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冷侵残阳(1 / 1)
几日后,姜国太子率众离开了宁都,太子轩辕铭律亲率大臣送到宫门,临别的夏侯褚鹰依旧是孤傲不羁,挥袖与众人作别,由始至终都再没注意过轩辕无身后的夏知仪。
九月初九,宁帝率太子及诸臣前往皇陵祭祀,轩辕无为大祭师。
年老体弱的宁帝终不堪旅途的劳累,在祭祀前日病弱不起,一切事宜再次交由太子轩辕铭律主持。
祭祀大典是在帝陵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上的祭坛上举行,祭坛被建在一个空旷的大殿里,殿内分三层,每层用九十九颗的珠帘隔开,第一层是距离祭坛最近的地方,由大祭师在前施法祈福,大祭师要提前三个月斋戒沐浴,提前一天进到祭坛前,不吃不喝,等待祭祀开始;第二层只允许这一届的帝王在此,祈祷历代先皇的庇佑,而宁皇身体不堪劳累,所以这一任务交由太子负责,这需要他在祭祀三天前斋戒沐浴,第三层是诸位皇子皇孙跪听祭坛上的梵音,一直到祭祀结束,也要祭祀三天前斋戒沐浴;殿外由诸臣守候,直到整个大典结束,而整个祭祀过程长达三个时辰。
夏知仪立在第一层殿内的最角落,手捧托盘,姿态卑微安静,不可挑剔,她是作为祭师身边的侍灵者出现的,天知道夏知仪并不想跟来,她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现在已经是前心贴后背了,再看轩辕无,从昨天进来就一直是这个姿态,端正的跪在祭坛前,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这样的定力,夏知仪是一辈子也学不来了,她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打盹,早上醒来又憋不住上了趟茅房,现在站的脚都发麻了,却又不敢乱动,因为整个大殿上寂静的连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终于听到鼎钟敲响的第九下,祭祀大典也进入到尾声,百官唱诺中,皇帝要将最后的三段焚香插到祭坛上,大典结束。
隔着珠帘,夏知仪看到二层大殿里的身影缓慢的站起,拿过侍灵者奉上的香火,带着虔诚的心赤脚一步步走向祭坛,百官唱诺中,只听到他脚踝上佩戴的龙铃发出一声声的“叮铃”声,随着“叮铃”声的临近,夏知仪的心仿佛被这声音击打了一样。
“叮铃”“叮铃”珠帘掀起的刹那间,一声轰鸣响彻整个皇陵,存在于高山之巅的鼎钟在那一瞬间崩落,发出轰天的震耳鸣声,从山顶一路滚落,每一声的撞击都震撼着在场的所有人,宁国存在多少年,这座鼎钟就存在了多少年,如今鼎钟的崩落,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掀帘的手顿住,然后疾步退回殿中,“怎么回事?!”一声威严的喝问令一直无动于衷的轩辕无震动了一下,他震惊的转身,看向帘幕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震颤,他喃喃的道:“怎么会是…父皇?”
是呀,宁皇不是病重,大典交由太子轩辕铭律主持的吗?可刚刚的喝问声分明是出自苍老虚弱的宁皇,轩辕无后退一步,一脸苍白虚弱,而就在宁皇高声喝问的同时,令所有人骇然的事情发生了,祭祀大殿在剧烈的震动,一个个横梁倒塌下来,周围的巨石也在不断地降落,最先坍塌的地方就是最中间的二层大殿,几乎在宁皇喝问的瞬间就全部倒落,轩辕无伸出手摇摇的够向二层大殿,整个人摇摇欲坠,那九十九颗的珠帘像巨大的天堑横在他的面前,让他迈不出一步,随着大殿中间的塌陷,两边的大殿也在随之不断倒塌,祭坛旁边的横梁巨石也在不断地掉落,夏知仪已被这一剧变惊呆,险些被横梁砸中,轩辕无挥开一个砸向夏知仪头顶的横梁,拉住她。
此时的他已恢复平静,只是这平静已不是往日里的淡漠孤清,而是刻骨的薄凉,面如白雪,唇如早樱,眼如深潭,无不透露着凄冷,无不透露着决绝,一身妖艳的黑底暗红祭袍,让他周身流露出慑人的妖冶与魅惑,这样的轩辕无是前所未有的,夏知仪看的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他一掌推开高大沉重的祭坛,露出下面深藏的暗道,夏知仪才回过神来,这一回神又是震撼。密道?她不可思议的看向轩辕无,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那个洁白如雪,淡漠如水的轩辕无做的么?夏知仪不可置信,轩辕无似乎也知道夏知仪的震惊,却不及解释,他拽着呆滞的夏知仪,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凛冽:“跟我走。”就在夏知仪最后一脚踏进密道的那刻,整个大殿轰然倒塌。
两人从位于半山腰的密道口出来,感受到大殿倒塌时大地的颤动,回首望去就看到大殿倒塌后掀起的层层烟尘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消散。
轩辕无嘴角牵起一个弧度,却落下泪来。夏知仪重重的甩开轩辕无,向前奔跑了几步,怔怔的看着那一片废墟,似是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她急促的呼吸着,指着那一片废墟,轻轻的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吗?真的是你…做的吗?”
