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愁云色变(1 / 1)
再走过一个城池就到梵城了,那是宗教信仰比较浓重的地方,宁国虽不鼓励宗教信仰却也不制止,而自梵城越是往北宗教信仰越是浓厚,尤其是近几年宗教发展更是尤其迅速,已有盖过官府的管辖和统治力度,只要到了那,相信他们就不会被通缉的这么紧,眼见着就要出城,夏知仪一路悬着的心终于快要落下,她侧头看向身边的轩辕无,暗暗撇嘴,心道这样也行,一身宽广的白色高级宗教袍,厚重的衣摆几乎拖到地上,繁琐的围帽遮在头上,只露出淡如烟水的面容,配合着圣洁无垢的眼眸,一路还真叫他混过来了,碰到有些宗教信仰严重的守城士兵还会被恭谨庄重的参拜几下,再看看自己这一身随行的低级教徒打扮,摇摇头举步向城门走去,手臂却被拉住,夏知仪一怔看向他,却见他眉头微蹙的看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夏知仪不禁一僵,竟然是太子妃庄素素的大哥庄明承在把手城门,他们以前是见过面的,还不止一面,就连当初夏家抄家都是他带兵来抄的,这可怎么办?
轩辕无示意她稍安勿躁,瞥见旁边不远处的茶棚,拉着夏知仪向茶棚走去,两人坐在茶棚下不急不慢的喝茶,茶棚老板对他们非常的尊敬,不时地给加茶添水,甚至连钱都没有收。终于喝到庄明承暂时离开城门,夏知仪稍稍松了一口气,和轩辕无步履无尘的走向城门,越是临近城门夏知仪越是紧张,下意识的看向左前方的轩辕无,却见他依旧是清清冷冷,目下无尘,加上他高广淡远的气质,真如一位远山的圣者,他每一步都是那么的从容,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淡远,似乎脱离了眼前的红尘浊世,让人心生仰慕崇拜之意。
即便守城的每一个守城士兵手里都拿着轩辕无的画像,可他们依旧没法将画中的弑君叛逆同他联系起来,画上只是将轩辕无大体的轮廓样貌画出来,却没体现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和神韵,而在他们心中,弑君的叛逆就算不是凶神恶煞,也不应该是这种圣洁的形象,因此在轩辕无远远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有的甚至在轩辕无走过的时候悄悄的低头垂目默念宗教祷语,夏知仪也被他圣洁的形象所感,虔心的跟在后面行走。
“尊者,请留步。”一个士兵鼓足了勇气,紧张的喊道。轩辕无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那个有些无措的士兵,面上古井无波,夏知仪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
士兵小跑到轩辕无面前,头低的很低,他语带诚恐的说:“尊者,我的母亲病重,你能否恩赐灵物,保佑我母亲康复。”他带着期待惶恐的抬头看了轩辕无一眼,又很快的低下头,只是肩膀微微耸动,似是在哭泣。
“孝顺的孩子,理应得到圣主的庇佑。”轩辕无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平缓的诉说,却令士兵脸上大放异彩,随后轩辕无走到城门前的桌案旁,拿起了一支笔,来到士兵面前,士兵把头低的更低,轩辕无执笔在他的外衣上画了一个符咒后,画好之后口中默念了几个怪异的音节,随后轻轻的道:“愿圣主保佑你的母亲康复。”说罢转身离去,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轩辕无高广无瑕的举止气韵中久久没有回神,此时回到城门口的庄明承,看到守城众人的神情有些游离,抬眼看向即将走出城门的那抹白色身影,不觉心念一动,“等一下。”几个字便脱口而出,而在他喊完这句话之后,明显的看到那人身旁有些瘦小的身影一僵,内心更加犹疑,但他知道这一带人的宗教信仰严重,因此即便怀疑也没有过多为难,而是亲自走上去查看,夏知仪的感官在这一刻异常的灵敏,灵敏到感受到庄明承脚步踩在地上时地面轻微的震动和随着他走来所带动的空气流动,夏知仪微微闭眼,只觉得周身清冷萧条。
轩辕无左手轻轻的抬起,修长的手指在胸前打了一个手诀,嘴角勾起一个惑人的弧度,轻轻的叹道:“天意。”已经走至他身后的庄明承在听到这一声轻叹后,骤然止住步伐,神色一凛,手飞快的向腰间的剑柄探去,然手中的剑尚未拔出,就感到眼前劲风扫过,一个白色厚重的棉袍兜头罩来。
