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十八章 海啸（下）（1 / 1）
当月光完全被阴云遮蔽的时刻，海上浪涛声骤然大作，呼啸而来。整条海岸开始震颤，沙石在滩涂上摩擦作响，地底似乎有一锅正在沸腾的水向上涌起蒸汽。
高地上正在激战中的充郎和博斯科等人纷纷住了手，海边交战的两军也随着震耳欲聋的地动声停止了厮杀。伤者用力支撑身体匍匐而行，一种不知名的恐怖力量让他们不由自主朝远离冥海的一面爬去，仿佛海中有鬼魅的气息。
起初只有几人移动，不久所有人都开始撤离海岸，没有谁发号施令，求生的意念战胜了一切。
人潮涌动之时，冥海在大地的震颤中释放了它的伟力，巨浪在数丈之外赫然竖起，奔腾着朝岸边袭来。高耸的浪涛遮蔽了天幕，世界顷刻间笼罩在一片水汽之中，风裹挟着海水扑面而来，迷蒙了人眼。
冥海咆哮着，震天彻地的巨响从海底一层层蔓延到海面，最后抵达浪头。巨浪如同一张大口轰然合拢，把整个世界都吞咽其中。
夏尔曼见此情景，突然不顾眼前汹涌而来的浪涛，飞身跃下高地，径直朝向岸边狂奔而去！
所有人看着大红的身影逐渐淹没在海边朦胧的空气中，巨浪以惊人的速度朝海滩冲刷而来，浪尖上有隐约的漂浮物，不是浪花，却跟浪花一样遍及了长长的一线，看上去数量庞大异常。
大家猛然意识到夏尔曼要去做什么。
“雷蒙德！”吉莉安大叫着冲过去，在几步后被乔和博斯科左右拉住了手臂。
“别拦着我！他还被困在结界里！”吉莉安近乎疯狂地挣扎道。
“危险！”乔喝止了她，沉声道，“三公主一定会救出四王子，相信她。”
吉莉安的手紧紧抓着乔的胳膊，颤抖得厉害。
然而夏尔曼以及远处雷蒙德的身影已然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迎面而来的巨浪重重扑打在沙滩上，猛烈的冲击力使得浪花高高溅起，众人惶恐着退向更远处，回头惊惧地望向水沙迷茫的海岸。肆虐的海水下，那对姐弟如今身处何方……
大地的震颤终于随着海潮的退去逐渐止息，硕大的岩石旁，两个身躯在海水下落后一寸寸显露出来。
金丝斗篷伤痕累累，良久，斗篷下的人微微挪动了一下，便在他的怀抱下现出了另一张脸，苍白清寂，微闭着双目，仿佛已然没有力气睁眼。
“夏尔曼……”雷蒙德奋力支撑身体，扶住夏尔曼靠在岩石上，轻摇她的双肩，“夏尔曼，醒醒！”
大红的衣衫被海水完全浸透，让她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她终于挣扎着缓缓张开双眼。月色婆娑中，一张英气十足的脸恍然出现在她眼前，尽管疲惫却还是在嘴角漾出一抹笑意，“还好，还好……”
“你还笑得出来……”雷蒙德喃喃道，“也不知你是来救我，还是来害我……”
夏尔曼神色一怔，转瞬回忆起巨浪直逼眼前时的情景……
水汽弥漫的空气中她找不到雷蒙德的身影，浪涛铺天盖地般袭来，顷刻间已然近在咫尺，轰鸣声几乎冲破她的耳膜。然而雷蒙德在哪里？
茫然四顾，她只感到一阵心力交瘁，近乎绝望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忘记了身后的白浪滔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思绪瞬间只凝结成三个字。
“雷蒙德！雷蒙德！”
巨浪如倾颓的高墙一般轰然倒地，所有重量全然砸向海滩。毫厘之微的间隙中，一个身影揽住她的肩膀，用自己的脊背替她挡下了劈山碎石一般的巨浪冲击。
那大海的力量仿佛蓄积已久，只等这一刻的释放，带着欲使万物为之臣服的气焰，泰山压顶般袭来。
……
“想不到反倒成了你来保护我……”夏尔曼伸手抚向雷蒙德的脊背，“很疼吧……”
雷蒙德眉间微微一蹙，显然是被触碰到了痛处，却冲夏尔曼摇头。
“还是那么倔强，宁死都不肯低头，”她看着弟弟清俊的脸庞，忽而一笑，“傻孩子。”
“我……不再是活在大人们庇护下的小孩子……”雷蒙德低沉了语气，“你以后不需要这样舍命来救我……”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夏尔曼的目光轻柔如水，“因为，你是我弟弟啊……”
雷蒙德的眼神瞬间凝固，停留在她脸上，震惊地望着她。
“你能用自己的力量冲破结界，是姐姐小看了你。”夏尔曼说着起身，却在目光落到四周的沙滩上时，整个身体猛然一抖。
“这是……”雷蒙德也才注意到身边的异样，悚然道，“什么人！”
面前的一幕让姐弟俩感到惊惧万分，整条海岸线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浮肿的尸体。如同被弃置的废品，横七竖八躺在沙滩上，月光下苍白的皮肤泛出森然的青光。
“法空族人……”夏尔曼虚脱一般靠在身后的大石上，“是死在‘紫夜行动’中，那三万九千法空族人！”
她颤抖着拼命摇头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实行了海葬，要他们随波而去，为什么不肯离开，还要回来！”
原来遍布在浪尖上的漂浮物，就是这些尸体。
本以为远去的罪孽又赫然在目，雷蒙德转向夏尔曼，凝眉，“你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
说着声音瞬间提高，“冥海不肯替我们隐瞒罪孽，它要我们永远铭记所做的一切，成为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它不要这些无辜的亡灵无声无息离开人世，它要替他们昭雪，替他们向我们复仇！”
“别说了！”夏尔曼大叫，垂下头去，“别说了……”
“不要再杀人了……”雷蒙德看着她苍白的侧脸，“这场海啸就是冥海对我们的警告，难道你非要让报应降临到我们所有人身上才肯罢休么？”
“不是的……”夏尔曼霍然抬头，“我也不想的！”
“没有人逼你，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雷蒙德坚定地看着她，“就算父王也不可以。”
夏尔曼怔住，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木樱、水沙两国已经覆灭，现在又是法空族，难道一定要让所有外族都从这片土地上消失才够吗？”雷蒙德愤慨道，继而目光悲哀起来，“这片鲜血淋淋的土地，我已经不认识它了……它还是我们小时候温暖祥和的家园吗……”
夏尔曼不禁抬手抚过雷蒙德的脸颊，“不要这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想看到我可爱的弟弟明亮纯澈的眼睛啊……”
雷蒙德的神色愈加悲哀了，他看着夏尔曼泪水弥漫的双眸，喃喃出声，叫出了心中徘徊已久的两个字，“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