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从1862年冬天到1863年夏天,南方在战场上占了上风。即使尽管有贫困和艰难,尽管有粮食投机商和类似的蟊贼,尽管死亡,疾病和痛苦给几乎每一个家庭留下了阴影,南方毕竟又在说:“再打一个胜仗就可以结束战争了。”而且是怀着比头年夏天更乐观的心情说的。直到7月3日,从北方来的电讯突然沉默了,一直到四日中午才有断断续续的经过窜改的报道流入设在亚特兰大的司令部。原来在宾夕法尼亚发生了激战,在一个名叫葛底斯堡的小镇附近打了一次投入李将军全部兵力的大仗。消息并不怎么确切,来得也晚,因为战争是在敌人区域里打的,所有的报道都得首先经过马里兰,转到里士满,然后再到亚特兰大。人们心中的焦虑逐渐增长,恐惧的预感慢慢地流遍全城。最糟糕的是不明白事情的真相。凡是有儿子在前线的家庭都焦急地祈祷着,但愿自己的孩子不在宾夕法尼亚,可是那些知道自己的亲属就在达西.米德团里的,便只好咬着牙声称,他们参加了这次将永远打垮北方佬的鏖战,是十分光荣的事。
皮蒂姑妈家的三位女人只好怀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心里彼此面面相觑。阿希礼就在达西那个团里呢。
到7月5日,坏消息终于到来,但不是从里士满而是从西边传来的。维克斯堡陷落了,经受长期而残酷的围攻之后陷落了,而且实际上整个密西西比流域,从圣路易斯到新奥尔良,都已沦于北方佬之手。南部联盟已被切成两块。在任何别的时候,这一灾难的消息都会给亚特兰大人带来恐怖和悲伤。
斯佳丽,玫兰妮和贝蒂帕特小姐坐着马车停在《观察家日报》社门前,她们打着阳伞坐在车里。马车的顶篷折到背后了,斯佳丽的手在发抖,头上的阳伞也随着摇晃。贝蒂激动得很,圆脸上的鼻子像只家兔的鼻子不停地颤动,只有玫兰妮象一尊石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那双黑眼睛也瞪得愈来愈大了。在两个小时之内她只说过一句话,那是她从手提包里找出嗅盐瓶递给姑妈时说的,而且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用这样毫不亲切的口气对姑妈说话。
“姑妈,拿着吧,要是你觉得快晕倒了,就闻一闻。如果你真的晕倒,老实告诉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好让彼得大叔把你送回家去,因为我不会离开这里,直到我听到有关……直至我听到消息为止。而且,我也不会让斯佳丽离开我。”
玫兰妮很紧张,即使斯佳丽无数次的告诉她阿希礼不会有事也没有用。斯佳丽知道,只有她确实的得到阿希礼没事的消息她才会放松下来。斯佳丽其实宁愿得不到消息,她知道,很多人都会死在这场战争里,就像前不久还寄信回来让米德太太帮他弄一双靴子的达西,像塔尔顿家全部的男孩儿,像刚刚有了儿子的乔.方丹……
斯佳丽几乎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她握住玫兰妮的手,希望能得到一些勇气,玫兰妮立刻死死的回握住了她,两个女人都想要从彼此那里得到安慰。
人群外围出现了一阵骚动,那些站着的人都让开路来,这时瑞特.巴特勒骑着马小心地向皮蒂姑妈的马车靠近。不少人向他投来恼恨的目光。他慢慢穿过人群,老头们吹着胡子发出咆哮,天不怕地不怕的梅里韦瑟太太在马车里微微欠起身来清清楚楚地喊道:“投机商!“用的那声调更使这个字显得又脏又毒了。可是他对谁都不理睬,只举着帽子向玫兰妮和皮蒂姑妈挥了挥,随即来到斯佳丽身边,俯下身低声说:“你不觉得现在应当让米德大夫来给我们发表关于胜利的著名讲演,说胜利就像栖息在我们旗帜上的一只雄鹰吗”
斯佳丽一眼瞪了过去,想让他闭嘴,可是他用一个手势制止了。
“我是来告诉你们几位的,“他大声说,“我刚才到过司令部,第一批伤亡名单已经来了。”
他这话在周围那些听他的话的人中顿时引起一阵低语,人群开始骚动,准备沿着白厅街向司令部跑去。
“你们不要去,”他在马鞍上站起身来,举起手喊道:“你们就待在原地吧!名单已送到两家报馆去了,正在印刷。”
“哦,巴特勒船长,”玫兰妮喊道,一面回过头来眼泪汪汪地望着他。“真该谢谢你跑来告诉我们!名单几时张贴呢”
“交给报馆已半个小时了。很快会公布的,太太。管这外事的军官一定叫印好才让公布,因为恐怕群众会冲进去要消息。哎,你瞧!”
