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第三十四章 一念往生（下）（1 / 1）
一路之上，罪人受罚的情景一幕接着一幕，哭号悲嘶之声响彻虚空，听得人心惊胆寒。
漫天大雪打在睫毛上化成晶莹的水珠，吉吉狠狠闭了下眼，已不忍再看那些人的种种惨状，每一眼都是锥心刺骨的痛。她是想救他们所有人的，可是她没有能力做到。没有能力，她甚至连一点术法都没有！每想到这她都不禁怨恨自己的不中用。
路易斯感觉得到她浑身都在不停颤抖，随着此起彼伏的嚎叫而时弱时强。她的心确乎是被那些罪人的痛苦所牵动，感同身受。
终于在一个满身是血、疮痍遍布的半大男孩子面前，吉吉停下了脚步。这孩子被结实地捆绑在一根烧红的铜柱上，由旁边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看守，任盘旋在他头顶的一群铁鹰一个个俯冲下来啄食他的血肉，一次又一次。
每一口都是求死不得的痛，孩子的呻yin与哀嚎凄厉惊心，泪水混合着血水爬满了脸颊。
吉吉原本无力的手忽然攥紧了拳头，只感到最后一口气充斥在心口，憋闷得她快要窒息。望着那孩子，眼里泛起痛惜的泪光，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折磨，有人在面前垂死挣扎而她却只能低头走过！
忽而奋起最后的力气，她拔腿冲去，双臂撑开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那孩子面前！
一边看守的恶鬼也惊呆了，冲下来的铁鹰便径直啄向了吉吉的脖颈。“嚓”的一口，她听见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声音。
这一护持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身子如纸片一般缓缓滑落在地。
奇怪的是那只啖食了她血肉的铁鹰一瞬间竟化作一团金光消失不见，而其他铁鹰则再不敢轻举妄动，纷纷颉颃在头顶逡巡。
所有鬼卒和受刑者都仰望着那一团消散的金光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震惊中竟透着隐隐的狂喜，口中喋喋念道：“得救了……往生了……解脱了……”
吉吉眼睁一线，发现已躺在路易斯怀中。
而他却只觉手上托着团一触即散的空气，轻飘得好似去了肉的灵。
紧张、恐惧、懊悔……无数的情绪在心头烧成火海，他心痛地望着她目光涣散的眸，声音嘶哑道：“冲过来送死么傻瓜，要救人告诉我，我去就是！”
吉吉摇摇头，语气似叹息一般，“我不想……不想总是……总是……麻烦你……”
他蓦地一怔，这才体会到她深藏入骨的自卑，她认为没有法术的自己是他的麻烦。可是他想告诉她的是，她绝对不是麻烦，而是在他这十年荒芜的飘零岁月里唯一的一缕光芒！让他觉得这罪恶的五合洲尚有值得留恋的美与善。
他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忍见的这一切，都会结束。”说罢起身来到众夜叉、恶鬼与罪人的刑场，以气化剑飞身斩断了所有捆缚罪人的铁链。
夜叉恶鬼皆愕然，面面相觑后目露凶光，集体朝路易斯围了过来。
吉吉看到数以百计的鬼差连成一片，如同潮水一般黑压压涌上。路易斯这是想把他们一一斩杀吗？这么多的敌人如何做到？岂非要以死相拼！
路易斯却在这时把剑往胸前一横，看着将他团团围住的鬼卒，脸上居然露出一丝释然，此刻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
他对鬼卒们说道：“先不急动手，我们商量一下。”
鬼卒们俱是一愣，呆呆看着路易斯等待下文。
直到把所有夜叉、恶鬼都吸引到身边，路易斯才道：“各位兄弟说个条件吧，怎样才可以放过这些罪人？”
众鬼齐齐摇头，其中一鬼木然答道：“赎不清前世罪孽，谁也别想离开这里，放不了，放不了。”
另一鬼也说：“像那男孩，前世是负责凌迟犯人的刽子手，如今便要在这里被铁鹰凌迟还债。”
吉吉听了心中悲叹，想这地狱之苦到底都是自作自受，原是不值得怜悯的，可她竟还是想救这些人，如此用心是否悖逆天道？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路易斯又问。
众鬼沉思一阵，忽有一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太难了，没可能成功。”
“说来我听。”路易斯道。
那鬼续道：“只有请求母神亲自赦免宽恕。”
“母神……呵，又是你们的大地之母，”路易斯不屑道，“那种东西谁会相信！看不见摸不着去哪里找？根本就是你们自己臆造出来的幻象。”
“心中有神，神自现前。”众鬼忽然变得虔诚肃穆，默默祝祷，顷刻周身好似散发出一层柔柔的光亮。
一鬼解释道：“请求母神赦免宽恕，就是要深信母神的存在与慈悲。而心里没有母神的人，母神的力量也就无法惠及他们，自然无法得到解脱。”
路易斯无心再与鬼卒争辩有神无神的问题，脱口道：“说来说去也就是你们没有办法了，那么现在就只能用我的办法！”话一出口，反手将气剑直插入地，溅起一地雪尘。
“上善阴阳术”以剑身为圆心，涟漪一般扩散开去，陡然将所有鬼卒围困阵中！
施筑此阵须耗费极为强大的灵力，路易斯无法移动，只得朝阵外罪人大声吩咐：“你们快去找圆亭通道，下到第十八层就会有出路！快去！”
众鬼惊愕，这才意识到，原来适才他引诱他们到身边就是为了趁机将他们全部困住，给罪众争取逃命的时间。
