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烛下夜话(1 / 1)
野火在身后延烧,将大片草木烧成灰烬。
火光,四处都是火光。而我在滚滚浓烟里狂奔,刺辣的焦糊味从鼻端、眼角、嘴巴钻入身体,呛得流出泪来。脚下的路,只能看清三步,我只能顺着下山的方向,在燃烧的山冈上不停疯跑。
我紧紧握着旱魃骨,被咬破的拇指仍淌着血,以血喂养这至阴之物,旱魃骨抽走我体内的精血,使我不得不慢下步伐,这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直到凌厉的火光逐渐黯淡,幽暗的树林出现在眼前。我知道,自己逃出了妖市,可现在身在何方,我却一无所知,如在黑夜里摸寻的盲人,毫无头绪却渴望遇见光芒。
跑着跑着,一点渺如星火的亮光,透过层层枝叶映入眼眸。我跌跌撞撞地跑去,想着那道光芒或许是村舍的灯火,也可能是猎人的篝火,可那都是有人烟的地方,而我也依赖起人来。
可终归没能摸到那点亮光。
身体疲乏至极,便栽倒在地上,两眼一闭昏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营帐里,帐外是兵卒来往的脚步声,和太阳初升时的灿灿金光。
我掀开被褥爬下床榻,绕着大帐转了几圈,这才抬步迈出营帐,瞧瞧是什么人救了我。刚一掀开帐帘,便有士卒趋步跑来,双手捧着一柄血红色的腰刀,说是昨晚在我身边发现的,便塞到我的手里。
我掂了掂手里的刀,刀面泛着朱红的光,流转着平和的戾气,握在手里很是踏实。这把旱魃骨铸就的刀,有着狭长而挺直的刀身,刀刃薄而锐利,刀尖略微上翘,像大雁的翎毛般,然而握住刀柄时,掌心处传来一阵煞凉,透着旱魃的至阴之气。是的,就是它了。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我收起刀,问向那名士卒:“救我的恩公在哪儿?”
士卒正要张口便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扑朔不定,支支吾吾地答道:“将......将军很忙,你别去打扰。”
“连听一声‘谢谢’都没有空么?”我略作沉吟。
“不......不是的,将军说,等你醒来后,让我们直接送你回家,就不必去见他了。”士卒连连摆手,着急地解释道。
我迟迟没有接话,只觉得有些蹊跷,听那士卒的话,像是刻意避着我似的,难道是与我有些渊源的人?
“多谢,只是我还有些不舒服,能不能留一晚再走?”
“我这就去禀报将军,姑娘稍等一会儿。”说着,那士卒便急匆匆地跑开了。
我坐在帐前的沙地上,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他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将军答应了,不过这里是军营,姑娘还是早些离开好。”
我点点头,钻回了营帐。
军营毕竟不是街巷,可以让人随处溜达,我坐在帐中无所事事。直到夜晚来临后,我早早吹熄了灯烛,解下赤铜铃上的一枚铃铛,将它系在帐前,便躺在榻上缓缓入睡。约莫到中夜时分,铃铛轻响,帐帘微动,风游进了帐子里。
朦胧中,我微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人入帐来。
我没看清他的身影,只觉得他朝榻边走来,微微俯下身,抚弄起我的长发,手指绕上我的发丝,随后松开,泻下,如是三次。
彼时我止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直到他蹲下身,凑近我的脸庞,安静地看向我时,我才彻彻底底地醒了。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竟别过头去,目光从我的脸上移走,而我紧紧盯着他的侧脸,心潮迭起,久久不能平息。
世玉正要起身离开,我却按住了他的手。
“过得好吗,世玉。”话语出口,竟有些发涩。
我等来的,是漫长的沉默。
我将手收回,从榻上支起身,说道:“看着我,过得好吗?”
说完,只觉得心口一阵泛堵,但还是咬咬牙忍了下来。我多想告诉他,这三个月,我很努力地去忘记他,可又在不经意间想起,一次比一次深刻,一次比一次难受,直到如今,我已忘不了他。即便与他相隔千里,即便他不在我的身边,即便我犯险为的是另一个人,他都是,特殊的存在。
这些话憋在心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唯恐我的一念相思,是一厢情愿,然而世玉不说话,我就更说不出话来。
世玉抽走被我按住的手,一语不发地往帐外走去。我掀开被褥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光着脚一路追到帐外,一把拽过他的手,说道:“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我?”
世玉再一次挣开我的手,说道:“因为在下什么都不想说,夭夭姑娘,洛阳郊外你我已经两清,请忘记有关在下的回忆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如石塑般伫立在凌冽的夜风里,半晌,喃喃语道:“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话音刚落,世玉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头,用力地紧紧抱住,只听他说道:“夭夭,这是最后一次,允许你站在我的身边。至于曾经的那些,既然选择了逃避,就不要回头可好?”
我被推出他的怀抱,看着他渐行渐远,脑海里回想起,那日我与阿若的对话。
我问阿若,石寂是僧人,而她是猎狼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阿若说:“因为很喜欢所以想在一起,比起逃避,承认内心才更需要勇气,小寂和我,都是很勇敢的人呢!”
我哑然无言,只觉惭愧。
然而如今,我已不再逃避,换回的却只有东风一顾,回首成陌路,这着实是个捉弄。
我在风里冻了一夜,翌日有人送我离开,却不知当晚,我便化成鬼身,重新潜回了军营。凡人看不见我的鬼身,而我只想待在世玉身边,不用被赶,也不会气恼。
我穿过帐帘飘进世玉的帐中,恰见他与人谈话,那人身着夜行衣,用黑布蒙住面容,跪在离世玉三步外的地方答话。
“朝中可有动静?”
“回殿下,两位皇子被诛下狱,一人流放。”
“那么,接下来该是我了。”世玉停顿片刻,复又说道,“应该已经开始动手了,我被远派冶城与匈奴交手,也是他的提议。”
“大皇子明知殿下不会武艺,这一打起仗,殿下生死未卜。”
世玉淡然一笑,说道:“不,他不会拿大周开玩笑,只会在我回洛阳的路上动手。”
“属下这就去安排人手,定保殿下平安归朝。”
“所以说,我的身边,可是很危险的地方。”世玉看向木案上摇曳不定的烛火,有些出神,接着他转回头说道,“你退下吧。”
“是。”说着,那人抱拳一揖便躬身退下。
世玉走到案后坐下,借着烛火的光芒,反复擦拭着剑。我绕过几案,飘到他身后,安静地看着,这时他突然开口了。
“是夭夭么?”
我小小地吃了一惊,但不作声色,依旧站在他的身后。
“回来了么?”
他起身,在帐中走来走去。
“夭夭,是不是你?”
我分明看见了他眼底的焦急。
过了良久,我才取出袖中的发簪,插入发鬓,缓缓开口道:“是我。”
我恢复了人形,伫在一处角落,就这么远远望着,眼眶却早已湿了。我朝前走了两步,随后飞奔入他的怀里,趴在肩头泪泣成行,哭着说道:“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