报馆侧面的窗户打开了,一只手伸出来,手里拿着一叠窄长的印刷品,上面是刚刚排印的密密麻麻的姓名。人群拥上前去抢。把那些长条纸一下撕成两半,有人抢到了就拚命挤出来急于要看,后面的继续往前挤,大家都在叫喊:“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拉住缰绳,”瑞特一面跳下马,一面把缰绳扔给彼得大叔。人们看见他耸着一对高出众人之上的肩膀,拼命推搡着从身边挤过。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名单,他扔给玫兰妮一张,其余的分发给坐在附近马车里的小姐太太,其中包括麦克卢尔姐妹,米德太太,梅里韦瑟太太,艾尔辛太太。
玫兰妮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她没办法看清,一把将名单塞给了斯佳丽,“斯佳丽,你帮我看看。”
斯佳丽迅速的找到了以W开头的名字,她冷静的看了一遍,“没有!”她又看了一遍,“没有阿希礼,他不在里面。我说了他会没事的。啊,姑妈,玫荔,赶紧拿嗅盐给她!”
玫兰妮高兴的当场哭了出来,一面扶住皮蒂小姐摆来摆去的头,同时把嗅盐放到他鼻子底下。
“玫兰妮!玫兰妮!”梅贝尔喊道,声音显得很快活。“雷内没事!还有阿希礼,啊,感谢上帝!”这时披肩已从她肩上掉下来,她那大肚子再明显不过了。但是这一次无论梅里韦瑟太太或者她自己都没去管它。“啊,米德太太!雷内……”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变了,“玫兰妮,你瞧!……米德太太,请看呀!达西是不是……”
米德太太正垂着两眼在凝望自己的衣襟,听到有人叫她也没有抬起头来,不过小费尔坐在旁边,只要看看他的表情便一切都明白了。
“妈妈,妈妈,”他可怜巴巴地说。米德太太抬起头来,正好触到玫兰妮的目光。
“现在他不需要靴子了。”
“啊,亲爱的!”玫兰妮惊叫一声,哭泣起来,一面把皮蒂姑妈推到斯佳丽肩上,爬下马车,向大夫太太的马车走去。
“妈,你还有我呢,”费尔无可奈何地极力安慰身旁脸色苍白的老太太。“只要你同意,我就去把所有的北方佬都杀掉…”
“不!”米德太在哽咽着说,一面紧紧抓住他的胳臂,好像决不放它了似的。
“费尔.米德,你就别说了!”玫兰妮轻声劝阻他,一面爬进马车,在米德太太身旁坐下,抱她搂在怀里。接着,她才继续对费尔说:“你觉得要是你也走了,牺牲了,这对你妈有帮助吗从没听说过这种傻话。还不快赶车把我们送回家去!”
费尔抓起缰绳,这时玫兰妮又回过头去对斯佳丽说话。
“你把姑妈送到家里,请马上到米德太太家来。巴特勒船长,你能不能给大夫捎个信去他在医院里呢。”
马车从纷纷四散的人群中出发了。有些高兴得哭泣,但大多数是受到沉重打击后还没有明白过来,仍然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斯佳丽看着手上的名单,鼓足了勇气继续翻看下去。果然,县里几乎每家都有名字在上面,斯佳丽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从未如此痛恨这场战争。
“斯佳丽,斯佳丽!”瑞特在旁边叫她,她都快忘记她还在了,“我很为你难过。你的朋友们有不少在上面吧。”
斯佳丽松开已经被咬出血的唇瓣,轻声说:“县里每户人家都有……还有塔尔顿家全部的三兄弟……”她还记得斯图和布伦特受伤回来修养的时候总是和以前一样,两个人分别坐在她的左右两边,喋喋不休的讲着他们的英勇事迹,一起逗她开心。
“斯佳丽……”他的表情平静而忧郁,“名单还没完呢,这只是第一批。明天还有更长的胆子。”他低声说。
斯佳丽惊恐的抬头看着他,“李将军一定打了败仗,我在司令部听到他已经撤回马兰里了。”
“哦……”斯佳丽痛苦的闭上眼睛,她可真不想在看见名单上有她熟悉的名字了。她睁开眼睛,已经恢复了冷静,“谢谢你,瑞特。你去找米德大夫吧,愿上帝保佑他。”现在还不是她脆弱的时候,她不能害怕。
