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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礼便抢着说道,“这舞姬乃是圣人所赏的,又哪谈得到违背杨氏祖训!”
杨自珪只愣道,“圣人也说好?滑天下之大稽……你等为官,不图谋些天下大势,在这些须小事上用的哪门子功?莫非是成日里不做别的,光顾着揣摩圣意,欲行那奸佞小人之举不成?”
杨自珪说道此处不免大怒,重重一拍身旁矮塌,“你这个不孝子!如今家法正当由你而始!”
杨礼是当兄长的,只时倒也梗着脖子,昂着脑袋只顾嚷嚷“我只不服!”
顾氏慌做一团,想扯了儿子起身,又顾念着杨父,一时拉了这人的手,松了那人,只焦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逢段三娘挺了快足月的大肚子进了门。
“郎君!”段三娘刚一进门,正巧见着这一幕,捂着肚子欲跪下行礼求饶,慌得顾氏忙命身旁的婢女扶住了她,“儿啊,你可不敢如此!”
杨自珪也在懊恼,“你怎么也跑来了,还嫌这里不够热闹么!”
段三娘被众人拥着无法拜下身去,只红了眼眶,嘤嘤垂泪,“我自然得来……”顿时又是鸡飞狗跳般一阵慌乱。
杨父便不由得有些松懈了这口怒气,正在此时,一旁杨信肃然起身,“儿子不敢!只是儿子如今是礼部官员,正负责这国外使臣一事,因而方才得抒己见——虽然不才,但并非为了固圣宠而故意为之!”
眼见着杨自珪怒火稍息,顾氏忙上前扯了他,往屋内站在一旁似乎无处立足的两位姨娘处一指,“旁的我也不懂,只是这纳侍婢的话你可休要再提,还羞煞人呢!”
杨自珪老脸一红,“孩子们都在此处,你乱说什么呢!”
顾氏只是不依,“这房内的事,你一个当人爹爹的参合什么!这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如今两个媳妇都在,不如让她们说!”
段三娘挺个大肚子,闻言早俯下身去,“我不是那轻佻的、爱拈酸吃醋的性子,我如今这个样子,正当该从屋内好好选个人服侍好郎君才是。”
这话一出,众人便自然把眼光击中在掷杯身上。掷杯顿时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烤,念及往日在闺阁之中的窃窃私语、殷切誓言,顿时便突然横生了无生意之感。
然而此时,那个青衣舞姬袅娜地拜下来,“奴见过娘子,奴乃卑贱之人,身如浮萍,全指着娘子过活,日后绝不敢有任何违逆娘子的地方。”
掷杯闭了眼,感觉手腕被捏得一痛,睁眼瞧时,只见着月奴儿一张关切的面孔。
“大丈夫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掷杯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此说道,却像是隔了层什么东西,这话竟不像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她却只觉得神智恍惚、满嘴苦涩,像吞了青涩的果子,如今打肚子里翻上来,直熏得眼角眉梢都一点点挣得发痛。
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掷杯口中说罢,扭头便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出的主厅,怎样回的东苑,怎样进得门,恍然间,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将自己锁在屋内。
门外杨信仍在不停的敲门,“娘子,开门……我错了……”
掷杯内心中想说服自己,这酒宴只见主家互送舞姬歌姬之事乃世所常见,然而心却是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深深地沉下去。
她摸了把眼角,没有泪,只是挣得生疼,听着门外杨信仍旧在不停敲门、说话、道歉,一时忽又吟起诗来,“今日良宴会……”
掷杯顿时只觉脑袋嗡得一声,心中只被什么蒙住了似得,忽而转身,翻出张雕花短弓,弓满弦张,羽箭早已搭上!
开弓——箭出!
婢奴们拦之不及,只见一直雕翎短箭,自那门□□出,一箭直取杨信面门!
杨信在门外哪里料到此事,眼睁睁只瞧着箭矢眨眼间便到了自己眼前!
他发出短促的惊呼,然而箭矢如电,已经来不及躲闪!
杨信在这刹那之间脑海中涌出无数年头,有那日掷杯回首的微笑,有高中之时跨马游街的喜悦,有为官为吏的辛酸——而后汇聚成一个念头: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伤于这箭下,他不甘心刚刚要展开的圣宠如此消逝,他不甘心还未在这世上留下任何印迹,便如水泡一般消融于世!
他还不想死!
然而他眼瞧着箭矢已经到了眼前!
忽而听得“叮咛”一声,忽而从后又追上一只箭来,支击在前头那箭矢的尾羽之上,
——原来是掷杯又射出一箭,后发先至,击落了前面那支箭矢。
掷杯一时失控,无意之间差点做出祸事,幸而又及时射出一支箭来,然而此刻她已经觉得浑身乏力,头痛难耐,在无法支持,“叮”地一声扔下长弓,“你走吧。”
杨信眼瞧着双箭在自己眼前交错而过,箭羽带起的风似乎还扇在自己脸上,不由得由惊又怒,一种死里逃生的幸运感连同忿忿不平的不甘交错在一起,让他也无心再多说。
他眼前似乎浮现了安定县主那骄纵的神情,那句“小官儿”似乎又在他耳边响起,顿时只觉得仿佛全世界都没人瞧得起他,他挺起了胸膛,似乎要保留这最后的自尊,“好!”
