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十八章 海啸（上）（1 / 1）
东方的大海此刻平静异常，皎洁的月光遍洒海面，从东方升起的满月缓缓向正南方移去，午夜将近。
海风中传来淡淡的咸味，抚在人脸上让呼吸都感到有些苦涩。
雷蒙德缓步踏在细软的沙滩上，放眼环顾面前那片悠远无极、身披银纱的海面——冥海——五合洲人口中的幻海。
冥者，深也。
而此刻他的心情也正与这片大海一样深沉而幽晦，无数冗杂的思绪纠缠做一团。
就像眼前的这片冥海，视线所及的地方只看得见表面的一层银波，其下无穷深邃的空间根本无法触及，更别说视线所不及的茫茫天际——海的那头，又会有怎样一方天地，他猜不透。
远处群山后的山谷便是法空族人的祖地——知还坳。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所有族人都会从各地云集至此祭祀祖先，族中每有大事宣布也要选择这里作为会场。
从黄昏到现在，一只只青鸟引领着散落各地的族人归来。从前不愿离开故土的族人们因为切实感受到了屠杀的恐怖气氛，纷纷承认当初决定留下来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致使族长如今要冒险返程搭救。
青鸟们彼此间知道鸟群里成员的情况，因而每有一批飞回都会及时报告给悯维知道，现在就只等最后一只青鸟归队，法空族也就全员到齐了。
此时的满月已然接近正南方向，午夜近在咫尺，而危机也随之加重。
雷蒙德知道午夜一到，夏尔曼的军队也就到了，如果在那之前不能把这些手无寸铁的族人转移出去，脚下此刻洁白的沙滩就可能变成血红。
吉莉安站在雷蒙德身后不远，她看得出他担心的是什么。其实她早已对联盟军进行了妥善的安排，跟乔和博斯科约定好，无论他们即将遇到怎样的困境，都要誓死追随雷蒙德的选择。这是现在她唯一能帮他做的事了。她看着他的侧影不禁微微叹息，原本璀璨如星斗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能做的居然仅此而已，就算是个普通将领也同样办得到的事，然而她却不仅仅是他身边一个普通的将领啊……
莱娜一直陪伴在悯维身边，时不时透过岸边弥漫的水汽焦急地张望向远方，盼望族人的身影赶快出现。
而悯维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神色，淡然望着南天上的一轮皓月，清冷的银辉散落在那双幽紫深邃的眼眸中，融化成柔柔的涟漪，一圈圈散晕开去。
宽阔的海岸上联盟军的队伍整齐挺立，充郎早已被夏尔曼调走，如今率队严阵以待的就只有乔和博斯科。他们平静的外表下压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如果夏尔曼率军赶来，那么手足相残的就不只是这对姐弟，更有他们和充朗，到时候要如何面对呢……
“来了，来了！”寂静空旷的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雀跃的叫嚷，是莱娜的声音。她手指着远方朦胧夜色中赶来的身影，惊喜万分。
青鸟终于带着最后的族人归队了，悯维集合所有族人做了最后的交代，雷蒙德随即召集吉莉安、乔以及博斯科，下令向火烽国进发。然而就在此刻，原本清朗的夜空里忽然飘来一片浮云，恰巧遮住了满月，四下便随之暗了下去。
当午夜的钟声从远方的灯塔上传来，大地瞬间发出隆隆的震颤，仿佛有什么正咆哮着奔腾而来。
雷蒙德以及所有联盟军将士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都同时体会到一种强劲的压迫感。
他们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大军带着震天彻地的气势，旋即而至。
在熹微的月光下，雷蒙德看到夏尔曼的腰间配着的已然不是从前的那把青石剑，而是一把紫红玫瑰色的长剑，他认得它。那是在息壤山上一片开满曼荼罗花的山谷中开采出的晶石锻造而成的石剑，她就叫它“曼荼罗”。这拥有无坚不摧神力的利剑，她轻易是不会使用的，可如今却……雷蒙德不禁咬咬牙，幽愤地看着她。
夏尔曼迎上了弟弟的目光，神色微微一滞，冷然了语气，“三天期限已到，他们的命归我了！”
充郎此刻就站在夏尔曼身后，看着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死死攥紧拳头来压制心中的不安。
“你就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吗？”雷蒙德失望地看着夏尔曼，“法空族人已经全员到齐，我马上就可以带他们离开这里去往新的家园，你却要在这时阻挠。”
“能在短短三天内做到如此地步，我确实要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我们事先已经说好，三天就三天，如今时限已到，不管你之前做了多少，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我不会让你把这些人带走，除非你打败我。”
“好，既然你不肯罢休，我也不会退缩。今晚在这木樱国的土地上，就让联盟军和守边军一较高下吧！”
尽管是一国同胞，然而为了各自效忠的统帅，两军将士都做好了以死相拼的准备。