身后没有回答,可夏知仪已经知道答案,她有些仓皇,也有些无措,却不知如何发泄,这一切太超乎她所能有的接受,而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自己一直以为纯洁无垢,温暖如春的人,这让她很恐慌,一个能弑父灭兄的人,她不知道他内心到底能存在多少感情。她只能说:“你太可怕了,欺骗了所有的人。”
轩辕无的声音很空洞:“可怕么?有时候我连自己都欺骗了。”轩辕无缓缓地闭上眼睛。
夏知仪回头看向他,失望厌恶,却也止不住的痛心,将目光再次投向倒塌的大殿,却看到已经有大军围住了倒塌的大殿,正在营救被埋的人,而山脚下还是不断有军队前赴后继的赶上来,而其中最惹眼的就是一身墨黑长袍的太子轩辕铭律,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在所有人狼狈痛苦的时刻如天神般的赶来营救着众人,重伤被救出来的皇子官员一出来就不顾伤痛的对他下拜感恩,痛哭流涕。而他温言安慰,好声轻抚,指挥着赶来的太医为他们医治,又万分难过的看着废墟,呵斥士兵动作快点,抓紧时间去救埋在最深层的父皇,好几次都冲上去徒手去搬运巨大的石块,手上多处划伤,身后的士兵匆匆上前拉住他,费了好大得劲才将他扯下来,所有人都感动于他的至情至孝,这一刻他是仁慈的兄长,孝顺的儿子,体贴的上司,百官热泪盈眶中看着即将成为新一代王者的轩辕铭律眼中充满了希望。
轩辕无勾起嘴角,有些冷然:“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这一次,我失败了。”
夏知仪看向轩辕无,又看向轩辕铭律,只觉得整个世界是如此的凄冷,如此的无情。遥望的秋日长空,这一刻显得是那么寂寥孤远,如血的的残阳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这一世的锦绣河山。
回眸的瞬间似与一道闪电相撞,夏知仪看向那道犀利目光的来源,浑身震颤,远隔了数重山,夏知仪依旧感受到了轩辕铭律若有似无的目光向这里投来,他,看到了吗?
轩辕铭律的目光向远处投去,在看到远处一个半山腰时不自禁的停住,那里有什么?他看不清楚,可向来的直觉奇准,他伸手探进自己宽大的衣袖,捏向袖中的一张纸,那是昨晚有人秘密交到他手中的,上面说:“祭陵有变,祸起无名。”他不能断定事情的真伪,毕竟在祭祀前三个月就对陵山进行了整顿修葺,而且一直派兵严守,可后来经过一系列的排查却发现,有人在父皇的饮食中下了能让人疲累困乏无力的药,这药不致命,停药后身体就会恢复,他由此断定,有人不想让父皇参加祭祀,而父皇不参加祭祀,主持的人就是他,是不是有人想借祭祀之机行刺于他,于是他换了父皇的饮食,使他康复,能够前去祭祀,这样行刺的人看到来的是父皇,应该会终止行动,就算不终止,他在祭祀大殿周围也已经严加防范,务必要在有刺客行刺之时,确保父皇的安全,可他却没想到这次的剧变会是这样的天崩地裂,这样的手笔,没有一年两年准备根本不可能完成,究竟是谁呢?他本来以为会是与他争夺太子之位较强的那几个兄弟,可从现在的结果看来这场大祸分明是想致所有人于死地,他也隐隐感到后怕,“祭灵有变,祸起无名,祸起无名,无名…”他喃喃自语,目光不自觉的看向远处,在看到远处山腰的某一处后心中微微感受到了异样,他从不忽略任何疑虑,因此当机立断,吩咐属下带兵前去查看,自己却依旧在念叨着刚刚的字眼:“无名,无名,无…名,无…”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从小就身负诅咒的人,在还没来得及给他取名之前就被孤立隐藏,所有人都忘记了给他取名字,因此他是无名的,直到很久以后,孩子长大了,长大到没人能忽略他,他的父亲想给他取名字,想了半天却只是泪流满面,最后他轻轻的道:“就叫”无“吧。”
其实,他应该叫轩辕铭无,可所有人都只叫他轩辕无,与所有皇室子弟都不同的名字。
会是…他么?
