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红狐绛肉(1 / 1)
我在皎州的鬼阁里住了十多天,始终不见有人捎来远方的消息。雨下了一瓢又一瓢,地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反复无常的天气搅得我心烦意乱,坐在朱窗前,望着迢迢远山,心里一声声叹起雨天来,无奈天公作美,雨师未歇,大旱不始。
我取过墙角的伞,打算去街上转转,提着罗裙下楼时,恰见夜姑姑朝我走来,神色亦喜亦忧。
“属下方才得到消息,有阴兵经过城南的林子。”我正想告诉她自己打算出门,就被夜姑姑止住了话语,抢先一步说道。
“往哪里去?”我紧了紧神,追问道。
“西北。”
我向夜姑姑讨来一幅疆域图,铺在暖玉桌上来回抚平,一边列数着西北一带,一边提起毛笔圈圈画画。仔细核对完皎州以西的城池,再想了想皎州以北的城郡,那都不是富庶之地。排除了几个人口不多的城池,开始在剩下的五个中间发起愁来。
庐阳郡、象郡、冶城、平遥、焦封,到底哪一个是呢?一般而言,阴兵过境往往预示着有大灾难即将降临,这些阴兵是从地府来拘魂的鬼差鬼将,把聚集一处不肯离开的冤魂带回地府。相传昭帝年间,武陵发生瘟疫,死者十有七八,朝中派出人手赶赴赈灾,在武陵城外遇上阴兵借道,百余辆阴车在树林里疾驰而过,悬挂的招魂铃散发出幽绿的光芒,马车上驮着挨得紧紧的人头,阴风嗖嗖刮过,怪叫声在山谷间回响。这桩事被记入了大周的史册,不过再往前几百年,阴兵借路的事不止这一件,然而无一例外都是大灾的预示。不过这半个月来,西北的城池都雨水充沛,不像有大旱发生的迹象,难不成这场灾难与旱魃无关?
我把疆域图收成一轴,有些沮丧地抬头问道:“真的没有大旱的消息吗?”
“只听闻匈奴有数月未降雨,疑有旱情的迹象,但不像由旱魃而起。”
我低下头来,半响方道:“再好好找找,好好找......”
走出阁子,正欲撑开伞,却见雨已停了,天也亮堂了些。便将伞收到身后,沿着泥泞的山道往城里走去。街道两旁的茅檐上仍滴着水,伙计重新给店铺挂上风旆,来往行走的人愈发多了起来,雁山楼迎来了云集的食客,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我抬头望了眼门匾上的朱字,胸口泛起压抑的愁闷,这里我曾来过,当初带着百里婴来这家吃鸡,那家伙不肯吃,吵闹着要吃蛋,最后我让小二加了一篮生鸡蛋,才好说歹说哄他啃了两口鸡腿,扒了两口米饭,那时候,只道是这个徒弟难伺候,却不曾想过会有诀别的一日。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楼里,坐在二楼临街的位子,叫了几盘小炒配了壶清酒上桌,最后端上了一道红焖狼肉。
“等等。”店小二正要搁下盘子,我抬手止住了他,“是不是记错了?我没点过这道狼肉。”
店小二忙掏出竹片,把桌上的菜都核查了一遍,随后放回袖子里,说道:“客官点的‘红狐绛肉’正是这道菜,用新鲜的狼肉做的,这可是咱这儿的招牌,出了皎州就找不着第二家了!”
我看着那盘狼肉,眉头蹙了蹙,倒不是觉得店小二说的话有假,只是无法接受吃狼肉,于是持着筷子一直没动。
“这位姑娘不妨试试,这家的狼肉鲜得很,点都点了不吃就怪可惜了!”旁桌的食客开始劝起我道。
“客官尝尝如何?要是不合口,小的立马换道菜。”店小二哈着腰说道。盛情难却下,我拿着筷子尝了一口,一旁的小二连忙询问口味如何。
“挺鲜嫩的,汁很入味。”店小二一听,便高兴得不行,乐呵呵地又把这道菜里外夸了一番。这厢话还没说完,忽听隔壁一张桌旁传来个女子的声音。
“狼以鹿羊为食,又擅于奔跑,其肉质紧,有嚼劲,相比驯养的牲畜,狼肉要粗糙得多,怎么反倒变鲜嫩了?你这店家岂不在骗人么?”
我循声看了过去,只见相隔一桌外,坐了个绿衣女子,在她的左手边搁着一把弓,右手端着一只紫砂陶杯,拇指上有枚漂亮的牛骨扳指,瞧来不是名贵之物,但光润如象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女子倒不怎么介意,从容地喝了一口杯里的茶,倒是店小二的脸红了又白,像开了染坊般煞是好看。
店小二咬了咬牙,红着脸忿声道:“你......你休要胡说,别家都没有狼肉,你怎么知道这狼肉有假?”
