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携鹰带犬(1 / 1)
我连忙丢开折断的弓,捂着手跳到一边,痛得直掉眼泪。身旁的阿若笑得直不起身,扶着桌沿把我往外赶,转身去后院牵来一条黄犬和一只猎鹰,合上屋扉往斜阳里的树林走去。
暮色投落在茂密的林荫,拨开最后一帘翠绿,方见起伏如浪的大草坡,草坡尽头是一条河,隐约能见几个灰黑色的点,渡过河水往东边驰去。阿若点了点狼群后方的几头幼狼,告诉我她通常捕猎落单的幼狼,成年的狼很难猎杀,对于狼群更是远远避开,不敢独自面对。
“要是哪天我被狼杀死了,都没有人为我敛尸。小寂说,我会被狼吃得不吐骨头,所以不用担心会抛尸荒野,唉,他吃的是斋饭,修的是清净,怎么会懂猎狼这种无奈的生计呢。”阿若爬上一株大树,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往草坡的远方眺望。望了好一阵,她突然从树上跳了下来,兴奋地叫道,“就是它了,没赶上狼群的小家伙!”
不及我反应过来,她已冲了出去,朝那只停栖在右臂上的猎鹰,低而短促地喊了一声:“去!”猎鹰展翅冲上天际,风驰电掣地朝那匹小狼飞去。
阿若喊上我一起跑,跟着猎鹰飞掠的影子,如离弦之箭飞快奔去,耳畔的风呼呼刮过,脚下像生了风般,吹得草都模糊了颜色,我这才发现,原来奔跑也能如此畅快淋漓,所有的烦忧都能抛之脑后,让人心潮澎湃欲罢不能。
前方的猎鹰开始俯冲,只见它的身形愈来愈低,狼也开始拼了命地狂奔,就在一眨眼的功夫,猎鹰迅速扣住狼嘴,后爪铐住狼的脖颈,利齿扎得狼不得不蜷起身来,侧翻在地拼力挣扎,好在那是匹幼狼,与鹰搏斗了两轮就败下阵来,鹰骄傲地守着猎物,等着阿若赶去。然而,阿若的神色忽地变了,只见猎鹰身后蹿出一头母狼,母狼一口咬断猎鹰的咽喉,鲜血淋湿了猎鹰漂亮的羽毛。
阿若急忙放出猎犬和另一只鹰,自己则伫在高处的坡上,利落地抽出一支竹箭搭在弦上,指尖微微翘起,不触弓弦,瞄准正在撕咬猎鹰的母狼,“咻——”地一下放出箭,箭头不偏不倚地刺入狼的颈部,母狼叼着猎鹰的翅膀退了几步,随即将目光对准数十步外的阿若,此刻阿若已搭上第二支箭,朝着怒冲而来的母狼射去,这一箭更是快准狠,母狼应声倒地,猎犬和鹰顿时围了上来,将母狼制服在地。
阿若提起那匹母狼,转身去找先前的小狼,发现小狼已经逃走了,于是收起那只猎鹰的残骸,堆了个土堆葬在树底。猎犬围着坟堆绕了三圈,才跟随阿若回到家中。
等阿若把狼肉端上桌时,我问道:“那只小狼会不会去通风报信?它们会找到这里吗?”
“估计今夜就能找到这里吧。”阿若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啧啧称赞了两声,随后把酒提到桌上,对着酒碗满满斟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不安,倒是我焦急得都没有动筷。
“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阿若往我碗里夹了一块香喷喷的肉,又连倒了三碗烈酒推到我的面前,“喝完三碗算条汉子。”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那几碗酒。
阿若突然笑了起来,喝了半口酒说道:“我在山上混了好多年,这点事不算什么,大不了今晚下山躲一躲,等过两天再回来不就成了,瞧把你吓的!”
“现在放心了吧,吃——”阿若夹起一块狼肉,举到我面前,我一口咬在肉上,顿时肉香满溢,比雁山楼的红狐绛肉更好吃,我惊异地看着阿若,随后赶紧捞了两块到碗里,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吃过饭,阿若便收拾好包袱,把猎鹰装进用黑布蒙着的笼子,牵着黄犬和我往山下走,我本来想就此告别,回朱姻阁继续等候远方的消息,阿若却执意不肯,偏要留我一日,说我是除了小寂以外第二个和她聊得来的人,她没什么朋友,只想说说话。我听后心也就软了,只好再蹭她一晚聊聊天。
阿若说能避避的地方,是我不能踏入的寺庙。
虽说寺庙也不是个干净的地方,鬼大多是因前尘未了,仍有怨气在世,所以魂魄不入轮回,它们往往留在庙里,想从经文中得到大悟,加之它们本就以香为食,所以留居寺庙的鬼不在少数。但我与它们不同,我没有俗世的回忆,这具鬼体不因怨气产生,而我体内的是远胜怨气的凶煞戾气,是被排斥在六道外,没有资格聆听佛门真谛的恶鬼。普渡众生的佛光,对于我而言,则是入眼刺目的剑刃。
我开始考虑起该怎么脱逃,却被阿若先甩开手,她跑到看守寺庙的小僧前,问起石寂小师傅在不在庙里。
“阿弥陀佛,师尊带着知观师弟去了清道堂,施主恐怕要等上一个月,知观师弟才能回到本寺。”个子高瘦的和尚说道。
“清道堂?为什么要去见那些道士?”