轩辕无一把扯下身上厚重的教袍,转身甩向身后的庄明承,教袍夹杂着凛冽的力道带动周围的空气流动,掀起一阵狂风,向庄明承头上砸来,被教袍罩住的庄明承连连后退,身形一晃三晃,站立不稳,而轩辕无则趁着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的瞬间拉起夏知仪向城外掠去。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尖啸的风声划过轩辕无和夏知仪的耳畔,所有人被这一破空之声惊醒,庄明承头上的外袍拿了下来,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拔出,指向了轩辕无,士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而这些轩辕无都没看到,他转过身抬眼看向远处策马疾驰而来的轩辕铭律,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泛起了微微波澜,他的眼眸是纯粹的漆黑,而那点波澜正处在漆黑的中心,配上面白如雪的容颜,更显得眼眸深邃惑人,好像要将人吸进去了一样。
轩辕铭律手上还挽着没有放下的弓,相互对视间再次的抽取一支利箭,他嘴角牵起一弯森冷的微笑,吐字清晰的道:“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一支箭再次搭在了弓上,拉满。
利箭再次破空而来,所带的杀伐之意较之之前的一箭更加的决绝,更加的果断,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射向轩辕无。
轩辕无看向空中汇成一点的箭锋,静静的笑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身形一闪,整个人如风掠起,他这一动带着雷霆之势,如一峰破鞘而出的宝剑般迎向那株杀伐之箭,宽大的衣袖一挥间双臂如苍鹰般张开,那支箭被浩然的阻势挡住,一顿之下竟生生的逆转了回去,带着竟不输于来势的力度回射向轩辕铭律,轩辕铭律一惊之下迅速的勒住缰绳,身体低伏向马背,骏马长嘶一声,腾空立起,随后…定格,一道血溅划破长空,骏马来不及哀鸣一声,侧倒在地,掀起纷扬的尘土。
万籁俱静后,众人看向城门口袖手而立,静态怡然的轩辕无,只觉得那是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随后而来的大军扶起翻落在地的轩辕铭律,再次对轩辕无严阵以待,轩辕无漫不经心的弹了弹身上的浮尘,将刚刚推开的夏知仪拉至身旁。
轩辕铭律面无表情的擦掉嘴角殷红的血迹,冷冷的凝视着从始至终都神情清冷散漫的轩辕无说道:“你果然一直都是在假装。”假装着无欲无求,假装着淡漠孤高,假装着羸弱无援,让所有人都放松了戒备,甚至都快忘了那个关于他的传言,他缓缓地略带着残忍的说:“你的出生,果然,就是个灾难。”
轩辕无的面容终于略带了点碎裂的痕迹,他微微的眯起眼眸,看着轩辕铭律,嘴角微张下突然溢出一点笑意,他轻轻的略带散漫的拢了下宽广的衣袖,清淡至极而又嚣张至极的道:“能耐我何?”
“嚯!”轩辕铭律身后的士兵整齐划一的一声怒吼,看着轩辕无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他们是从宁都带来的将士们,他们没有宗教信仰,他们切身体会过当日祭陵的惨烈,他们只有恨,对轩辕无的恨。
所有的士兵散开,只留下轩辕无和夏知仪在中间,他们将拉满的弓箭对准了他们,万箭齐发,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箭像漫天的飞雨射向他们,夏知仪抬头怔怔的看向空中呼啸而来的箭雨,有些害怕,有些茫然,也有些…释然,就这样结束了吗?就这样结束了啊!
箭雨飞升至最高处,轩辕铭律紧盯轩辕无的目光却转向了夏知仪,他的目光凝结着,定格着,却也决绝着。箭雨无情的下落着,连同他的心,也尘埃落定。他在心里发出一声冰冷的笑,就这样,结束了吧…
“吼!”一声震耳的吼叫,一只巨大的白虎腾空扑来,满身血雨腥风的它飞身迎向下落的箭雨,那一刻万马齐哀,百兽折服,白虎的巨掌或按在飞驰的利箭上,或反掌将之拍飞,只这一兽,就阻挡了大半的利箭。
白虎的到来使一向面容平静无波的轩辕无也流露出欣喜之意,他看着白虎,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随后也是腾空而起,宽广的大袖飞旋着,兜起剩下的箭羽。
紧接着,从城外地平线处,慢慢升起一道白线,那白线越来越宽广,带着席卷之势,横扫而来,竟是数万身着教袍的教众,他们高举着教旗,呼喊着口号一路奔驰飞来。
“快,快关城门,拉起吊桥。”庄明承失色的大喊,他站的位置距离城门很近,这一刻,他清楚地听到他们的来意,他们是为拯救他们的圣主大人,圣教教主轩辕无而来。
轩辕无竟是圣教教主!
