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第三十四章 一念往生（上）（1 / 1）
酒醒时分，感到鼻尖上有雪花融化过的丝丝凉意，吉吉意识渐渐清晰，睁眼。
圆顶小亭的银光还在眼前浮动……吉吉心中微叹，要是可以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母亲怀里安枕，而这十八层冥海狱不过是司梦神恶作剧的玩笑，该有多好……
咦？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这么重？
吉吉回过神，扭了扭被压得僵硬的身子，侧头看去，一张睡意朦胧的面孔就这样当当正正对在她面前！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上，顿时将她全身激起一阵酥麻。
她瞪大眼睛，脸上火辣辣的，看着面前的人逐渐醒转，居然忘记了反应，那张脸近得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
而后当他懒洋洋挑起眼帘，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刻，吉吉终于火山爆发一般闭上眼“啊”地尖叫出来。
路易斯这才惊觉，原来两人保持昨夜最后的造型睡在了一起……
他宽大的斗篷覆盖了二人的身躯，胳膊环着她，乍一看去俨然同衾共枕……
“啊啊啊！臭乞丐你做了什么啊！”吉吉死命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路易斯，迅速起身，慌忙整理衣衫，瞪着他，又羞又怒。
路易斯也懊悔自己居然就这么睡着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有理也说不清的样子，无奈道：“我能做什么，不过睡了一下……”
“睡……大色狼！”吉吉气得一拳招呼过去。
路易斯抬手握住她手腕，“喂，少恶人先告状！是你昨晚抱着我呼呼大睡，我掰都掰不开，别告诉我你全忘了。”
“什，什么？！”吉吉揉揉头，昨晚的记忆全然模糊，只记得自己拼命喝酒……之后的事一点也想不起来……
“我……”她尴尬地看着他，真的酒后失态，那就丢死人了……
路易斯见她气焰渐熄，得意地一笑，悠然道：“你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要不要我提醒提醒？”
吉吉脸羞得通红，抿抿嘴唇试探道：“我喝醉之后……发生了什么？”
路易斯嘴角一翘，笑道：“不但投怀送抱，还说了些肉麻兮兮的话。”
“什么话？”吉吉一惊，心跳飞快。
他嘴边的笑意变得温柔，道：“太肉麻，难以启齿。”
她一急，索性道：“我醉得厉害，说了什么……都不作数的！你忘了便罢，休要再提！”
这时，两人耳边传来“嘿嘿”的笑声，声色平直闷厚。
那个先前被路易斯砍掉一条手臂的夜叉不知何时出现的，正一动不动站在他们身边痴痴笑着，奇怪的是被砍掉的手臂居然完好如初。
吉吉目瞪口呆，指着夜叉，看了看路易斯，不知说什么好。
夜叉依旧一脸憨笑，道：“嘿嘿，一起……睡……”
“你！难道看了我们一晚上？？”吉吉追问，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夜叉连连点头，窃笑不止。
吉吉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而路易斯则更关心他来这里的目的。
那夜叉毫不含糊跟他们坦白，原来是老鬼王差遣他前来助二人脱离第一层冥海狱前往第二层。冥海狱中一切生灵皆是无死无生，因而任凭怎样伤害都可复原，他的手臂就是一例。
随后夜叉施法，于圆亭地面中央顿现五彩光环，灵光流转，开启了通往下一层冥海狱的入口。
夜叉告知二人，以下每一层中都有这样一个圆顶小亭作为连通两层冥海狱的接口，只要他们成功找到便能一层层逐一通过，直到第十八层便会见到鬼王。
于是二人步入五彩光环，被接驳至下一片深不可测的时空。
……
冰天雪地里，沿途夜叉恶鬼手执大铁戟，刺中罪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犹如戏耍……受刑者种种惨烈不可名状。
吉吉一路行来看得心惊胆战，目光愈见同情悲悯。
路易斯劝道：“那鬼王已然言明，这些人皆是五合洲上作恶之徒，恶有恶报，在此受刑，你不必替他们可怜。”
吉吉眼中始终有化不开的悲怜，映得清澈的眼底尽是寒色，“虽说如此，可看到他们受这般苦楚，还是会难过……”
早已料到劝她不动，路易斯自觉认命地笑了笑，他若不出手救下那些受刑者，想必吉吉也不会移开步子。
幻剑起落间，夜叉恶鬼被驱散，为受刑者们赢得了暂时的喘息。
吉吉看着他为了她的意愿而卖力，很是感激，终于喃喃出声道了句“谢谢”。
他则轻描淡写一笑而过，却随后微沉了语气道：“罪愆不赎尽，业报不得断，我只救得他们一时，救不得他们一世，这道理你该明白。”
吉吉轻轻点头，转眼环视无尽虚空中漫天风雪，不禁摩挲了下双臂，良久，飘出薄纱似的一叹，“好冷，好冷的冥海狱……”
路易斯听了，连忙解下斗篷围上吉吉肩头，边问：“还冷吗？”
吉吉目光略微游离，身上的冷她尚且可以承受，可心中的冷……她凝视着面前的人，摇头道：“不冷了……”眼中却不禁泛出水光。
他最怕见到她的眼泪，会将他一切镇定自若彻底击碎的眼泪。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忙问。
她将悲悯之泪强行吞咽，“冥海狱这么冷，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要陷进来？为什么不能到法空国幸福地生活？一定要在这里受尽折磨，来偿还那些完全可以避免犯下的罪业……法空族世代传承下来的祖训——‘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就那么难做到吗……”
路易斯良久无言。十年来他以乞丐的身份在五合洲上游走，众生百态，种种丑恶嘴脸尽见无遗，也因此遭受了千万凌ru。如果让他来回答吉吉，他会告诉她人性本恶，不要抱一丝希望冥海狱哪天会空无罪人，那只会徒劳伤神。
然而望着她渴盼光明的眼睛，他着实说不出如此残忍的真相。
“不，至少还有法空族愿意受持祖训，那就不是没有希望！”吉吉忽然醒悟道，“只要还有一个人肯为善去恶，就可以感染周围的人同归善道，直至扩散到所有人，总有一天……我相信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不用再受地狱之苦！”
吉吉说得有些激动，仿佛眼前就是法空国安宁祥和的曙光。
黑邃的虚空里恍如真有那样一道光芒冲开了现实的牢笼，让路易斯找到了久违的明媚。
他因此慰然一笑，随即打趣道：“我姑且委屈一下给你做个实验，看你要如何度化我这样的恶人向善。”
“你？”吉吉撅了撅小嘴，“你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我才不要管你，你就在这里呆一辈子吧！”
路易斯不禁喷笑出来，“还好我不是五合洲的人，不归冥海狱接收。”
“强词夺理！”
……
随后的几层冥海狱一层比一层更加森冷，罪人的处境也更加凄惨，如铁鹰啖罪人目，铁蛇缴罪人颈，骨骼关节悉下长钉，拔舌耕犁，抽肠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不一而足。
长途寒侵，当二人终于辗转下到了第十七层冥海狱时，吉吉已经只能靠路易斯搀扶着前行。
唇已冻得发紫，脸如冰雪般透明，她急促地喘息以延缓血液逐渐凝滞，然而收效甚微，路易斯只觉她的胳膊像牵线木偶的肢体一般垂下，没有一丝力道支撑。
他蹙蹙眉，停下，伸手便要抱起她再走，却被她侧身躲开。
“不要你帮，我自己走。”她时刻记得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给他添麻烦，于是不再说，继续拖着僵硬的腿脚前行。
他也没有办法不尊重她的选择，只好跟上去帮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风雪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