幸而此时,一双柔腻无骨的手挽了过来,挽了他的手,也挽了他不住往下消沉的心。
杨信扭头,发觉那个青衣舞姬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面带羞涩的挽着自己的手,“郎君,这院子真大,带我瞧瞧去吧。”
杨信长叹了一口气,却甩脱那舞姬的手,扭头就走。那舞姬忙快步跟在后头。
在屋内掷杯捂着眼角蹲了下来,几个婢奴慌做一团,月奴儿只敢在低声念了一句,“娘子你这可做错了……”便被性子最直的阿丑瞪了一眼,便忙住口不再多说。
***
杨信只在外院书房之中对付了一夜,早间寒露深重,那书房平日里是不住人的,因而不免显得有些清冷。因此天尚未未蒙蒙亮,杨信已辗转反侧良久,终于还是忍耐不得,翻将起来,胡乱穿了外袍,随手拿了本书卷在案前展开。
然而那卷中字迹,入得了眼,却入不了心。
正在此时,忽而听得院门微扣,杨信开得门来,只见月奴儿领了三五个婢女,带了炭盆、羹汤鱼贯入了门。
杨信便是一楞,“你怎么来了?可是她,她……让你来的么?”
月奴儿今日打扮的素雅,一身月白镶边冬日袄,披了白底绿萼梅披风,只双唇间一抹艳红,如枝头桃红新绽,闻言俯身作礼,“娘子她折腾了一夜不得安眠,这才刚刚才睡下,我因为想着这里炭火不足,特别……”
杨信听闻并不是掷杯派来的,刚刚扬起的心中微有些发沉,眼瞧着月奴儿双唇一开一合仍在表着忠心,却有些倦倦的,也无暇分辨她究竟说的什么,只随手一指道,“放那吧!”
月奴儿便住了口,指挥了婢仆拢好炭盆,将羹汤放火上慢慢热了,因瞧着案上书卷摊开,因道,“这是三色鱼羹,郎主看书若乏了不如尝上一点垫垫肚子也好。”
又从捧盘中取了石青刻丝直领对襟银鼠披风,“眼见着天时不好,今日怕又有雪,郎主若要出门,别忘了披上这披风。”
杨信忽觉那披风眼生,“这是哪里来的?”
月奴儿捂着嘴笑道,“这是这些日子,娘子因瞧着郎主时常出门,特意亲手新做的——还没来得及让郎主瞧呢!”
杨信心里便是一动,“你拿过来我瞧瞧。”
月奴儿双手捧着披风展开,杨信伸手摸了一摸,只觉那毛料柔软,月奴儿便乘势将其往杨信肩头一合,与杨信披在身上,自己一双纤纤玉手伸至杨信颌下,替他细细系了颈间的盘扣。
杨信先是一楞,而后瞧那月奴儿的种种动作,似与掷杯同出一辙,恍惚直觉是掷杯本人温柔体贴,充满爱意的眼神一直追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不由得伸手握了她的手。
月奴儿不由得全身一颤,杨信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得月奴儿一声低吟,“郎主……”却声音小得几若虫鸣。
杨信收了手,背手迈出去几步,屋内热气升腾,让他的心也暖了几分,他微笑的朝月奴儿点点头,“我这里不须你服侍,你快回去吧。”
月奴儿低头称“喏。”而后瞧了杨信,迟疑道,“娘子不是有意要如此的,郎主莫要见怪,待过些日子我等慢慢劝了娘子,娘子自然会回心转意。”
杨信想起掷杯那惊人的一箭,不禁微怒,“我原本也没做什么需要她宽恕的事情!一点也不体谅人,如此蛮横!”
他说了两句掷杯的不是,见月奴儿表情尴尬,便止了口,挥手道,“走吧。”
月奴儿方领了众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过不多时,兄长杨礼前来寻他,因逮了他的胳膊,“走吧,走吧,今日吴六郎兄做东,要请了你我,共贺初露峥嵘之喜。”
杨信叹了一声,又觉不妥,忙换了笑脸,一整衣襟,扶了扶身后披风,向杨礼笑道,“阿兄还来取笑我不成!”
杨礼上下打量了他,“我却没料到你是那坐怀不乱的……”话语未完便笑着遮掩过去,“咱一边走一边说。”
说着携了杨信出门而去。
待到得酒楼,又有数个青衫白衣之人迎了出来,向杨信笑道,“恭喜恭喜。”
杨信拱手笑道,“喜从何来?”
便有一个促狭的挤眉弄眼,“二郎昨日小登科,这岂不是大喜一件?”
杨信念及昨日家中的一团兵荒马乱,心道自己险些挨了板子,面目正中一箭,这可没什么好喜的,然而家丑不可外扬,只得笑了遮掩过去。
众人归席,一时歌宴舞乐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