“这......”高个子的和尚犹豫着,对面的胖和尚倒是插上一句,慷慨说道。
“唉,这有啥不可说的,阿若姑娘是自己人,经常来这儿找知观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来也无妨!”
胖和尚的话像是给他喂了颗定心丸,高和尚这才将实情道了出来:“传闻与匈奴相邻的冶城有异动,各方道士与佛门子弟,约定明日会于清道堂,共赴冶城查个究竟,师尊他们已经去了,后天就会启程前往冶城。”
“会不会很危险?小寂能回来的吧。”阿若担心地问道,那两个和尚却是面面相觑,踟蹰下不知如何作答。
“罢了罢了,我自己去找小寂问个清楚,多谢二位相告了。”说着,阿若双手合十作一谢礼,再将手放下,重新牵起黄犬,提起黑布笼子,往街巷的另一端匆匆走去。
“是要去清道堂找那位小师傅吗?”我追上阿若的脚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是啊,看看小寂过得好不好,然后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冶城一趟,听说那里的鹰是从匈奴贩来的,鹰爪更锐利,速度很敏捷,我很想买一只。”阿若正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来,转头对我说道,“那往后我们就得分头走了,总有点惋惜呢。”
我笑着摇摇头,回答道:“还有一段路要一起走呢,冶城是吧,刚好我也要去那里。”
阿若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起来,右手拉过我的手臂,小步往街巷另一头跑去,一边说着:“那我们赶紧去,然后吃得饱饱的,一起到冶城去。”
阿若和我来到清道堂时,堂屋里坐满了道士,七八桌上摆满了杯盘残羹,围坐在桌的道士们捧着茶,谈论起八方鬼事。目光扫了一周,大致晓得来的都是哪些人,既有名门正派的道士,也有民间降鬼的高手,以及各地的高僧和随行小僧,那些有名望的都坐着喝茶,身后齐齐站着同行的属下。还有靠墙的两桌,都是些化成人形的妖怪,它们叽叽喳喳地用鬼语交谈,不时朝那些道士们瞥去两眼,但谁都没有妨碍谁,因为还未及临阵,没有必要提前相斗,白白耗费功力。
最先向我和阿若走来的是两个道士,询问起我们是哪门哪派的道士,阿若胡乱编了个门派,趁那两个道士去翻名簿时,偷偷溜到堂屋后方,蹲在桌边朝某处轻声唤道:“小寂,小寂!”
一个穿着杏黄色中衣的小僧应声转过头来,见到阿若时神情惊了一惊,随即用手肘推了推右边的小僧,又附耳低语了几句,只见右边的小僧转过面来,那是张无比清秀的脸,年纪十八上下,平静如禅的眼神在触及阿若的那一刻,闪动起惊异的目光,但仅仅是一瞬就板下脸来,一声不吭地走了过来,拉起阿若的手就往屋外走,我也猫着腰,跟在阿若身后走出堂屋。
只听那名唤石寂的小僧言:“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少块肉什么的。”阿若轻声笑了起来,却把手背到身后,脱起拇指上的牛骨扳指,随后用两指夹起扳指摇了摇,我会心地跑到她身后,接过扳指往袖子里一塞。
不过这些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石寂的眼,只听他冷下话来一字一字说道:“你又杀生了......这次是什么?遇到狼群了吗?都把家伙带上了。”
石寂朝堂屋外的一棵大树看去,只见那株树下圈了只黄犬,一个黑布罩住的笼子搁在一边,显然是阿若扔在那儿的。
阿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说道:“好了好了,就这一次。”
“每次都是‘下不为例’,都说了因果有报应,怎么一直不肯悔改?”石寂苦恼地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的。”阿若拿开他扶住额头的手,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已经很少杀狼了,东市的衣坊找我买狼皮,我都说这个季节狼不出来,于是抬高了价格减少猎杀。你也知道,除了猎狼,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靠那个才能填饱肚子。”
石寂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那等我从冶城回来,多为你诵经消灾,这段时间就住在寺里吧。”
阿若摇摇头,指了指树下的鹰和猎犬,说道:“我和你一起去,还有夭夭也是。”阿若把我推到石寂面前,将酒楼相遇的事介绍了一番。
石寂没有对我说什么,却不答应阿若一同前去。
“这次去冶城很危险,旱魃骨就要出世了,你不懂阴阳玄学,还是留在这里好。”
“小寂你呀小看我了,我们村里历代都是赶尸匠,到我这辈战乱已无,所以改行以打猎谋生。阴阳之事我更懂些才对,旱魃骨出世一说由来已久,历来都在妖市的山冈出没,虽然妖市不比外界,但地形还得靠小黄毛和阿烈探查,它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换了别的野犬都会吓得不停抖索,所以小寂你和师尊说说,带上我一起去吧。”小黄毛和阿烈,是阿若的猎犬和猎鹰,都是训练有素的家畜,去冶城的妖市还真少不了它们。听阿若这么一说,我竟也不住地点起头来。
石寂为难地勉强答应了,转身欲朝屋里走去,却突然停下脚步说道:“我会和师尊说的,但阿若你一定要答应我,到时候有危险就赶紧逃,一定不能逞强。”
阿若爽快地答应道:“好!”
“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阿若打了个哈欠说道:“好!”
“真的听清楚了吗?”石寂仍然不放心,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真的。”阿若把石寂往屋里推,催着他赶紧去劝师尊应允。待石寂后脚进了屋,阿若便转过身来,与我不约而同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