夏尔曼首先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瞬间犹如万马奔腾，守边军冲进联盟军的队伍，打散了他们的阵型，并企图穿过他们杀向法空族人。
兵器交击，术法的光芒如烟花般点亮了这片东方的夜空。
雷蒙德和夏尔曼脸上带着同样的骄傲，互不妥协，却又同时难以坦然以对，面前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
两军之中的将领，充郎和博斯科也终于碰了面。吉莉安和乔在不远处引动术法扫平了一队守边军的兵卒，回身看过去，发现那二人正僵持着一语不发。
吉莉安忍不住喊道：“博斯科，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一语惊醒了博斯科的神志，他答应过她要誓死维护雷蒙德，如今两军交锋，他若不尽全力必会使联盟军蒙受损失。
他抬头看向充郎，带着无奈却温和的目光：“兄弟，既然无法回避，倒不如抛开生死放手一搏来得痛快！”
充郎愣了一下，随即冲他会意地点点头，眼中有坦荡的笑意，缓缓催动了指尖的术法。
“他们都出手了，你呢？”夏尔曼瞥了一眼充郎和博斯科的对峙，转而冲雷蒙德问道。
雷蒙德痛惜道：“他们是逼不得已，是我们逼他们不得不兄弟相残。”
夏尔曼摇头，“我们没有逼迫任何人，因为在军队里从来就不存在‘逼迫’，只有‘服从’，服从命令是他们的使命。”
“如果服从一些荒唐的命令也可以叫‘使命’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应该再有军人！”雷蒙德不禁又拧起了眉头，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月色中显得苍白孤寂。
夏尔曼微微一怔，如此凝重的神色怎会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她曾经的弟弟，拥有世上最天真烂漫的脸庞，最纯澈明亮的眼睛……
不多时，守边军突出了联盟军的重围，径直杀向法空族人的队伍。
雷蒙德猛然回身，抬手引动地上的细沙，“飞沙链”朝守边军士兵飞去，瞬间便绕住了他们的脚踝。沙链把他们倒提起来，远远甩向远处，跌落在地，发出阵阵惨叫。
悯维看在眼里，尽管很感激雷蒙德出手相救，然而看到战场上逐渐增多的尸体，他不免一阵不安。若非为了法空族人的去留，土国人也不会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随后，又有更多的守边军突围而来。雷蒙德知道如此僵持下去绝对没有胜算，他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打败夏尔曼，逼她下令守边军退兵。
看着夏尔曼，雷蒙德终于不再犹豫，握紧了拳头说道：“拔剑吧！”
夏尔曼默然凝眸，想不到简单的三个字从雷蒙德口中说出竟然如此刺耳。她的手缓缓按到剑柄上，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她霍然抽剑！一道紫光冲天而起，犹如最耀眼的流星从夜空划过。
雷蒙德也跟着引动指尖的“地煞”之力与之对抗，掌心一翻,乌亮的光芒顷刻射出，犹如一柄巨刃在沙地上切开深深的伤口，径直劈向夏尔曼脚边。
曼荼罗剑毫不迟疑斩向朝她涌来的“地煞”，宛如捕蛇者手中的钢叉，在蛇头近身时猛然叉在七寸，截断了所有力道。继而在曼荼罗周身升腾起幽火一般的紫光，那剑电光火石一般袭来，带着比海浪还要猛烈的冲击力，激荡着周围的空气，直向雷蒙德逼去。
雷蒙德只见剑身的紫光瞬间四散迸射，仿佛一张巨大的手掌扑来，将他裹挟其中。他奋力挣脱，灵力凝聚在眉心，黑水晶印记逐渐凸显，周身散发的“地煞”之力宛如千万把利剑与扑来的紫光搏斗。
眨眼间，两股力道在冲撞中竟然同时粉碎，消解于空中。光芒散去，只留下夏尔曼和雷蒙德的身影兀自立在其中，然而在雷蒙德脚边的沙地上，赫然出现一个乌黑色的圆环结界。
“画地为牢！”雷蒙德不禁脱口道。
原来，曼荼罗的进攻只不过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而真正的目的在于趁机将它困住！
雷蒙德用愤慨而不甘的眼神逼视着夏尔曼，冲动之下捏起拳头猛然发力，妄图打破结界，却被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道挡了回来。
夏尔曼回身冲鏖战中的两军战士大声喝道：“全都给我住手！”
联盟军成员这才发现统帅已经被困，失去了自由，于是纷纷震惊着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雷蒙德！”吉莉安大惊失色，飞奔过去，手指刚一触及到结界的范围就被术力弹开。
她隔着结界焦急问道：“你怎么样？”
雷蒙德冲她摇摇头，随即把目光转移到夏尔曼身上，愤然凝眉，“你放我出去！我宁愿你把剑□□我胸口，也好过困在这里看着你继续作孽！”
夏尔曼的手倏然一抖，曼荼罗几乎脱手而落，剑上的紫光逐渐淡去，宛如一束燃烧殆尽的火把。望着弟弟倔强的脸，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空洞。
海风翻动大红的披风，充朗、乔、博斯科同时看到那清瘦的身影在风中微微瑟缩了一下，尽管细微，却看得真切。
夏尔曼垂头看着手中的剑，嘴角忽而扯出一个苍凉的笑来，喃喃自语，“我怎样才能把剑□□你的胸口……你是我弟弟啊……”
……