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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体却一下抑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吸着鼻子，受不住般起身逃开，一路蹒跚。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固执地追问。
是不是.....泪终于不可遏制地划过脸，无声无息，一如死了。
他每天都来照顾我，喂我吃药，擦身体，守在床前。我就像一只支离破碎的木偶，任由摆布，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空洞，无欲无求地望着这个世界，身体却在死亡的渊潭中奇迹般复活。
有时，会听到经过房门门廊下人的窃窃私语。
“其实，将军也很可怜，不动不睡地守了小姐七天七夜。”
“是呀，估计小姐去了，将军十成十也跟着去了。”
“只是没想到小姐醒来竟成了这个样子。”
“前天，看见将军吐血了，自己也伤重，还每天亲自照顾小姐.....”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若活死人，呼吸却没有心跳。他静静看着，默默地守在一旁，暗自神伤，我们成了两条地平线，各自天涯，没有声息，没有活色，没有生香。
夜里死静，无风且冷。我游荡在府里，因为伤重，留在了【巷口城】疗养，此处虽比不上将军府的宏大磅礴，但景致如画，亭台楼阁数重，亦是一处佳处。
拐角处，忽看到他，醉倒在游廊上的木栏上，男仆欲搀扶他入房休息，他抱着男仆嚎啕大哭起来。第三次见他哭。第一次是他月圆之夜，说起他父母时，想念变成了面目全非的遗忘，第二次，是狼牙神庙烧毁后，他不得不永远成为狼人。迫于容貌，他素来对人谦谦君子般，温和，却从来不亲近，从不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也从不□□自己，即使是李思哲他们，也是无法抹去的淡淡的疏离感。而他现在抱着一个下人不能自已地号啕大哭，暴露自己的脆弱，哭诉自己的伤悲。
“我对不起她.....是我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
“是我害死的！还差点害死她！”
“为什么我不相她？孩子，是我害的！”
他哭得如此肝肠寸断，一声一声，两声三声，从灵魂撕裂的罅隙里一一迸发，声声瘦损魂魄，直至魂飞魄散。
那刻，我恍然惊觉我永远都不会是最伤悲，有人的伤痛不会比我少一分一毫。
早上的时候，他来喂药，我一口一口喝了下去，碗渐空了，他也准备起身离开。我想了想，于是开口说，“听说【龙埏山】的龙埏湖很美。”
他震惊地抬头，愣愣地看着我，狼眼里是颤抖的喜悦，醒来到可以下床走动，这是我说的第二句话，他欺生地望着我，眼睛犹如钻石般光耀。
于是我说，“你想去看看。”
他手一颤，药匙的药液洒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回过神来，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是白云一样纯白的笑。他很少笑，即使对人一副温和样，一张脸总是板起来的，冷冰冰的。第一次见他那么笑，漫山遍野桃花开，整个天空染上了花色。
他笑的样子很好看。
“.....我.....派人去准备下.....”似乎怕我一时兴起，下一秒会反悔，他跑了出去，身影摇晃着满心的愉悦。
龙埏湖是龙埏山半腰处的一泓碧湖，景如入画中，犹如仙境。将军在那有栋小巧的湖中小筑，此行前往可暂居在那。
上山时，已是秋了，红叶飘飘，层林尽染。轿夫抬着我自幽径而上，一路可闻鸟语虫声。行至半山腰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泓蓝潋潋的碧湖，恰似伊人黛发上的碧螺簪，令人惊叹的湖心中悬了一小小方岛屿，一棵古树拔地而起，冠如伞，葳蕤着向四方延伸，疏枝横桠间可见一木屋因势筑在古树上。金秋玉露凉，古树深小筑，别是一派明媚日。
轿夫送我上山后，便遣散了下山，浩渺的林山除了花木虫兽，便剩下了我和将军。我们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住多久？没人知道，离开后，我们该怎样？没人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离开。
山中的日子，一天一天静了下来，似流水潺湲，树叶声同化了我们身体的呼吸声。很多时候，我们都不说话，说与不说，都没有说的必要性。往往在竹桥一坐，姜太公垂钓，便是一个下午，一个昼，无鱼也是福；有时古树荫下一盘黑白棋，只有棋上落子声，偶尔雁过寒潭声；也有时各自在房里，自顾自地，或有所为读书，或无所为安眠，到了用膳时房门知了一声便是.....繁华不在，没有恩怨情仇，无车马喧的时光里，我们奇异般和谐了下来，在同一个方寸里呼吸着，没有了伤痛。
光阴逝去，柴米油盐渐少，即将告罄。他要下山到山下村庄里居民置购些。我站在门后看他收拾下山的东西，山下无市集，因为是向居民置办，许多东西都要自带，像米袋，盐罐，油瓶，袋子，绳索之类的都要带。我看着他把东西一样样装进包袱里，想到他下山，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荒山野岭中，他不在，心里忽然害怕起来。
“山路崎岖，我一个人去就行了，晚上就回，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他与我在竹桥上告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突然转身跑进屋里，拿了东西就追上他，他诧然地看了看我，问：“怎么了？”
我不答，执意跟他下山，他拗不过也就随我跟着。
秋了，龙埏山落了许多叶，厚堆了山路，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上面，空山里响起了窸窸的脚步声。他，我，一前一后地下行，隔着些许的距离，他步伐缓慢，在距离我十步远的前面，永远离我太远，永远也不会刻意靠近。
脚下一滑，我趄趔着抓住路边的杂草稳着身体，这时，一只手映入眼帘，黑金的皮手套裹着纤长的五指。我抬眼望他，在他期待的目光中借树枝拉起了自己。
他收回手，继续往山下走，转身间脸上闪过一丝讪然。我并非刻意如此，只是我还不习惯他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