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归：1（1 / 1）
秋意萧瑟的清晨，婢女端来一碗药，摆放在案上，是我熟悉的颜色，乌黑地发亮，也是我熟悉的味道，酸苦涩心。药碗旁多了一小碟的陈皮，瞧，他总记得我怕苦，总不忘多放上一小碟的甜食。
我看着它一点一点空掉，手心里感受它一点一点轻下去，忽心生悲哀，我死命地逃，一路，一路逃，原以为逃出了生天，却发现绕了个大圈子，还是回去了，逃不掉！
我拈起一块陈皮含在嘴里，原是甜却已苦。我一场块吃完，嚼烂在肚里。甜不过如此，苦已至此！
愈元掀帘走进，见碗尽碟空，心下一松，欣慰地笑了笑，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心疼道：“没事的！”
“我知道！”我淡淡道。
营帐背角，一处黄沙，寸寸湿了，残余空中药香。
“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我却问。
“你刚吃了药，我们想一两天再走好吗。”
“不！”我摇了摇头，坚定道，“我想早点离开。”
我以为可以停靠，却没想到会这么快离开！孩子，再忍耐下。
忽然间，一名侍兵冲进了营帐，一身鲜血挣扎道：“不好，有敌军闯入，陛下快.....走。”
侍兵话未说完，帐口处涌现一批身着铠甲的敌军，当先一人黄金铠甲，狼面外露，狰狞可怖，一剑砍掉侍兵的脑袋，人头骨碌碌滚向远处，鲜血横流。
我一见，恶心得俯身呕吐，愈元抽剑护在我向前。将军眼扫过案几，碗空残药味，顿时怒不可遏，喉咙里一声狼嚎，嚎声凄凄。
“你们竟敢谋杀我的孩儿！”
说话间，将军挥着手中的剑，砍向愈元，千钧一发之际，愈元举剑格挡，却被将军一剑砍得屈身跪地，身形颤巍。
将军一脚飞上去，轰隆声中愈元撞飞在床榻上，落地，哗地一口鲜血喷溅。愈元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眼见他挥剑杀去，我扑身挡在愈元身前。
“不要杀他！”我用身体护住愈元，跪在他面前，求他，“求你不要杀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用求他！”愈元挣扎着爬起，想推开我，我死死护住他不放，我欠他的太多了，这一辈子都还不了。我不能让他死！
“我杀了你！”将军一双红眼，恨恨地看着我们，咬牙切齿说，说罢，他举剑挥下，那一刹那，我听到了淬利的剑风袭上我的脖子，血液泌了出来，我清晰感到这种肌肤撕裂的疼，清晰而深刻，长久的，不会停止，只有死亡才能终结这种疼与痛。
我睁开眼，但见他苍色的眼眸里痛苦如漩涡汹涌，吞噬一切。细长的血从他手下的剑刃流过。
他气急败坏地扔下手中的剑，冲出了营帐。
“把他押下！”
将军的士兵涌上来将愈元押走，我又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为我陷入死境，如果我不救他，他就会死，会将军剑下的那个侍兵一样。
我追了出去，我一定要救他！
出得营帐，我愕然发现营地一片烽火，杀伐声四起。他竟然带兵攻陷的玛琣国的营地。
烽火连天中，他横冲直撞，像一头失心疯的孤狼，朝这个世界咆哮，愤怒。道侧的军械辎重一地狼藉，支离破碎。
“放过他，好吗？”我追在他后面。
他跌倒在一辆战车上，战车轰然歪倒一边。他踉跄扭过身冲我吼，“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念念不忘着他？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们的孩子，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为什么你要杀我们的孩子？为什么.....”
“我没有！”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我的心不知怎的揪作一团，忽然痛起来，想让他知道，想让他知道我没有拿掉我们的孩子，“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把药倒了，真得，你信我！”
他怔了下，抬眼直直地看我，审视着，眼里一阵激动，半信半疑地抓着我的手，“真得没喝？”
我回握着他的手，见他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呼吸正一点一点平缓下来，“孩子，还在！相信我！那你把愈元放了好不好？”
他突然勃然大怒起来，冲我呲牙咧嘴地狼吼，“你还想骗我？你说你没有，原来还只是为了救他！”
他甩开我离开，我惶急地抓住他的手，心急地跟他解释，“不是的！我是真得没喝，你要信我！”
“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他狰狞着狼脸，忽惨然一笑，“现在你高兴了吧！我终于不想再见到你，你终于可以从我身边彻底逃开，你满意了吗？”
“不是这样的！”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却留不住他，我向他企图解释，但不管我怎样解释他都不肯听，为什么不相信我？
眼里痛痛的，有滚烫的流液，烧灼的痛感。
“为什么不信我？”
“滚开！”他咆哮。
他的整条胳膊甩了开来，他一定恨，很恨！不然，我不会被甩到空中，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箭尖啸着破空，而来，一下贯穿了我的身体，泪划过脸坠了下来，迸裂成了水花，瞬息漂红。
“我的孩子.....”
终究我还是保不住你！
还是保不住！
眼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能清晰地显影光明，也能深刻曝光黑暗。它永远影映了穿肚而过的那一箭，无情的烽火，死亡的硝烟，聂芊君率领救援冲杀了进来，他冲过来抱住了，一脸的惊惶失措......黑一丝一缕漫上我的瞳孔，生逃不过死。
意识一点一点抽离，我却固执地睁开眼睛，哪怕一游丝般的眼缝也好，不肯心死地等待大夫的救治，我要他告诉他，我的孩子很好，不然我不会死心的。
“箭穿肚而过，肚里的胎儿也穿了过去，已是死胎。若不开腹取出，大人也保不住。”
“不！”我的灵魂深处迸发出一声颤栗的哀嚎。
不！我的孩子！
一瞬间，四极崩，天地塌，混沌无光，全世界只剩下黑，无边无际的，汹涌的，暗黑的。黑，就像水，千仞深海，龙卷风般将我席卷，淹没，我不能动了，看不清了，听不到了，只觉得冷，暗黑凝冰，我无处可逃，寸寸冻结。茫茫桑田，千里冰原。砭骨的凛冽，那么冷，又那么痛。
我累了，真得累了，不能再去恨谁，也不想再失去。眼皮变得沉重，我缓缓阖上眼睑，只想好好睡一觉，不再醒来。
但是什么？又是什么？遥远地呼唤着我，千年轮回，一世一声，声声世世地叫唤，像寒漠戈壁的蒲公英，萌芽般的原始孤决，近乎原野的偏执，摇曳成花的倔强，一下一下撞击在我心里，仿若魔咒，即使沉眠，也使我鬼迷心窍般一点一点撑开了双眼。
我艰难地睁开眼，狼一般的男人掺着光缓缓映入我眼帘，倚在床柱上，沉沉睡去，像一块黑色的铁。他的手紧握着我的手，梦里不断呢喃着。
“不要死！不要死！.....”
这个男人有近乎变态的洁癖，半点容不得身上狼毛蓬乱，把身上每处刮得干爽清洁。此刻的他狼毛疯长，浓浓密密掩藏了他的轮廓，似半人高的杂草，风过，毛汹涌。
他见我醒来，握紧我的手，却是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我傻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