吉吉望着他奋力施术支撑阵法的笔直背影，浑身的灵力正一股股从他按住气剑的手上消散。拼尽全力只为帮她救出那些受刑者，那些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她不禁动容。
被救出的罪众如获大赦，一哄而散，各自奔命远去。
待灵力尽数散去，路易斯再无力困住鬼卒，便迅速从阵法中一跃而出，抱起吉吉朝圆亭转接点飞奔而去。
吉吉气息奄奄，额头上的“五合转轮环”印记时隐时现，释放着微弱的五色光芒。路易斯急着要将她带离这片冰天雪地，然而当成功降入第十八层冥海狱时他却微微松了口气，因为这里与众不同，再没有漫天风雪的侵袭，空气变得柔和而温暖。就连地面都由无量金银珠宝铺就，一切都光耀璀璨，极尽华美。
远远他望见悬在空中的一轮“明月”，释放着清白纯澈的月光，普照四方。
吉吉在路易斯怀里见了，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路易斯微微一笑，已然猜到，“摩尼珠。”
而就在清净摩尼宝珠下方，鬼王依约在此等候。那些被他们放出的罪众就在鬼王身后站成一排，看到二人到来，个个眼中亮起欢喜雀跃的光彩。
路易斯抱着吉吉一步步走过去，鬼王冲他微笑致意，还是那样的和蔼可亲，如慈爱的祖父。
“年轻人有胆有识，有情有义，如今世道已不多见了。”鬼王含笑赞道。
路易斯自嘲地一笑，“鬼王，闲话少叙，既然我们成功闯到了第十八层，你快告诉我们冥海狱的出口在何处。你也看到这丫头受了不少苦，耽误不得，要赶快疗伤才行。”他垂头看着吉吉细嫩脖颈上那个皮开肉绽的伤口，万分焦急。
鬼王却道：“小姑娘体内有‘五合转轮环’庇佑，可保性命无虞。”
“五合转轮环？”路易斯诧异。
吉吉道：“就是母神托爷爷给我的护身符。”
路易斯这才恍然，回忆起当时那件如玉璧一般的五色圆环，化成一道光芒钻入吉吉眉心，而现在她额上正有五彩环形印记若隐若现，当下不禁吃了一惊，“大地之母真的存在？”他脱口道。
吉吉无奈笑道：“你不信……不信就算了。”
“我们信了！”岂知鬼王身后那一排罪众忽然齐声呼道，随后屈膝跪地向吉吉和路易斯叩拜。
那个被吉吉冒死救下的男孩子涕泪悲泣，对吉吉拜了又拜道：“从前即使我们在冥海狱里受尽折磨，也没去想祈求母神的宽恕。我们不相信任何人能救我们脱离苦海，我们只是怨天尤人，仇恨命运不公，直到今天你救了我们。你就是我们的母神！我们会从此弃恶从善，真心皈依大地之母！求母神带我们离开冥海狱！”
吉吉心头一颤，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竟成了所有人的希望，可她又有什么能力带他们出去呢？她不禁茫然地看看路易斯，又转头看向老鬼王。
鬼王赞许而欣慰地一笑，“小母神，你可以的。”
话音一落，百千罪众周身金光迸射，缓缓升上空中，逐渐幻化消散，最终往生极乐而去。
吉吉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让他们神形俱灭，忙问道：“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不见了？”
鬼王道：“不用再受地狱之苦，转世法空国，对于他们自是再好不过。”
吉吉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您是说，他们离开了冥海狱？迎来了重生？他们成功了？”
鬼王笑着摇摇头，“是你成功了。”
“我？”
“你救了他们，渡他们脱离了苦海。”
“怎么会？我根本没做什么啊……”
“是你的善心让他们相信了母神的慈悲，愿意真心皈依母神，因此才得以脱离苦海，一念往生，所以是你救了他们。”
“我……我真的救了他们？我做到了？”吉吉略带激动地抬眼看向路易斯。
他也正看着她，宛如注视着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也为她终于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欣喜。
“那，以后不许再妄自菲薄，你不是任何人的麻烦。”他柔声道。
脸上倏地一红，她抿着嘴望着他疏朗的眉眼，喃喃“哦”了一声。
鬼王伸手靠近吉吉脖颈的伤口，额头缓缓浮现出波纹状银光印记，指尖白光一闪，伤口便瞬间愈合。于是道：“小母神，功德圆满，鬼爷爷这就送你上岸可好？”
吉吉点头，“就是不知这一走什么时候再能见到鬼爷爷？”
“也许在冥海狱空无人迹的一天，老头子我没了工作就有闲暇去人间看你。”鬼王呵呵笑道，一语既落，身形倏然转化。随着大地震荡发出的隆隆巨响，鬼王人身不在，竟然化作一只甲背高耸的巨大的海龟匍匐在他们面前。
二人在震惊中已然被巨龟的蹼掌托起抛上龟甲。
巨龟腾空而起，掠过光芒清白如月的摩尼珠，闷呼一声，“闯关成功的奖励，接宝！”
路易斯当即挥臂将宝珠紧紧握在手心，回道：“谢了！”
灵龟载着二人飞跃，一步步上升，穿越冥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甚是爽朗。
忽的一颠，吉吉失了平衡，惊慌之时，路易斯从身后环住她。
她又惊又喜，雀跃地笑着，冲灵龟唤道：“鬼爷爷好厉害！怎么突然变成大龟啦？”
“呵呵呵呵，”灵龟绵长地笑了起来，声音浑厚道，“因为老头子除了是万鬼之王，还是这冥海的守护者，灵龟玄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