“好的。我想,他儿子的死讯由我这个人去告诉他,这颇有讽刺意味,只是他目前不会感觉到这一点。不过日后,当他想一个投机商居然向他转达了一位英雄牺牲的消息,大概是要恨恨不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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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支在葛底斯堡战役中被击溃的军队如今已撒回到弗吉尼亚,并精疲力竭地开进了拉皮丹河岸的冬季营地。圣诞节即将到来,阿希礼回家休假。两年多以来斯佳丽第一次看见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消瘦、憔悴和不停地咳嗽的凯德.卡尔弗特,有从1861年以来头一次获得休假因此满怀兴奋的芒罗家两兄弟,还有常常喝醉。喜欢打闹的争吵的亚历克斯和托尼。方丹,这几个人必须在车站等候两小时换车,而且还得有头脑清醒的人去设法防止方丹家两兄弟之间和他们与陌生人之间相互斗殴,所以阿希礼就把他们一起带到皮蒂姑妈家来了。
一进屋,方丹兄弟就像两只斗鸡似的争着要去吻战战兢兢而又受宠若惊的皮蒂姑妈,凯德看了便嘲讽地说:“你一定会以为他们在弗吉尼亚打斗够了吧,不,从我们到里士满第一天起,他们就一直在喝酒和找人打架。宪兵把他们抓了起来,要不是阿希礼说话伶俐,他们准在牢房里过圣诞节了。”
一看到阿希礼,玫兰妮就扑了过去一边哭一边拼命往他怀里钻,后来,印蒂亚和霍妮也走上前去紧紧抱住他,把他从玫兰妮怀里拉了出来。接着他吻了他父亲,同时敬重而亲切地抱了抱,充分显示了他们之间那种深沉强烈的感情。接着又吻了吻小韦德。然后是皮蒂姑妈,她激动得用那双不顶事的小脚一跳一跳地接受他的亲吻和拥抱。最后他走到她的面前——这时候斯佳丽已经被一群小伙子包围了,他们争着要亲吻她,“哦,斯佳丽,你变得更美啦。”他叹息一般的说着,然后低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一下。
斯佳丽同样抱了抱阿希礼,说:“我真高兴你们能平安!”
“亲爱的,你简直像个叫花子了,“玫兰妮说,这时刚到家的那种兴奋场面已渐渐过去。“是谁给你补的衣服,为什么用蓝布呢”
“我还以为自己满时髦呢,“阿希礼说,一面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要是拿我跟那边那些穿破衣烂衫的人比一比,你就会满意些了。这衣服是莫斯给补的,我看补得很好嘛,要知道,他在战前是从没拈过针线的。至于讲到蓝布,那就是这样,你要么穿破裤子,要么就从一件俘获的北方佬制服上弄块碎布来把它补好,没有什么别的选择。至于说像个叫花子,那你还得庆幸自己的命好,你丈夫总算没有光着脚丫跑回来,我那双旧靴子上个星期就彻底坏了,要不是我们运气好,打死了两个北方佬侦察兵,我就会脚上绑着一双草鞋回家来啦。这双靴子倒是很合我的脚呢。”
说到这里,他把两条长腿伸出来,让她们欣赏那双已经遍体伤痕的长统靴。
“另一个侦察兵的靴子我穿了不合适,“凯德说。“靴子比我的脚小两号,现在还夹得我痛极了,不过我照样穿着体面地回来了。“
“可这个自私鬼太小气,不肯给我们俩,”托尼说。“其实对我们方丹家的贵族式小脚是非常合适的。真他妈的恼火,我得厚着脸皮穿这靴子去见母亲了。没打仗的时候,这种东西她是连黑奴也不让穿的。”
“别着急,”亚历克斯说,一面向凯德脚上的靴子瞥了一眼。“咱们回家时,在火车上把他的靴子剥下来。我倒不怕见母亲。可是我……我不想让迪米蒂.芒罗看见我的脚趾头全露在外面。”
“呵呵,凯德你还是自己主动把靴子给他们吧,”斯佳丽笑,“要不然亚力克在迪米蒂面前得多狼狈啊。”
“哦,斯佳丽,你可不能这样。如果我把靴子给了亚力克,我在你面前得多狼狈啊!”凯德立刻叫道。
“别担心呀,我怎么会让我们的英雄们狼狈呢?”斯佳丽狡黠的笑了起来,“等着吧。”她站起来拉着玫兰妮走上楼去。
“贝蒂姑妈,斯佳丽这是准备给我们什么惊喜?”阿希礼问。
“你们可以等着,哦,绝对是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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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斯佳丽,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靴子?”
