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记·有所思】(1 / 1)
这一场杀戮突袭来得突然,结束得果决。
因为岛上的族人万万没有想到清晨已经出海的军队会突然返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整个村落。
一切都毫无破绽,原来喧嚣繁华的无芳街瞬间成了一座死城。
“他们逼着老族长说出宝藏的下落,无所不用其极。实在逼问不出什么来,便开始杀人,他们将人用绳子困在树上,绳子的另一头绑在□□的扳机上,脚下是立着的刀刃,只能保持着踮着脚站立的姿势一动不动,才能存活下来,可是,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我不满16岁的女儿便是在那时没的……”
“婆婆……”我鼻子酸胀,想要安慰这个老人,却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着?我也是有女儿,有亲人的?感到很奇怪?……没有人生来就是孤家寡人的……”
只是身似浮萍,平生难得尽如人意。
他们逼问了几日,死了不少人,却依然没有什么头绪,索性就自己上山挖宝。连挖了几日,除了树根,一无所获。
军官压抑着怒色和焦躁,看着郁郁葱葱的山脉,最终做出了大胆的决定。
放火烧山。
他们把船所用的汽油都浇在了山上,那是一场火势通天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树木顺势点燃的火焰霹雳啪啦地在三月还微微透着寒意的风中猎猎,顷刻间,草木虫鱼化为灰烬。那些月白色的浮生花的花骨朵本在寒风中瑟瑟,却因为大火的温度,一簇又一簇的绽放了,清丽却带上妖异的颜色。
没人人在意,那一年开过最热烈的浮生花。
——就像没有人记得住一个妓/女的爱情。
至此,浮生花绝迹岛上。
可是人们终于还是记起了鸢娘,记得这个一向被人看不起的妓/女曾与军官又一段纠葛,于是他们盘算着要她去当说客。
用一个廉价妓/女的身体,换得纳笙的长安苟生,真是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要我去勾引男人?我鸢娘到也真是用得其所了。”女子柳眉一挑,“只不过,你们太高看鸢娘了。”
鸢娘虽是妓/女,却比任何人都活得理智,看得分明。可她还是去了军官处。
那时军官正在研究岛上的地形,抬头,看鸢娘倚在门房边,穿着的就是那一日的石榴色的斜肩旗袍。
“你来干什么?”男子沉声道。
鸢娘眸色流转,却失了温存柔情,连睫毛上都泛着湿漉漉的冷意,“哦,我这样的女人,自然是来暖/床的。”
“哦?”男子收起唇边那一抹笑,看着她半响,似是在想一个想不通的问题,许久,猜道,“如此,那边过来吧。”
鸢娘闻言果真过去,径直坐在男人的腿上,覆上柔软的唇。那个男子一接触到唇瓣,仿佛接触到赖以生存的氧气,他低下头去狠狠亲吻鸢娘,混乱的呼吸里带着急切和粗鲁。
许久,才放开。
膝上的女子面色带着潮红,冷冷的看着他。
仿佛失控的只有自己,而她,只是个说客,有什么资格摆出这样的姿态。
“滚——”军官终于从牙关中吐露出这个字。
“怎么?现在嫌我脏了,可是,军爷,我们可是睡了那么多晚上呢?”鸢娘面带讽意,远去的身影如同翩然而去的赤蝶。
“好,我这就走。”
声音温软而决绝,如千丈烦恼丝蔓延。
三天三夜大火远没有熄灭,军官就看着朝着火势飞奔而去的女子慢慢、被大火吞噬。
“鸢娘——”
他声嘶力竭,甚至来不及说一声不许,鸢娘就是那样极端的女子,爱的时候爱到热烈,不爱了就冷到极致,中间没有半点过度。
他竟也抓不住分毫,他看着那个女子立在海边的悬崖上,看似这样近,却连衣角也触碰不到。
“鸢娘,你下来,一切下来再说。”
火光微仰着头,将她的脸映得绯红,仿佛已经失了所有的情绪,冰冷冷的看着他,却已经是还有温度的行尸走肉。
“你先下来,你不是来当说客的吗,下来,一切好说。”军官的脸上写满了连上阵杀敌都没有的情绪,她竟是拿她的命作为筹码来打这一场赌吗?
“军爷说笑了,鸢娘区区贱奴怎么敢与您谈条件呢?”鸢娘却笑了,眼神却是望着海的,“我不爱你,也不会爱这世上任何一人,更不会爱这座岛屿。我恨它,我甚至比你跟想要毁了它……它几乎毁了我全部的青春年岁,凭什么要我去救它……”
她的爱恨,被万丈红尘包裹,看不分明。
她一步一步朝着悬崖走去,“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还是那个垂髫女童,还不懂描眉施粉,还不懂得人间疾苦,只是对着发黄的诗集发呆……后来咯咯笑着醒来,我至今还记得那诗句,小时候我不懂,如今却是懂了,军爷要不要听?”
他看着她半只脚已经踏空,柔声道,“好,你先下来,我听你念就是……”
“可是我却不想念了,没意思了。”她的身体慢慢向后倾,“还好,下一辈子,我再也不用遇到你了。”
火红的身体划过岩壁,重重落入万丈海底。
军官让属下打捞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鸢娘的尸体,可是那样高的悬崖,那么湍急的海水,那里还要生还的机会,“你下去,我一个人静静。”
副官退下后,军官却迟迟不能寐。
他终于还是推开了鸢娘的房间。
里面收拾妥当,收拾衣物都收拾进檀木箱里,竟是像没有人住过的。
原来她是早已有了诀别之意了吗?
他拾起散落在梳妆台前的旧籍,忽的震住了,他觉得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瘫坐在地上。
——我至今还记得那诗句,小时候我不懂,如今却是懂了,军爷要不要听?”
——“可是我却不想念了,没意思了。”
——“还好,下一辈子,我再也不用遇到你了。”
诗集散落的那一页,赫然是: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