城门轰隆隆的关闭,吊桥哗啦啦的拉起,这一刻轩辕无神情也有些冷冽,他拉着夏知仪向门口飞去,速度之快,竟带着衣衫烈烈风起,一支夹杂着滔天的怒火的利箭再次袭来,射向了轩辕无与夏知仪相握的手,箭锋带起一道鲜红的血线,将轩辕无与夏知仪生生分离,紧接着,又是一箭,又是一箭,又是一箭…这些箭一点一点的将轩辕无与夏知仪之间的距离拉大,再拉大。
又一箭射来,夏知仪倒在了血染的地上,她悲怆的看着渐行渐远的轩辕无,世界变得如此凄冷萧瑟,原来他是圣教的圣主,原来从始至终他都不是要和自己一起离开,一起隐姓埋名;想想也是不可能,能做出摧毁皇陵那样事的人,怎么会甘心就这样隐姓埋名,一辈子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经过了这么多事,自己怎么还能如此天真,权势真的能让人如此不顾一切吗?父亲为了它家破人亡,姑母为了它至亲反目,轩辕无为了它弑父灭亲,轩辕铭律为了它残害手足…
轩辕无的衣袍被箭锋划破,宽大的衣袖飘摇褴褛,又一支利箭射来,轩辕无腾空而起,那一瞬他与倒在地上的夏知仪视线相撞,过往的一切在他们眼中撕裂,出现了再也无法逾越的横沟,然后眼前白影闪过,城门“砰”地一声在眼前关闭,轩辕无被白虎扑倒在了城门之外,所有的一切都被隔绝…
端和十九年注定是一个离乱多事之年。那一年,权倾朝野二十几年的夏氏家族覆灭;那一年,以仁政爱民闻名的端和帝连同两位皇子三位三品以上的大臣命丧帝陵,近百位王公大臣在那一役中不同程度的受伤,举国震惊;那一年,一出生就身负罪孽的四皇子轩辕无果如了然大师所预见的那样,丧心病狂的做出了弑君杀父、毁陵灭亲的事情,祸乱于世;那一年,带着夏家余孽夏知仪一起逃亡的轩辕无在梵城与王师碰撞,被擒之际,却被从天而降的神兽白虎以及数万的教众救下,祸国妖孽突然化身圣教教主,带领数十万教众公然叛乱,反了朝廷,北方陷入一片绵延战火之中;那一年,帝都广场的警钟三日三夜不停歇的被敲响,恢弘哀悼的钟声响彻全国…
被带回帝都的夏知仪面临的将是全国的怨气,端和帝下葬之日近在眼前,而想要抓到那个罪魁祸首却难上加难,他们只好把所有的怒气投到夏知仪身上,在所有人看来,她是轩辕无那么多年来最亲密、最在乎的人,在此之前从没见过轩辕无与任何人来往过,只有她曾经和轩辕无一起生活过,而轩辕无在逃亡之际也一直没有忘记带着她,所以,杀不了轩辕无,拿他最在乎的人开刀,也可以起到报复的作用,当然,这个理由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所以朝廷上下就拿夏知仪曾是逆臣夏荣杰之女和帝陵之变当日她也曾身在大殿却完好无损说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夏知仪为父报仇,与叛贼轩辕无勾结,试图颠覆朝廷,罪不可赦,将其在宁帝下葬前日烧死在帝都广场,以此来祭奠在祭陵那日枉死的官员。
周围是青黑色的巨石墙面,处处透露着阴寒之气,面前是一根根手臂粗的栏杆,天牢阴气很重,一丝丝的寒意从四面八方透过来,夏知仪安静的坐在石榻上,手指飞快的旋转动作着,不一会一个用稻草编制的蚂蚱就出现在了手中,将编好的蚂蚱放在一旁,夏知仪再次从石榻上抽出几根稻草,手上的动作依旧飞快。
“哗啦”门口传来一阵铁索开解的声音,夏知仪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阴暗的牢外,一阵慌乱轻浮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轻喘,还没有看到来人,夏知仪就心潮起伏,内心伴随着一股酸楚之情,怔怔的看着沉暗的走廊,心中欣喜的难受,低头间发现自己却是一身的狼狈,急忙用手将脏乱褶皱的衣服抚平,就听到门口一声饱含辛酸苦痛的哽咽:“小姐…”那一句阔别已久的呼唤,唤醒了夏知仪隐忍已久的悲伤,抚着衣服的手微微颤抖,滴滴的泪水砸在了手上、地上。
轻抹掉眼中的泪水,缓缓的抬起头,夏知仪面上露出一丝浅笑说道:“青鱼,好久不见…”青鱼却扶着栏杆大哭出声:“小姐,小姐…呜呜…小姐…”夏知仪眼中闪出一抹悲伤,随即又被轻轻的笑容取代,站起身走到栅栏前,伸出手摸向青鱼消瘦而又沾满泪水的面颊,将她面上的泪水一点点的擦干,擦干的面颊很快又被泪水沾满,夏知仪一直不厌其烦的擦着,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柔和宁静,在她镇定的气息下,青鱼终于不再哭泣。
“小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青鱼慌乱的抓着夏知仪伸出的手:“奴婢相信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小姐没有这么做对不对?”
她低头看向已经泣不成声的青鱼,突然低笑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凄凉清冷:“如果可以,我还真想这么做…”
听着夏知仪说出的话,看着夏知仪面上冰凉的笑意,青鱼震惊的瞪着眼睛,夏知仪却不看青鱼的神情伸出手轻抚青鱼的面颊,喃喃道:“夏家真的已经完了,再也没有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将散落的头发抚上她的耳际,却瞥见她耳侧以及颈间的伤痕,手指微微一顿,心里颤了颤,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心中的疼痛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青鱼走后,夏知仪蜷缩在墙角良久,终于压抑的哭声从墙角处传出。轩辕无,我是那么的相信你,你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