女子放下茶杯笑出声来,不慌不忙地回应道:“要不是没有第二家烧狼肉,你们哪来的胆子作假?再者,猎狼岂是那样容易的事,狼的行动难以捉摸,感觉敏锐,即便在睡觉的时候,也能迅速察觉动静,想要偷偷靠近根本不可能,要是你们这儿能找出个杀过狼的伙计,莫说我自个儿的,今天在场所有人的饭钱我都两倍付。”
周围开始骚动了起来,交头接耳地谈论着,店小二急得直跺脚,最后只得哭丧个脸,低声下气地求道:“哎呦我的姑奶奶,这场子砸了我可赔不起啊,你就行行好别再说了,这顿算小的来请如何?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也算上那位姑娘的。”绿衣女子朝我看了两眼,笑意浅浅地说道。
“是是是,小的先下楼了,您吃好。”店小二像见了猫的耗子般,仓皇朝楼下逃去了,引得周遭一阵哄笑。
我想着要不要向她道一声谢,她却已拉开我对面的黄花梨椅,把弓箭搭在桌上在椅上坐下。我这才注意到她的面容,那不是一张绝颜芳华的脸,不俗艳也不妖娆,就这样素净秀丽的脸庞上,有着一双明如晨星的眼眸,这样的女子虽不美艳却很耐看,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啼笑皆非。
“想不想吃真正的狼肉?”
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困惑地问道:“你会抓?”
那女子提了提弓箭,笑着反问道:“你看我不像么?”
我又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这位纤瘦的女子,会是个捕狼的猎户。
“点头就是答应了,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可待的,倒是我那儿有上好的野味,相逢即是缘,错过就可惜了。”说着,她站起身来,把弓箭握在手中,拉着我一道走下楼梯。
刚出雁山楼不久,就见街上驶过一辆辆兵车,扬着鞭击起一浪浪尘土,喝斥着行人速速退让。我朝兵车远去的方向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兵车没影了,身旁的女子拍了拍我的肩,催促着我快些走。
“是要打仗了吗?这么多兵车路过。”
“听说匈奴那里大旱,都跑到冶城抢粮去了,咱们皇帝老儿才不会白供他们吃喝呢。”
我暗自苦闷,老天爷把雨都下在大周,把大旱丢给了匈奴,偏偏无旱不出魃,有旱也不一定是魃,可眼下只有匈奴那里有消息,只好冒险潜逃一番了。
绿衣女子见我愁眉苦脸,便用弓戳了戳我的手臂,笑着说道:“怕什么!再怎么打也打不到皎州,不放心的话就住我这儿也成,喏,瞧见那山脚下的村子了吗?那是江家村,往山上爬一阵就到我家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十余个茅屋,坐落在葱绿的山脚下,袅袅炊烟升上云端,一片祥和安然。
走近村落时,正好有个端着木盆的妇人走出村子,她低头挑拣着盆里的菜叶,抬起头时撞见了我和绿衣女子,那一瞬她的目光有些惊讶,看向绿衣女子的目光也很古怪。
“江若啊,你一个姑娘在山上待了这么久,也该下山回村里住了,大家都在念叨着你。”妇人说道。
“我已经不姓江了,叫我阿若,或者唤我若姑娘也行,爹娘和小妹都不在了,回村里也没多大意义,还是以后再说吧。”
妇人将目光移到一旁,叹声道:“话虽这么说,但那是没办法的事,以前大伙都住山上,那山里狼多,月妹子被狼叼走,大家都很难过......”
阿若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说道:“婶子我走了,客人还等着呢。”
妇人嗯了一声,目光从我身上淡淡扫过,随后端着盆子走开了。
我跟随阿若来到她的家里,那是座有些简陋的屋子,但里里外外打扫得很干净。几张狼皮挂在墙上,墙角摆了几坛酒,都密封得严实。她走过去拎了坛酒,凑到鼻端闻了闻,随后放回原处,转身说道:“都是些极烈的酒,不知你吃不吃得惯,佐酒吃肉才够香。”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姑且试试吧,不过委屈你了,大热天的吃烈酒,腻出一身汗就难受了。”
我笑着摆摆手,说道无妨。
阿若见我不介意,便高兴地走去厨房,过了片刻她又出来了,摊开手说道:“狼肉都吃光了,看来我们要去猎只新鲜的了。”
她取过桌上的弓箭,问我:“去不去?”
当然要去,难得见人猎狼,而且还是个姑娘,岂有不去瞅瞅的道理?我兴奋地向她讨要一副弓箭,打算也试试射狼,却被她看扁了下去。
“得,算我这儿弓多箭多,那副你就拿去吧!跟我去打猎可以耍着玩,换作别人可就性命不保了!拉拉看,能不能拉满弓?”
太小瞧我了!我将弓举到面前,扣弦向后拉,才拉开一半多,加了几分力道还是没能拉满,于是一咬牙用力一扯。
“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