“还有衣料!你真是太厉害了。”
看到斯佳丽和玫兰妮抱着足有十多双的靴子和一大堆衣料下来,小伙子们都迎了上去帮忙并且大声感慨着。
“我两年前第一次来亚特兰大的时候,一时高兴就买了很多的衣料和皮革,结果又没有什么用,后来就一直放在仓库里堆着。前不久刚刚找出来的。喏,我特地问过你们的尺寸找人做的。本来还有……”斯佳丽顿了顿,“靴子现在就你们换上吧。衣料拿回去找裁缝帮你们做件衣服……这一块块补丁打的可真像乞丐!”
“哦,斯佳丽,你可真是天使。”“斯佳丽,你真好!”“太谢谢你了,斯佳丽!”小伙子们七嘴八舌的对她表示感谢,都当不知道斯佳丽“本来”后面的话。
“我觉得这双好。”亚力克拿起一双靴子道。
“这是我先看中的!”托尼朝他哥哥瞪了一眼。
玫兰妮眼看两人就要吵了起来,吓得慌了手脚。斯佳丽无奈的抚了抚额,“这里还有双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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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斯佳丽悄悄拉住了凯德,“凯德,你回去赶紧找方丹看一看。如果却什么药的话就去塔拉拿。我在塔拉储存了很多的药物,你可千万客气。”
“……斯佳丽,你是不是知道……”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活下来。”斯佳丽看着凯德,一字一字清晰的说到。
“我知道了,斯佳丽。我们当然会活着回来。”凯德笑着在斯佳丽脸上吻了一下,大步走了出去。
玫兰妮悄悄的拉住斯佳丽的胳膊,“斯佳丽,你说阿希礼会喜欢我的礼物吗?”她拉着斯佳丽坐下,“你不觉得那套军装太难看了吗?我猜他准会大吃一惊……”
“反正我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看起来他们都很喜欢。”斯佳丽无辜的一笑,“至于你的礼物嘛,你可以单独问阿希礼。”
“斯佳丽!”玫兰妮嚷嚷,脸上浮起了两朵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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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阿希礼也要回到军队里去了。他现在在上面和玫兰妮话别,斯佳丽为了不打扰他们一个人坐在楼下。她坐了很久,终于听到楼上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她听到他一个人走下楼梯。
阿希礼慢慢走下楼梯,他看见斯佳丽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睛一亮,接着又黯淡下去。斯佳丽看着阿希礼,他身上穿着簇新的灰色军装,即使因为裁缝赶得有些急而不怎么合身,也依然显得气宇轩昂。只是他的脸上却满是阴郁。
“阿希礼,你会活着回来的,对吗?”斯佳丽突然开口问道。
阿希礼走近她,将她拉到怀里死死的抱住,“也许我会死在战场上。斯佳丽,斯佳丽……”
斯佳丽有一瞬间不忍心推开他,可她还是拍了拍他的背,“放开我,阿希礼。”她轻轻的说,“玫兰妮在上面呐。”
阿希礼慢慢放开了她:“斯佳丽,你还是这么狠心。”
他后退了两步说:“你知道的吧。像每个回家休假的人一样。我这个星期全是在撒谎,我为什么在这还不十分必要的时候就去吓唬玫兰妮和皮蒂姑妈呢是的,斯佳丽,我认为北方佬已经拿住我们了。葛底斯堡就是末日的开端。后方的人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明白我们已处于什么样的局面,不过……斯佳丽,我们那个连队的人还在打赤脚,而弗吉尼亚的雪已下得很厚了。我每回看见他们冻坏的双脚,裹着破布和旧麻袋的双脚,看见他们留在雪里的带血的脚印,同时我知道我自己弄到了一双完整的靴子……唔,我就觉得我应当把靴子送人也打赤脚才好。”
“你可不许那么做。”斯佳丽恳求的看着他,“阿希礼,南方会败,可只要人还在就有希望。我会帮你照顾玫兰妮,你不需要担心她,你只需要努力活着。你会活着的,对吗?”
“是的,我会活着回来的。”阿希礼听见窗外车道上传来的声音,最后在斯佳丽嘴唇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再见。”
门“嘎”的一声开了,一阵冷风吹来,斯佳丽看着阿希礼走向门外的马车,奔赴那个必败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