勉强挤出苦笑：“别……别胡说了，现在杀死我有什么意义？有时间开这种玩笑，还不如快点带我去狼人基地，夺回资源后，我会尽量赔偿你的损失的……”
在杰欧瓦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她渐渐说不下去了。其实她也明白，这种时候，杰欧瓦绝不会有心情捉弄她。
他是认真的。
下一秒，她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起来。
杰欧瓦走到她面前，轻轻拨开她的领口，将手伸进她的胸前，取出她之前藏在身上的绿色晶体。
栖春抬起涨红的脸，气息不稳地喊：“把……把爱狄俄斯……还给我！”
杰欧瓦将晶体收进口袋，看着她狼狈的模样，无动于衷。
“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栖春揪住自己的衣领，开始大口大口喘息起来：“约定？……巫术吗？”
“没错。这个结界内的氧气已经所剩无几，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死。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使用巫术打破结界，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第二，展示目前为止你学会的最强巫术，这样我也会放你出去。”
“怎、怎么这样……为什么说来说去，你总是要测试我的巫术？”
“闭嘴吧，你已经无法呼吸了，还要把仅剩的氧气消耗在说无用的废话上吗？”
栖春渐渐不支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结界壁，脸颊显出病态的红润，呼吸转变成了十分微弱的嘶嘶声。
杰欧瓦冷眼瞪着她，皱眉道：“什么都不做，就打算放弃了？”
不，离放弃还早得很！
栖春咬住嘴唇，用力摇头，用眼神向杰欧瓦表面她的决心，同时在心中默念赛连唯一教给她的一段咒文。
几秒过后，她筋疲力尽地喘息着，断断续续说：
“想看的话，就看吧，这……就是我的巫术。”
杰欧瓦低下头，仔细打量她。
她歪着头斜坐在地上，姿势和十秒钟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手指都没移动过。
“……这是什么？”杰欧瓦无言地瞪她。
“浮空术。”
“哪里浮了？”
“整个身体都浮了……两公分。”
看见杰欧瓦不知是错愕还是愠怒地抿起嘴角，栖春反倒自嘲地笑起来。
“很失望吗？”
杰欧瓦沉着脸，默不作声。
栖春已憋得满脸通红，头发全被汗水浸湿，此刻的声音简直就像是从肺部拼命挤出来一样：“呵呵……我不知道你为何对我的巫术如此执着，但是……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所以放过我吧，杰欧瓦……”
“不可能！布瑞尔不会有错，你只是还没有开发出你的潜能。”
杰欧瓦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放在栖春的胸口，冷酷地向下踩了下去。
“呜呃啊啊啊——！”栖春瞪大眼睛，发出嘶哑的惨叫。
“想要解脱的话，就快点使出巫术！”
“啊啊啊啊！”
“快啊！”
“……”空气不断从肺部挤出，却没有新的氧气被吸进来，在极度强烈的窒息感中，栖春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杰欧瓦铁青着脸，挪开脚，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拎到半空，失望但又不甘心地喊：“给我振作一点！你明明流着女巫的血脉，拥有比布瑞尔还强大的力量，为什么却总是这样一副废物的样子？！……就算这样死了也没关系吗？”
栖春耷拉下脑袋，半睁着眼，只觉周围的景象昏暗又混沌，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很遥远。
其中，她听到了杰欧瓦怒其不争的怨怼声，桔不断攻击结界的撞击声，罗切斯特和樱树急不可耐的喊叫声，还有……夹杂在其中的某个一点也不温柔、却仿佛在用全部生命声嘶力竭大吼的声音：
“小春！快想起对付拉恰时的情景，快念那个咒文！”
栖春略微抖了抖眼皮，向声音的源头瞥了一眼。
是修奇……
为什么……他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好像担心得快要死掉一样？
她眼神空洞地凝视着他，下意识回想拉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迷迷糊糊之中，嘴唇开始蠕动起来：
“Buchillā Buddha Kha Khiā，Tanovushi Kha Khiā，Caluman Biyyate Bi Yehe Yehe，Sourlayā——”
一瞬间，揪住她喉咙的手松开了。
风吹了起来，闷热的感觉顷刻间一扫而空，同时，一股清冷的气息将她包围，大量空气沁入肺部。她猛地急喘一声，终于又能开始呼吸了。
她筋疲力尽地趴在沙子上，一边大口吸气，一边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滩正在向沙地底下渗透的血迹。血迹旁，散落着几块破裂的猫脸面具碎片。
血迹仍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
她惊愕地抬起头，十分意外地看到了额头满是鲜血的杰欧瓦。
他一手捂着脸，另一手轻轻搭在栖春的肩上，仿佛带着淡淡的赞许和期待，温柔地看着她。
“很好，我放心了……接下来，是我给你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