如果真是他,那处在大殿深处的他又如何逃脱呢?
直到数万禁卫军将所有废墟扒开,露出了那个深藏的密道,轩辕铭律终于肯定,一切真的是他做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祭祀的人换成父皇后大殿依然倒塌的原因,因为大祭师是提前一天进入大殿的,所以他并不知道,祭祀的人已经换成了父皇。
宁国上下通缉弑君叛逆:轩辕无
与此同时,宁国上下也在准备着另一件大事,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的继位大典也在紧张筹备中,全国上下众志成城,要求在先皇的葬礼上用轩辕无火祭先皇,火刑是宁国最严酷的刑法,意味着让此人灰飞烟灭,永不超生。因此,宁国上下对轩辕无的通缉日益严峻。
轩辕无与夏知仪依旧在陵山上,陵山绵延数百公里,皇陵仅占了陵山的一座最高峰,即便每日有大军搜索,依然很难找到,夏知仪走出山洞,看着洞口盘膝静坐的轩辕无,过了好久才慢慢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轩辕无手里捧着一个白羽信鸽,不急不缓的轻抚着白鸽的脑袋,温言道:“一切就靠你了。”白鸽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很快消失不见,轩辕无这才回眸看向夏知仪,一如树林中的温清少年,然此时他的清冷淡漠却带着不可捉摸的神色,他嘴角微翘,眼帘微垂,垂下的额发拂过眼角,随着一声轻笑出声,微扬的唇角竟带着一种惑人的艳色,夏知仪扶住洞口的手微微一颤,不是因为那一抹艳丽,而是感受到了他的危险,从来不知道,曾经的温润少年竟有如此极致妖冶的一面,夏知仪突然想到了一切关于他的传言,带罪出世,祸乱人间,累及父母,妖孽转世,种种不堪的言论涌向大脑,那些曾经自己嗤之以鼻的谣言,这一刻竟让她觉得…是真的。
不,自己怎么能这样?夏知仪慌乱的摇头,却听到依旧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觉得那些言论是真的?后悔选择和一个妖孽在一起了?”夏知仪抬头看向面前的轩辕无,似笑非笑的神情,微扬的嘴角带着嘲讽,只是眼中却带着对世间的绝望与悲痛,那透骨的悲凉萦绕在他身上,怎么都掩盖不了。这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一直都是清冷如斯。
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清淡至极的笑:“你走吧,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不说和我有关系,过了这一阵子就会没事,只要你以后隐姓埋名,轩辕铭律就不会为难你,夏侯褚鹰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可以…”轩辕无终于说不出话,他转过身背对着夏知仪,很久才缓缓的接着说道:“对不起,连累你了。”背后却传来温暖的触感,夏知仪紧紧的从背后抱着轩辕无,泪水透过他的衣袍,带着灼人的温度烫伤了轩辕无本就支离破碎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夏知仪哽咽的道:“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离开这,一起隐姓埋名…”
轩辕无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感受到身后柔软的温度,一颗心渐渐平复,他回过身看着泪眼模糊的夏知仪,轻轻的托起夏知仪眸中滴落的晶莹泪珠,握在手心,手心的温度将泪珠蒸发的无影无踪。他的眼中闪现挣扎之色,很久嘴角终于扯出一弯温柔的弧度,徐徐的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